在冷宫的第三年,他的宠妃带来了我母亲病逝的消息,还带来了一杯毒酒。
至此,我所有的至亲,都故去了。
我含恨饮下毒酒后,他却抱着死去的我失声痛哭。
真是好笑,他为什么哭,一切不就如他所愿吗?
重来一次,我定会让所有害过我的人付出代价!
1
天刚蒙蒙亮。
梦中蚀骨的疼痛又让我惊醒。
“来人!”
碧落推门而入。
“为我梳妆。”
今天是我重生的第五日,也是苏意晚进宫的日子。
看着镜中憔悴失去光彩的脸,我心中一晒,为了一个负心薄幸的男人真是不值得。
大殿上,我看到那个曾经把我打入冷宫的男人。
奇怪的是心里并没有涌出滔天的恨意,只有漠然。
陆远看到我有些诧异。
之前他想要用皇后规制来迎娶苏意晚,我们争吵不休,我说过不会参加封妃大典。
上一世我确实称病没来,打了陆远的脸,但我善妒的名声也传了出去。
再加上多年无子,帝后失和。
即是家族是大周的名门望族李氏,父亲是权倾朝野的丞相,哥哥在边关坐拥三十万大军,可我依然成了下堂妻。
让苏意晚钻了空子,最终我被打入了冷宫,陆远立了她为皇后。
“听闻意晚妹妹,是京都第一才女,琴技更是一绝,恭喜陛下,得了一位妙人。”
一世搓磨,早已把心中那点情谊消磨掉了。
心中无情,那当一位大度的皇后自然易如反掌。
陆远冲我颔首,眼底有着一丝赞许。
“皇后能这样想,朕很欣慰。”
我不着痕迹的轻抚手腕。
陆远忘了,我的古琴技艺也曾在京都艳压群芳。
可因为他我遭遇暗杀,九死一生,右手手筋被挑断。
虽然恢复后面上如常,可我钟爱的古琴,是不能碰了。
如今古琴在我这里是禁忌,我不提,旁人更不敢提。
上一世苏意晚入宫后给陆远抚琴,面上都要避开我,一副善解人意的乖巧模样,反而衬的我嚣张跋扈。
大典开始后,苏意晚身着凤冠霞帔,拾阶而上。
她深情款款,身旁的陆远更是双目紧随着她的身影。
苏意晚恭顺的跪下,我按规矩说着训诫的话语。
这些话并不长,可我知道苏意晚受不住,或者是陆远认为她受不住,因为她已经怀有身孕。
果然还未等我说完,陆远已经上前把苏意晚扶了起来。
一旁的礼官欲言又止,最终未敢多言。
上一世这个孩子是陆远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未来的太子,是苏意晚取代我最大的筹码。
2
陆远赐苏意晚霓裳宫,与我毗邻而居。
他日日宿在霓裳宫中独宠苏意晚一个。
这般情形,如当年的我一般。
外人都道苏意晚盛宠,我失宠。
但我是知道,宠是真的。
可更多的还是掩人耳目想暗渡陈仓。
无媒苟合就是帝王也要被人指指点点,而陆远这个人最在乎颜面和名声了。
大家都等着看我的反应,可我的华清宫一片平静。
我比以往更加用心的主持后宫诸事,让人无可指摘。
甚至封妃大典的隆重如皇后般有违祖制和婉妃诸多不合时宜的举动等风言风语传出时,也被我迅速处置和扼杀了。
陆远对此很是满意。
我召来碧落耳语一番,交给她一封家书。
李家开始陆陆续续送了一些人和物进宫来。
此时的我与陆远并未撕破脸,娘家依然势大,这些小节他并不在意。
父亲回的家书中详尽写了这些人的来路与用处。
我手里捏着父亲的回信,置于燃烧的烛台之上。
信上父亲的笔锋依旧刚劲有力,而我心中情绪翻涌。
上一世父亲因为陆远的猜忌去南方治水五年,在那里遇刺身故。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父亲为了我殚精竭虑,而我只沉溺于儿女情长,累的他客死异乡。
“娘娘,莫哭。”碧落惊呼。
我愣住了。
我……哭了吗?
