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被抓》
永历十年，沈家谋逆被抓。
男丁被悉数斩首，女子没入教坊司沦为官妓。
三日后。
我顶着沈家嫡女的脸从教坊司醒来。
才知道，闺密用秘术换了我的脸。
她成了端坐闺阁的张妙音，我被迫挂牌接客。
后来新帝登基。
为沈家平反，昭告天下，封我为平宁郡主。
闺密再次沦为阶下囚，惊恐大喊：「我才是沈家女，我才是平宁郡主！」
我抚摸着早已熟悉的脸庞，嘲弄笑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敢换回这张脸吗？」
1
昔日艳绝京城的教坊司头牌，如今成了高贵的平宁郡主。
皇后专门设宴，为我这个郡主洗尘。
宴会之上的命妇贵女们，看我的眼神中都带着不屑、嘲弄。
只有一个人不同。
沈许娇。
哦，不！
我现在该叫她张妙音。
这本应是我的名字。
昔日亲密无间的闺密。
如今坐在离我甚远的下位。
张妙音手中帕子几乎扯烂，双目嫉恨得几欲喷火。
直到有人不怀好意地笑道：
「昔日京中并蒂双姝，如今难得同台出现，不若共同献艺一场，也叫咱们看看京中贵女的风姿？」
她脸色一白。
盯着那人，久久不语。
三品武将的夫人，职位不比张大人高，可她夫君有从龙之功。
张妙音便怯了势。
真窝囊！
我端起面前的酒杯，细细品了两口，轻笑出声。
「怪不得李将军常在我床上抱怨，家中夫人粗鄙，今日一见，确实——不堪！」
「你！」
「狐媚贱人！别以为皇上封你为郡主，你就真的比旁人高贵，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妓子！」
那李夫人气得发抖。
站起来，用颤抖的食指指着我。
周围人都端起一副看戏的姿态。
就连刚刚身处旋涡的张妙音，此刻也松了口气，幸灾乐祸地看着我被人羞辱。
我偏头瞧了眼皇后。
正对上她隐忍笑意的眸子。
果然。
这场宴会，就是专门羞辱我的。
心下微冷，我紧紧盯着自以为是的李夫人，淡淡地问她。
「区区一个三品武将夫人，敢当众羞辱皇上亲封的郡主，你是不把皇后放在眼中，还是说，李将军从未把皇上放在眼里？！」
宴会一瞬间陷入安静。
不过是些乡野村妇出身。
如今跟着皇帝得了势，还真以为这京城皇宫，是她们可以随意撒野的地方。
刚刚还等着看笑话的命妇们纷纷低头。
故作镇定盯着桌上的菜肴，像是生怕一个不小心，下一秒就被殃及。
毕竟我这种无家族倚仗的疯女人。
不介意拉任何人一起入地狱。
皇后尴尬笑着打圆场：「一句玩笑话而已，郡主莫要放在心上，今日宴会本就图个高兴。」
「可臣女并不高兴。
「张小姐可高兴？还是说，只有李夫人高兴？」
我逡视众人，又慵懒地望向高位。
「若皇后觉得高兴，那被李夫人羞辱，也是臣女之幸，臣女愿为皇后助兴。
「不过听闻秦二小姐骰子摇得极好，顾少夫人异域舞扭得姿态摇曳，不如一同为皇后助兴？
「还有李夫人，算了，你这么粗鄙，想必也没什么才艺。」
李夫人抄起酒壶就要往我脑袋上砸。
皇后脸色难看，却不得不让人拉住李夫人。
秦二小姐是皇后亲妹，年纪轻轻沾染赌术恶习，听说从前在郾城无人愿娶，这才打了主意瞒着消息来京中找个好人家。
顾少夫人是皇后表姐，为了和姨娘争宠，不思掌家，却学了一身的妖媚本事，日日像个风尘女子一样拉着夫君行风月之事。
从前两人在郾城就经常被人诟病。
以为到了京城，就能瞒得死死的，却不知这满京城，就没有我不知道的高门秘辛。
别人不敢说，我却不怕。
她想羞辱我，那索性大家都别好过！
被我当众撕破遮羞布，秦、顾二人也欲发作，皇后赶紧亲自将人拦下。
