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中的隐喻与暗语极多,许多情节往往要前后看个好几遍,甚至要查阅许多相关的知识与史料,才能理解个七七八八。
就拿第六十四回中,贾琏与尤二姐在槟榔上的来回推拒,这么一件小事来说,细细琢磨,却是香艳极了。
对男女情事的描写,于无形中见了淫乱之事。
借槟榔试探二姐情意槟榔在现在已经被列为一级致癌物,很多地方已经禁止咀嚼槟榔。所以,现在的大家对槟榔可能没有什么特别的概念。
但在古代,特别是在我国南方地区,嚼槟榔是一种很普遍的习惯,早在汉代时就有记录,《本草纲目》还记载它有“可辟瘴厉”的作用。
因“榔”谐音“郎”,在某些地方,槟榔也与男女情感联系在一起,被视为一种表达男女之间两情相悦的植物。
贾琏是个混不吝的,但就因为他不学无术,专用心于男女之事,对这些特殊含义的果子,就应当知道得更加清楚。
所以,他向尤二姐要槟榔,那时有着浓浓试探之意的。
这种讨要几乎可以被化成一个问句:“娘子,我对你有意,你对我如何呢?”
结合上下文来看,这种试探之意更为明显。
先是“贾琏素日既闻尤氏姐妹之名,恨无缘得见”;又是和贾蓉聊起尤二姐,贾蓉建议道:“我给叔叔作媒,说了做二房”。
一来一去,贾琏心中对尤二姐的念头已经如雨后春笋般涨了起来。
他又自诩是个体面人,要等尤二姐同意,可不是一有了机会,就要来问美人的意见了。
他也知道这事儿不好光明正大地问,等到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才借着“讨槟榔”的借口要亲近尤二姐。
这槟榔放在贴身的荷包里,正如尤二姐所说:“我的槟榔从来不给人吃”,能相互吃个槟榔,是很暧昧的动作。
无论是贴身掏了荷包出来,还是给槟榔,再到嚼槟榔,每一个动作都不是清白男女之间该做的。
从槟榔的词义,到取槟榔的动作,处处暧昧。但嚼槟榔本身又是当时上层人很常见的一件事。
于是,要槟榔被贾琏拿来试探尤二姐心意,看能否勾搭上手。
名为要槟榔,实则不止槟榔为什么这里的描写是槟榔,不是其它的果子呢?
除了槟榔的词义之外,或许还和嚼槟榔后的反应有关。
明代有诗描写南方妇女嚼槟榔后的神态“红潮登颊日华匀”。嚼槟榔后,人两颊红润,嘴唇嫣红。巧合的是,这两种变化,在人情动了之后也会出现。
这就让贾琏此举不仅包含了试探,还包含了浓浓的性暗示,或许也是贾琏掩盖此时自己已经不正常脸色的方法。
尤二姐一开始不肯给,后来一看贾琏“笑着欲近身来拿”就给了,到底是怕人看见两人举止亲近,还是怕人看到贾琏此时已经不正常的脸色呢?
贾琏这边面色有异,尤二姐也不是省油的灯。她并不是无知少女,贾琏特意过来问好,她多少知道对方心意,也打算顺势而为。
所以,她这边手里“拿着一条拴着荷包的绢子摆弄”。
这绢子也好,荷包也好,都是比较贴身的物品了,《红楼》中借着荷包、香囊之类物品传情的描写可是相当不少。
这荷包贴身,荷包中的东西更贴身。尤二姐一直在这儿晃着荷包,对面的贾琏思绪难免被勾到荷包上,产生一些一探究竟的想法。
果不其然,贾琏顺着尤二姐的荷包,想到了荷包内常装着的东西——槟榔,进而开始向尤二姐讨槟榔。
二人相识的契机是贾敬葬礼,按说还不是很熟。若非相互之间有意,这种登徒子的行为可以说是非常无礼而僭越,简直可以说是讨打。
偏偏二姐就是故意引起贾琏好奇心的,尤其是她答复贾琏这句话,更让人想入非非:“槟榔倒有,就只是我的槟榔从来不给人吃”。
此时的贾琏可不知道尤二姐已经和贾珍、贾蓉父子搞上了,这句“从不给人吃”,可供遐想的空间就变得非常大。
相信此时已经情动的贾琏,听到尤二姐这句话,会对她荷包中槟榔的兴趣更大。
所以,刚才还说了许多场面话的贾琏,听到这句话之后就要上手来拿。
拿的位置更充分说明了“槟榔”有多暧昧,“搭讪着往腰里摸了摸”。女子的腰部算是隐私的部位,岂能让人说摸就摸?
更何况,还不是“腰上”,而是“腰里”,那尤二姐把玩的绢子和荷包,到底是悬在外面的,还是从裙底掏出来的呢?
二人相互之间借着槟榔略略这么一交锋,一个色中饿鬼,一个欲拒还迎的形象就这么清晰地跃然纸上。
玉佩换槟榔,两人暗结情拿到槟榔后,贾琏和尤二姐的所作所为更是充满了调情的意味。
尤二姐将荷包“撂”了过去,这动作就很娇俏,带一点点撒娇的砸过去,如果要配音的话,定是一句“你个冤家”。
贾琏接过荷包后,都倒了出来,竟是吃了半块吃剩下的。此处虽说不明写二人口舌纠缠,但共食一物,本身就是极其亲密的行为。
槟榔又是要反复咀嚼的东西,隐喻着两人将同一个东西放到口中反复咀嚼,产生的反应还是两颊红润、唇色鲜亮,性暗示的意味愈加浓厚。
这边尤二姐刚说过槟榔从不给别人吃,贾琏拿过来就将剩下的都拿归自己了,占有欲明晃晃地写了出来。
若不是丫头倒茶水打断了,等下换荷包的时候,说不定就是贾琏亲自给尤二姐系上了,那就真称得上有“肌肤之亲”。
被丫头打断后,贾琏这一日眼见不能一亲芳泽,就从身上解了一个玉佩下来,扔回给了尤二姐。
玉佩更是古人贴身物件,很多玉佩上都有着独特的形状或者标识,是能够代表一个人的身份的重要物品。
很多古典小说中,玉佩都被作为证物或者信物,带着定情之类的责任在身。贾琏此举,显然也是有这个意思。
他前脚刚和贾蓉商量过迎尤二姐做二房,后脚来和尤二姐沟通了一下感情,顺理成章地留下玉佩当作定情信物。
尤二姐显然是很懂得如何勾住男人心的。她不立即就拿了这玉佩起来,要等贾琏暗示几次,着了急,才悄悄摸摸收起。
此举既显示了她对贾琏有情,又表明她并不是猴急的性子,带着一些端庄的小女儿情态,将男人的心态拿捏得相当到位。
玉佩换了槟榔,两人也算暗自结下了情缘。等贾蓉稍微一说和,贾琏就欢喜将尤二姐养成了外室。
在贾琏与尤二姐这段因色生情的描述中,槟榔只是很小的一个点,却将一个垂涎美色欲要亲近,一个假作清高自抬身价,描写得活灵活现。
细想两人结缘的背景,更让人不能不感慨荣国公府的荒唐。他们能够见面,是因为贾敬去世;两人调情,是因为贾琏要来帮忙操办贾敬后事。
论辈分,贾敬是贾琏的叔叔辈。自己的叔伯去世,贾琏却只想着勾引美女,果然是“假敬”。
在白事中,这样一段隐晦而香艳的剧情,显得格外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