轻抚脸颊,不知道何时脸上已全是泪水。
琴声幽幽传来,那是婉妃在给陆远抚琴。
心中莫名有一股力量渐渐积攒,挥散了悲伤的阴霾。
这一世从头来过,父母兄弟尚在,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
“替我更衣。”
碧落听命行事。
我嘴角勾起:
“我们去……霓裳宫。”
3
刚进殿门,一道身影“扑通”跪在我的面前。
“妹妹该死,惊扰了姐姐。”苏意晚诚惶诚恐地说。
陆远闻言拉下脸,有些不满的看过来。
他觉得我心魔还在,所以是来发难的。
“确实该死”我心里感叹,可面上未露半分。
“妹妹快起来,真的是折煞我了。”
赶在陆远开口之前,我把苏意晚拽了起来。
“妹妹的琴声绕梁,引人入胜,我情不自禁寻到这里,希望妹妹和陛下见谅。”
我对着陆远福了福身子,说着便红了眼眶。
“陛下,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人能替臣妾给您抚琴了。”
我掩面而泣,宽大的衣袖落下,露出手腕上那道狰狞的伤疤。
陆远有些复杂的看着我的手腕,眼中闪过沉痛。
他起身拥我入怀,手指轻拂着我手腕上的伤疤。
“一路走来,柔儿与我出生入死,绝没人可以替代你。”
他顿了一瞬,“婉儿以后无故就不要抚琴了,免得勾起柔儿心伤。”
以前我觉得身上的伤疤丑陋无比,从不肯示于旁人,就是跟陆远一起,也是如此。
时间久了,他好像真的忘记我曾经为他受过的伤,吃过的苦了。
看着苏意晚的脸色有些苍白,我心里冷笑,可面露难色。
“陛下不可如此。”
我扯了扯陆远,“这样妹妹心里岂不是会怪我。妹妹如此高的琴技弃了,真是暴殄天物?”
前世就因为苏意晚抚琴扰到我,我冲进霓裳宫斥责她。
还把陆远赐给她的古琴摔断了。
闻信赶来的陆远狠狠甩了我一巴掌。
“妒妇,你还有容人之量吗?”
苏意晚哭的梨花带雨,“你不要责怪姐姐,都是我的错,我以后都不练了。”
陆远更气了,他指着我的鼻子大吼:“滚回你的华清宫,以后不准再踏进霓裳宫半步。”
想起往事我心中已经没有波澜,也许是之后经历了太多更让人痛苦的事,心早已麻木。
只隐约记得脸上火辣辣一片,和苏意晚得意的眼神。
我带着几分真诚和渴望看向苏意晚。
“本宫十日后生辰宴,不知苏妹妹是否愿意抚上一曲?
苏意晚愣住了。
“妾身……雕虫小技,如此重要的场合,怕坏了娘娘的雅兴。”
“婉不必过谦,柔儿生辰宴是喜事,她又难得想要听琴,你就抚琴一曲吧。”
陆远乐见后宫祥和,自然是愿意做些表面功夫。
他说完苏意晚的脸色更难看了。
可最终也只能低眉敛目。
“是。”
4
自那之后借着练习曲目的由头,我几乎每天都会让苏意晚来为我抚琴。
众人听闻之后都为皇后惋惜。
都道当年皇后的琴技也是这京城一绝,为陛下身负重伤,如今只能靠她人来“望梅止渴”了。
而我舒舒服服的躺在榻上。
抬眼看着下首正在抚琴的苏意晚,一脸惨白,摇摇欲坠。
已有身孕的她,每日如此奔波劳碌身体自然受不住。
可她刚进宫不到半月,不能显露,不然她的声誉也就没了,只能咬牙坚持。
生辰宴这日,阖宫上下都来给我庆生。
礼物堆积如山,称赞祝福不绝于耳。
上一世我和陆远自苏意晚进宫前就闹的不愉快。
再因为她弹琴之事起了冲突,陆远命我思过。
我幽闭在宫里过了一个无比冷清的生辰。
看着眼前跪倒一片的妃嫔,我收回心神。
等陆远忙完政事也来了,他来了自然就开宴了。
苏意晚的表演被安排在最后一个。
几个时辰过去了,陆远一直稳坐在殿中。
他不走,其他人自然也不敢离席。
苏意晚出来的时候,确实惊艳。
她一袭素雅的衣裙,缓步而来,在这一众浓妆艳抹的华服面前,宛如不谙世事的仙女般。
耗了一上午,又滴水未进,她脸色有些苍白,更显楚楚可怜。
一曲弹的除高昂之处有些勉强之外,整体的效果还是精彩的。
也算出了风头。
“今日多谢妹妹。”
我笑不达眼底,自头上摘下翡翠珍珠凤头钗递去。
“柔儿!”