好好的宴会，瞬间变成闹市现场。
我打了个哈欠，缓缓起身。
「皇后这宴会办得也太没意思了，臣女有些困倦，先行告退。」
临走前。
我睨了张妙音一眼。
2
「郡主留步！」
身后脚步急促。
「张妙音！」
张妙音拦在我身前，眼神发亮，叫着我原来的名字。
「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运气，不过郡主又如何？如今不过是贵妇圈人人喊打的一条狗罢了，这样的滋味，不好受吧？」
「呵！若本郡主没记错，刚刚被羞辱得不敢言语之人，是张小姐你吧！」
我好笑地看着她。
并不打算多做纠缠。
「站住！」
见我抬脚离开，她一瞬间慌乱。
「你敢走，我就将你的秘密告诉所有人，除非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我丝毫没有停步的打算。
张妙音急急跟上来，不管不顾说出自己的目的。
「帮我跟秦三公子定亲，我知道，你能做到的，你连皇后的面子都敢驳，只要你答应，我就不跟你抢郡主的身份！」
我驻足，狐疑问她。
「抢？凭你张妙音这张脸？」
更何况，秦三公子可是皇后胞弟，秦家下一代话事人，她还真敢想！
张妙音见我不信，迫不及待说出自己的筹码。
「别以为我不知道皇上为什么封你为郡主！昔年郾城王世子进京赴宴，一见钟情的人明明是我，偏被你捡了这天大的好处。
「你若是不帮我，我就去告诉皇上，你这残花败柳之身都能当郡主，你猜，皇上如何封赏我呢？」
话落。
她仰着头。
自信地等我点头。
「你怎么知道……」
可不对！
她这般势利之人，为何不直接选择入宫为妃？
还是说，她早就看上了秦三公子？
张妙音越发得意。
「毕竟姐妹一场，我也不想把你逼上绝路，我只要秦家三夫人的位置，你帮不帮我？」
「好。」
我本就失了清白，若再失去刘子骞的庇护，且不说张家必不容我，皇后和满京城贵妇也必然恨不得将我分而食之！
张妙音露出满意的微笑，笑意直达眼底。
倒叫我有些晃神。
这样的笑，我曾日日在镜中见到过。
如今镜中人成了眼前人，多荒谬！
张妙音越过我的瞬间。
我一时失神，脱口而出：「为什么是我？」
当初。
她明明可以找个不相干的人换脸。
却偏偏选了我。
让我代替她，沦落风尘，被万人践踏。
我至今都不明白。
到底是为什么呢？
3
我自懂事起，就和沈许娇姐妹相称。
后来她家请了德高望重的夫子给她兄长们上课，她也有机会旁听，便央了家中长辈，要我去陪她一起。
我们从两小无猜，到分享少女的心事，彼此之间，亲密无间。
我没有娘亲。
沈许娇就将我拉到她娘亲面前说：「以后我娘就是你娘，我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妹！」
「嗯！」
我和沈许娇一人抱着沈夫人的一只胳膊撒娇。
沈夫人也温柔地笑着。
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这个问题我在教坊司时，曾日想，夜想。
想到最后，终于忆起些蛛丝马迹。
似乎是那次，家中给我定了门亲事，据说是太子表兄，皇后母家侄子。
不过那人是个游手好闲，酒色财气样样都占的人。
我哭着拒绝，可父亲眼中只有他的官途。
他命人关了我整整三日。
后来沈许娇来了，我哭着抱住她：「娇娇，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沈许娇目光幽深，劝慰我：「他可是太子表兄，身份尊贵，多少人想嫁呢，你怎的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愣愣地看着她。
