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坐标|流淌在基因里的文武——九旬老人马占林印象

拓客说宗教 2024-04-05 00:10:30

马有福/文 金峰/图

要去探望九旬老人马占林,两个月之内,金镖阿訇打电话约几次都说是出门在外旅游,还没回来。电话那头刚说这几天是在省内,过几天又说是在九寨沟。好不容易约了这个周末,却又说他已经报了旅游团,正要再次出门。这就把约谈的时间改为周五。等我们在向导白哈吉的带领下赶到他东区的儿子家时,他早就等在康乐医院门口,正翘首以待。看我们驱车靠近,他在一边指手画脚,其手势、站姿端庄大方,一点儿也看不出九十多岁老人身上常有的那种迟钝和笨拙。看我有点吃惊和不可思议,白哈吉说,两个月前的九寨沟之游,走二十公里山路台阶,他都不曾说一句苦和累。

九旬老人马占林

刚进家门,问他岁数时,他从随身携带的皮包中拿出了身份证。身份证底下是一张港澳通行证和台湾通行证。他说要赶在腿脚不灵便之前再去走走,机会不是很多了,这就抢时间旅游,不断加入各种团队,简直成了职业旅行家。讨厌的是,一看身份证,许多旅游团队就开始拒绝他的加入。但他总是要想尽各种办法出行,截至目前还没有拖过任何团队的后腿。

金镖阿訇开玩笑问:您老这身子骨和长寿有没有秘诀,不妨传给我们一点?他说,哪有什么秘诀,身子骨的轻巧是安拉给的。就这样,在轻松的玩笑中我们说起了他的家世。

九旬老人马占林和金镖阿訇

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原来,他的爷爷是大名鼎鼎的果园哈吉马万福的哥哥。果园哈吉是老三,他的爷爷是老二。先于果园哈吉,他爷爷淘金致富后从东乡迁徙青海,并在青海孙家寨落脚定居。因为有着比较丰富的江湖经验,在光绪二十一年和民国十八年的时代灾难中,老人们一马当先,保家护院,没有吃大亏。这一切都得益于他们家的尚武风气。他的大伯打石头一打一个准。他的伯母的白蜡棍使得风生水起,技高一筹。他伯母的哥哥贺铜锤更是远近闻名的拳师,要不是吃大烟,那影响力就更不敢低估。因着家庭的影响,他也喜欢锻炼健身,虽然没有系统学过武术,只在昆仑中学接触了一点皮毛,但他一生靠着自己喜欢的方式锻炼身体,不曾荒芜哪怕是一天。

前些年,是拿着筑墙的石杵,他每天早上要甩上一段时间。这石杵按上两米多的白蜡棍旋转起来,其惯性力可以想象,但他始终游刃有余,与之游戏,未曾出现过驾驭不了的尴尬。就是年方九十了,出行依旧喜欢骑自行车。不是骑着它游走在故乡的四乡八堡,走寺下地,就是骑着它从孙家寨直奔东关清真大寺,这距离少说也有二十多公里。从孙家寨到东关,又从东关到孙家寨,他常常穿梭在大街小巷,身轻如燕,宛然年轻人。要不是因为土地占用,院子消失,存放有难,他还会继续骑着自行车出行。他分明地记得:告别骑自行车是2020年6月15日;石杵被互助农村亲戚们拉走的时间也是在其前后。

是有点遗憾,但并不纠缠。

早适应了楼房,却还是喜欢出去。

老人的豁达和通透是从其言谈中能够明显地感觉得到的。对于他来说,这个世界上没有过不去的坎,亦没有跨越不了的障碍。他之对于他者文明的接受和包容就像当年的孙家寨接受了他们的前辈一样都是顺其自然、小菜一碟。

说到他的上一辈,他说,我的伯母、三个嫂子和自己的母亲都是汉族人。伯母祖籍张掖,通过婚姻关系一家七口改随回民。妈妈是互助的名门望族,是互助临川乡李家庄人李秀才的女儿,是我爸爸骗过来的。可惜,在他两岁时无常了。不过,时到如今,他依旧保持着与李家庄姑舅们的联系,前些年,还一去多日,住在互助,感觉很温馨,相处挺和谐。说到这,我打断他问,饮食还比较方便?他说,那还有啥,吃馍馍,烧洋芋,只要心近,就没有绕不过的障碍。到了做礼拜时间,他不是去河边沐浴,草地上礼拜,就是在他们家完成功课。不刻意,不张扬,风轻云淡,各自守礼,这就很轻松。

原本血脉相连,何止民族团结?!