陆远低呼。
这个钗还是他为皇子时,找人学习后亲自给我做的。
我平日珍爱无比,现在竟然要送给他人。
“陛下,妹妹弹奏的琴曲给臣妾的生辰宴添了这么好的彩头,臣妾必然要表示感谢的。”
人我都不在乎了,这些东西更是。
“好,好。”
陆远笑着起身走向苏意晚,顺势拿起了我手中的簪子插在苏意晚的头上,两人相视一笑。
看着郎情妾意的画面,我胃中一阵不适。
突然,苏意晚身子晃了晃,歪头倒进了陆远的怀里。
“婉儿,婉儿,你怎么了?!”
陆远惊呼。
“快传太医!”
我中气十足的喊了一声。
身后的屏风闪出了一名太医,奔了过去。
还没等陆远回神,太医已经搭脉听诊。
陆远面色不善的盯着他,可太医专心诊脉无知无觉。
众妃也探身侧首的看着热闹。
太医闭目听诊片刻,而后弯腰拱手。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婉妃有喜了。”
一时间,厅内寂静无比。
5
婉妃有喜,本应该是大喜事,毕竟这是陆远的第一个孩子。
可婉妃入宫连半个月都没到,这就给喜事上蒙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听闻婉妃喜脉如珠走盘,刚劲有力,至少月余了。
托陆远的福,宫中各嫔妃都熬到宫宴最后见证了这一刻。
一时间外面谣言四起。
有说苏意晚入宫前与人私通,蒙骗了陛下。
有说苏意晚和陛下罔顾礼义廉耻,早就偷尝禁果,珠胎暗结。
看陆远的态度,自然是属于后者。
可这种事情,于男子可能就算是一件风流韵事,对女子细算起来可就是伤风败俗,私德败坏的大事了。
众人慑于皇威不敢多说,可依然有一两个一根筋的御史大臣去参苏尚书教女无方,品行不端,私德败坏。
虽然都被陆远呵斥回去,可依旧堵不住悠悠众口。
婉妃羞于见人,那日后便称病躲在霓裳宫不再出门。
生辰宴后几日,陆远曾来到我的宫内。
“婉儿腹中的孩子是朕的,皇后好生照顾她。”
我柔顺的点了点头。
“是,臣妾会尽心的。”
陆远拿眼尾扫了扫我,面色不虞。
“我本想等过些日子名正言顺之时再说此事……那天,你殿内为什么会有太医守着?”
我抿着嘴看着陆远。
“成亲之时殿下曾与臣妾说,你我夫妻为一体,不会有任何隐瞒和欺骗。”
“婉妹妹有孕这么大的事,陛下竟然还瞒着我。”
我顿了一瞬,面露哀伤,“陛下不信我!”
陆远讪讪。
“这帮子御史吵的朕头晕,难免口气不好。只是想着那太医出现的有些凑巧,就问上一问。”
说着他握着我的手把我搂进怀里。
“柔儿别伤心了,我不问便是了。”
我低下头,掩去眼中的厌恶。
再抬头面上只有委屈。
“那一日,太医是去给我诊脉的。这两日陛下事多我本想过几日再说的。”
说着拉起他的手轻轻的置于我的腹部。
“臣妾有身孕了。”
6
皇后有了身孕自然是更大的喜事。
可我知道,上一世这个孩子并没有保住。
流产导致我大出血,也永远失去了再做母亲的资格。
手轻抚上腹部,那这一次呢?
我紧握拳头,暗下决心。
我将竭尽所能保住他,不会再重蹈覆辙。
谢绝一切的探访,我窝在宫里安心养胎。
可同为孕妇,陆远让我和苏意晚平日多走动,解解闷。
我是不可能去芙蓉殿的,婉妃却乖巧听话日日来我的华清宫。
“娘娘不知,陛下那时候腿伤行动不变,妾身侍奉汤药,他闹着别扭,宛如孩童般。”
婉妃仿佛没有被外面的风言风语影响。
她最近总爱在我面前诉说往事,说她与陆远的相识,相知的点点滴滴。
我才知道那青梅竹马的少年郎,在我们李家举族助他夺天下的时候,他一边对我深情款款,一边趁着养伤和苏意晚暗通款曲。
婉妃边说边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我。
碧落有些担心的看向我,她怕我生气动了胎气。
可我毫不在意,甚至还能顺着苏意晚附和两句。
上一世的我如困兽深陷其中,情绪起伏波动导致坐胎不稳,这一次必然没有任何人和事能困扰我。
又一日清晨,碧落带来密报,大哥王鹤润在边关打了胜仗,不日将归朝。
用完早膳婉妃一如既往挺着已经明显隆起的孕肚来了。
又是老生常谈,我看着她张张合合的唇,突然一丝烦闷。
我给碧落使了眼色,主仆多年她立刻会意。
碧落上前重重的给了苏意晚一巴掌。
“皇后面前,也敢胡言乱语,以下犯上!”