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真的不知道吗？
那太子表兄齐蟒人如其名，就是个流氓浑蛋。
许是意识到自己失言。
她又重新露出浅笑，宠溺地哄我：
「好了好了，又不是让你现在嫁过去，离你及笄还有一年时间，谁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转机呢？」
我吸了吸鼻子。
依旧委屈地抱着她不肯撒手。
心中却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
不管怎样，都有娇娇陪着我。
虽然家人都不在意我。
可我有娇娇就够了。
后来我还没等到转机，就等到沈家谋逆的消息。
满门男丁被下旨抄斩，女眷没入贱籍。
沈家嫡女，京中最负盛名的凌霄花，贵女典范沈许娇，被罚作官妓。
我慌了神，跪倒在父亲书房门口求他：「父亲，求您救救娇娇，她不能去那种地方，求您了，女儿以后什么都听您的！」
我磕破了脑袋，也没换来父亲的一丝心软。
他从不在意我。
自然也不在意我的闺中好友。
我又去求兄长。
兄长冷冷地斥责我：「不知轻重的东西，你难道想让全家落得和沈家一样才满意吗？」
我茫然抬头，眼泪却止不住。
父兄都不肯帮我。
我又去求了我所有认识的，有可能帮到娇娇的人。
我愿意以所有交换。
只求有人能救救娇娇。
可无人肯伸出援手。
就连……齐蟒，也骗了我。
街上行人匆匆，无一人愿意朝我和娇娇伸出援手。
我从齐家出来，突然迷失了方向。
我甚至，连沈许娇如今在哪都不知道。
雨越下越大。
我脚步越来越重。
最后，是丫鬟清荷乔装找到了我。
她跪在大雨中，哭着求我：「小姐在城西破庙，她就快死了，您快去看看她吧！」
4
「什么？」
张妙音突然回头，狐疑地看着我。
「无事。」
我收起悲伤，快步从她身边走过。
深夜时分，静默的宫殿传来三声轻叩。
我勾唇一笑，被子一掀，做出个最妩媚、最勾魂的姿势。
下一刻。
新帝刘子骞提着宫灯出现床畔，眼中闪过戏谑。
「朕就知道，你啊，离了男人能睡着才怪！」
我故意伸足，轻点在他胸口，媚眼如丝。
「那也要看男人是谁，唯有陛下，才值得妾日思夜想，辗转反侧。」
刘子骞笑而不语，眸间欲色渐重。
张妙音说得不错，我确实有本事促成她和秦三公子的婚事。
即便「她」曾和前太子表兄有过婚约。
只是她不知道。
我的本事，是她最不齿的。
刘子骞新帝登基，虽未选秀，之前的侍妾却不少。
但他每晚都借口国事，从不翻牌子。
敬事房档案页页空白。
他却每晚都钻到我房里。
所谓尊贵的平宁郡主，不过是从教坊司移居到了宫中。
不过是从恩客万千，变成了金主一个。
沈许娇仍是妓子。
事后他依旧毫不留恋离去。
更是毫不关心我和皇后宴会上的口角。
他不爱我，也不爱皇后。
所以我提出要秦家和张家联姻时。
他饶有兴趣地盯着我：「早听说你闺中时和张家女交好，怎的，如今就一点不嫉妒？」
我娇笑着坐到他怀中，双手环住他的脖子。
「嫉妒，正因为嫉妒，才想请陛下赐婚，将张妙音赐给秦家五公子呢。」
大手在我身上软肉捏了一把，轻轻一推。
「此处是御书房，你莫要胡闹。」
「知道了，那您应是不应啊？」
我身形一转，又从背后环住他。
「朕若不应？晚上还能入你的清漪馆吗？」
我故作娇嗔地撒手。
心中却明白，刘子骞这是答应了。
5
「不是秦三公子吗？怎么变成了秦五公子？」
僻静的假山后，张妙音一见我就恼羞成怒质问。
「秦五公子怎么了？都是秦家嫡子，况且，那可是秦家，皇后母族，你真当我手眼通天不成！」