这就说起他在孙家寨的人际关系。他说,嫉恶不仇,结交多方。尽管每遭白眼狼们的冷漠和不解,但他就是喜欢帮助别人。尤其是在红白事上总是一马当先,一腔义气,有甚说甚,直截了当,这就曾得罪了一些人。但他的性格就是这样,与人交锋过了,第二天还照样握手说笑,这使很多人觉得他侠肝义胆,落落大方,也就不怎么计较。所以,在回汉二教之中他有很多朋友。与回民们说教门,甚至指出他们行教过程中让人失望的做派。有时,骑车寻找自己心仪的清真寺和阿訇,一度遭到了信众“阳山里吃草,阴山里扒粪”的指责,但他就是这么不约束自己,不屈从大流,所作所为没有丁点儿见不得阳光的猥琐。

与汉民们在一起,他就乐于说书唱曲,不仅讲《三国演义》等传统文化名著,也讲明代历史源头的《十回保朱》、《郑和九次下西洋》等片段。所唱曲子无非河湟小调、京剧、秦腔。但与一般喜欢小曲的人不同,他在汉民朋友间更喜欢传唱有关回民内容的戏,把京剧界的马连良、相声界的马三立等回民介绍给自己的朋友们,也把汉族文化的河湟小调引入回民的视野。就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悄悄架起了一座民族团结的桥梁,相互之间建立了跨越民族界限的友谊。旧瓶装新酒,以河湟小调表达一个民族的情绪,他由此迈出了重要一步。说到动情处,他还为我们唱了一段《尕司令》。吐字清晰,旋律清脆,宛然北川河在我们眼前闪耀出的一段波涛。

我不知他是怎么一头沉入地方小调的,但我能够感觉得出他的沉迷和投入已经到了化境。他给我们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有一天主麻正要上拜,两个同龄的汉民朋友追到清真寺吆喝:马哥,马哥,快出来,有句唱词出了问题!这使他哭笑不得,就延缓上拜,走出大殿骂上几句:这啥事重要于礼拜?以后有事等在下拜后找我,千万不能追到清真寺。

一滴水里有大海。听到这里,我隐隐感觉安拉造化的某种奇妙:原来,父辈的武风,母辈的文风,在他身上得到了完美的结合和流传。从跟随成吉思汗征战到落居东乡,从东乡出来讨生活到迁居孙家寨,从走出孙家寨到定居西宁,他的血液里一直在流淌着先民不断奔寻的精神基因。从背诵四书五经到阅览古典名著,从说书唱曲到搜集古籍,他在延续着儒家文明的精华。两种文明悄然挽手,与之同行,他是很好的个案。

最让我奇怪的是,他从不曾刻意要把自己锻造成这样一个特殊的人,但生活之流让他自觉不自觉地承担起了这样一份延续着历史血脉的草根使命。解放前上学,在昆仑中学读到小学四年级。解放后,先后在公路、水利系统、监狱系统工作,这一去多年,但他最终的身份却还是农民。种了一辈子庄稼。这些年逢着土地占用,手里攥了几个钱却由此失去了一种生活方式。生活不曾给他一个从容规划人生的时间。但他随风而动,顺势而为,更没有时间怨天尤人,这就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潇洒人、健康人。看着他从高层坐电梯把我们送到车前告别的身影,我在嘴皮底下嘀咕:是隐者、侠客,还是农夫、文人?好像都有一点,好像又都不是。有一颗沉重的种子与问号一起在我心头砸下了一个深坑,这力道中是否都还有些老人甩开在身边石杵的沉沉一击?

2021年6月26日

西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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