婉妃捂着脸颊一脸不可置信。
“你个贱婢,竟然敢打我!”
我看着她平静的说道。
“接着打。”
执了一颗甜荔放入口中,满嘴香甜。
看着头发有些凌乱跪坐在地的婉妃,我端起茶盅。
“继续。”
婉妃最后肿着脸,哭哭啼啼的走了,我心里终于松快一些。
可还没到晌午,我就被陆远下旨禁足。
陆远派人来拿碧落,我挺着孕肚对峙,最终他们退去了。
陆远发了很大的火。
以前我就是顾忌太多,所以护不住身边的人,连累他们受伤害,如今自然不会了。
下午的时候,婉妃戴着面纱来探望我。
“我跟陛下说切莫怪罪于姐姐,可陛下执意如此,妾也没有办法。”
她眼中有着遮掩不住的得意。
我勾了勾嘴角,真是个蠢货,我之前怎么能这么容易着了她的道呢。
也许就是身在其中,当局者迷吧。
夜里,大哥打了胜仗的消息才经官道传回京中。
大周的皇后,一国之母,功臣亲眷,还怀着身孕被罚,这怎么都不合适。
陆远亲自来解了我的禁,可还是不禁多说一句。
“婉儿生性纯真耿直,皇后还是要多担待些。”
他的语气淡漠且疏离。
陆远最近多有提拔寒门出身的大臣,大有和世家大族分权之势。
就像他多亲近寒门出身的婉妃,而有些疏远我一样。
可他忘了,他的母妃出身低微。
无权无势的他正是靠这些百年名望的世家大族支持才登上的这至尊之位。
几百年屹立不倒的世家,远不是浮于表面的权势和金钱。
还有很多深不可测的东西,就比如这次大哥胜仗的消息我就早与旁人知道。
7
后宫之中如今最大的事就是我和婉妃腹中的孩子。
陆远流水一样的珍宝补品赐下来。
“娘娘,药好了。”
碧落端上来安胎滋补的汤药。
我轻轻搅动,吹了吹,刚刚到嘴边……
“娘娘,莫动!”
身旁的陶麽麽突然出声,吓了我一跳。
她迅速上前从我手中接过药碗放在鼻下轻轻的嗅了嗅。
“怎么了?”。
“如果老奴没有出错的话,这药里有麝香,很淡很淡。要不是老奴天生嗅觉灵敏,怕是闻不出来。”
“啪嗒”手中的瓷勺摔在了地上。
而我的心更像掉入了冰窟。
陶麽麽是我母亲送进来的可靠之人,精通医理。
她的话自然可信。
而这补药是陆远最近赐下为我安胎的……
夜已经深了,我依然呆坐在塌椅上。
“娘娘,虽然您所有的吃食我都检查了,但这味药本身的味道浓烈,麝香放的又少,味道便被遮盖了。”
“这种剂量短期用对胎儿的影响并不大。只是长期食用必会早产,或是……滑胎。”
陶麽麽的话回荡在耳旁。
脑海里不断的出现上一世的事情。
初见陆远便对他倾心。
天下纷争,狼烟四起,我们携手并肩。
大婚那日,他牵起我的手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再之后婉妃进宫,我们的诸多争吵。
父亲遇刺身亡,大哥被苏尚书参奏通敌叛国,斩于午门。
我因无子善妒,妄图迫害婉妃及龙嗣被废打入冷宫。
其实很多事我也并没有看清楚。
我以为是我心思过重才没有保住孩子。
我以为陆远是受了蛊惑才对李家,对我厌恶。
我以为他抱着我的尸身痛哭,对我还是有一丝情谊。
我以为……虎毒不食子。
我以为苏意晚才是我上一世悲剧的根源,可其实她也只是个幌子。
呵……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真的是可笑。
小腹突然的坠痛,拉回了我的心神。
我努力平复起伏不定的心绪。
他怕什么我是知道的。
既然如此,那便如他所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