我做出无能为力的样子。
秦三公子是秦家嫡长子，以后要成为秦家家主的。
她的野心可真不小。
「你！」
她气极，转而又笑开。
「好！给脸不要脸是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嫉妒我，可那又怎样？如你所说，秦家三公子也好，五公子也罢，都是秦家嫡子，皇后母族，而你，郡主又如何？也只是个没人要的荡妇！」
她似乎对自己的话很满意。
像个斗赢的公鸡，昂首挺胸，露出对失败者的鄙夷。
我看眼湖面逐水飘零的落叶。
由衷提醒：
「你莫不是忘了？于世人眼中，从始至终，不堪的人都是沈家女，沈许娇。」
即便我们换了脸。
艳名远扬也好，受人唾骂也罢，都是沈许娇！
她可以当一辈子张妙音。
可在她自己心中，沈许娇的名字，会烙在她心口一辈子。
就如同每次有人喊「音音」，我都下意识转头。
「你也就只能嘴硬了！」
即便是气得不轻，她还是忍住了。
大概是理智回归，终于想到赐婚的圣旨到底还没下，丢下一句，扭头离开。
不多时，皇后宫中婢女来报：「皇后娘娘有要事急召郡主，请郡主速随奴婢前往！」
我看着小婢女眼中的闪躲，没有迟疑，点头前往。
小婢女松了口气，又露出一脸愁容。
心中不由一暖。
「你在担心我吗？」
「没、没有。」
「你不必担心，皇后不会对我怎样。」
……
沉默好一会儿，她轻轻「嗯」了一声，继续乖顺引路。
皇后一见我，差点没忍住怒火。
却碍于刘子骞的「警告」。
不得不端出皇后风范，等我行完礼后，急不可耐质问：「为何要求皇上把张妙音许给我五弟？她可是你昔日的闺阁密友，你这贱人想做什么？」
「娘娘这话好生奇怪，婚事是皇上赐的，娘娘不如换个问法，皇上，他想做什么？」
「皇上……他想让我同你交好？
「你死了这条心，本宫是皇后，怎能同你这……交好。」
皇后又给了我个鄙夷的眼神，她一向看不起我，喜欢揣测皇上的心思，却每次都揣测得牛头不对马嘴。
人蠢得厉害，若非原配嫡妻，是绝对当不了皇后的。
「娘娘想多了，你我云泥之别，皇上自然不会说出让你我交好这种话，只是如今老臣新贵联姻，说明皇上重视秦家和张家呀！」
皇后面露喜色：「真的？」
我认真点头：「真的。」
重视是真，只不过是除之而后快那种。
昔年刘子骞式微，秦家一个小城土著，没少给他气受，若非那秦三公子机警，秦家早被处置了。
他又怎么可能愿意和秦家共享盛世？
皇后得到想要的答案，面上喜滋滋的。
又不耐烦地挥手放我赶紧离开，别脏了她宫中的地。
我恭敬告退。
有了皇后的加入，事情就有意思多了。
为了给张妙音和秦五公子培养感情，皇后特意召两人入宫。
当然，她自然想不到宴饮组局。
直接且只邀请了这两位。
五公子痴傻的样子，吓得张妙音失态尖叫，落荒而逃。
一路逃到我的清漪馆，颤抖的眸子隐藏着恶毒的恨意。
「贱人！我就知道，你见不得我好！」
我笑着端了杯茶，放到她面前。
低声劝道：「五公子虽然痴了些，却比三公子好拿捏，以后府上大小事都是你做主，岂不好？况且那三公子何许人也？婚事岂是我能沾染决定的？」
「哼！当日连皇后的面子都敢驳，我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原来也只是条会叫的狗而已！」
会叫的狗不咬人。
她这是骂我虚张声势。
我垂眸盯着杯中茶水，假装被她看穿。
张妙音咬牙恨恨。
「没用的废物，这可是你逼我的！」
「什么？」
我下意识反问，还没来得及抬头，眼前便一黑。
晕倒前，我轻轻勾唇。
她啊。
终于上钩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