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自妻顺利有孕，关于孩子性别的事，偶尔倒是想过一点，不过当妻有意无意提及时，我却立即阻止她聊下去。我不想因考虑这件事让她产生不必要的心里负担，抑或给她带来某种焦虑。

我很明确地告诉她，无所谓男孩女孩，这种事由不得人的，想太多没用。

要说，自囊胚培育成功那一刻起，这个孩子的性别就已注定，因为后面具体到放置哪一个囊胚到妻身里，其实已然确定，自当是其中最优的选项，而它将来的性别就已形成，或许只有上天知道。

不过要说期望，妻心里应该和我一样，都希望是男孩。这样说不代表我们重男轻女不喜欢女孩，或是对女孩持有什么偏见。只是我们有更应该倾向于它的理由。

不必讳言，我们是特殊的失独家庭，老来得子本就不易，我希望这个孩子能继承上个儿子未尽的梦想，成为他生命的延续，并为我们顶门立户。

2.

这几日村里因征地的事在迁祖坟，可父亲躺在沙发上，并没有回去看看的意思。父亲感叹，“唉，回去了，在哪找呀。”他真的不清楚爷爷奶奶坟具体的位置。

听父亲讲，爷爷早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就过世了，后来搞入社运动，为增加农田面积，就把地里的坟统一平掉了。而他当时人在单位，对此事完全不知情，过后回来，就只记得一个大概位置。

再以后村里的土地几经变迁，他又经常不在家，爷爷坟具体的位置他早不记得，因此这么多年来很少给祖辈上坟。

这样的事实对于我们而言，就像是从来没有爷爷奶奶这回事，甚至也没有外祖父母的概念。爷爷奶奶在父亲二十岁上下相继去世，母亲更是由大她近二十岁的舅舅养大，她大概很小的时候双亲就下世了。

“爷爷去世时有多大年纪？”我试着问父亲。父亲在心里回想着，“应该七十二了吧。”

要说在那个年代，这个岁数应该算是高寿了。而据此推算，爷爷有父亲时已是五十岁左右的高龄。明白这一点时我心里不由得有几分震惊，因为我这个孩子生下来时自己也五十一岁。

父亲原本并非爷爷的独子，上面先有个大姐，在那个年代早早就嫁了人，可惜我们这个大姑年纪轻轻就去世，生育的表哥才六七岁大。也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的事。

父亲还有个大他七八岁的哥哥，不想十岁上下不小心掉进水井淹死了。父亲当时还不记事，只是后来听父母说起。自此父亲就成了家中独子。

我家祖上似乎只能追溯到爷爷这一辈，至于太爷爷，根本无从知晓。爷爷弟兄两个，他名讳雷兴章，大哥讳雷兴云，就是现在的大伯、三伯那一门。

父亲有我们兄妹三个，哥和我都是独子。妻户籍在农村，那个年代原本可以多生，可一是担心负担重，二是为响应国家号召，三吗，用我刚知悉的一句古话讲就是觉得“子好无需多”，所以便只生了一胎。

不想年近半百的我们却意外痛失爱子，让我们的生命一下陷入茫然与虚空之中，除过难以言喻的悲痛。

也才明白当年的决定或许是错，真有点悔不当初，再联想到当下的年轻人不情愿要小孩，也真是与曾经的我们一样，不喑世事。

孩子多负担重些是事实，子好也无需多，可还有句古话是说“子好不愁多”，多并没什么好担心的，只要孩子好，多又何妨。这些道理当然我也是现在才懂。

3.

幸亏得命运恩宠与眷顾，通过现代科技试管移植的方法，让我们得以重新获子。高兴的同时，自是暗暗希望能再怀个儿子，延续这一门的香火。

同样是五十岁有子，同样是长子发生意外，我真觉得自己像是完全继承了爷爷这一脉的某种命数。

儿子出了事，我其实是有意瞒着一些亲戚的，不是不敢告诉他们实情，而是不想因此让他们为我担心，或是给予我同情与可怜，哪怕我清楚这一定是善意的真诚的，但我宁愿自己承担与消化。我也不想一次次阐述是怎么回事，到底为什么发生了这样的事，因为我自己都想不明白。

只是远方的亲戚能瞒住，村里的身边的熟识的不熟识的乡邻，总会从不同的渠道知晓此事，嘴上不言，心里可能也会为我们不幸的遭遇暗自唏嘘。

如今难得孕子，若是能生个男孩，也算为我们能撑起一点脸面，让人愈发觉得宽慰些。人总是免不了俗的，多少都有点虚荣之心。

可说这些其实又没什么用，男孩也好，女孩也罢，不是我们期望与想要就能如愿以偿实现的。天不会听命于人。

可还有一点，当初在做试管时，只要愿意多花几万块钱，倒是可以通过科技手段选定孩子性别的。只是一方面觉得没必要，男女都好，另一方面觉得这种事还是交给上天来决定为好，人最好不要插手。

就像做试管本身，成功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一开始心里根本没底，毕竟妻也是知天命的年纪，我们不过是尽心而为，结果如何只能顺听天命——那就连同孩子的性别，一并交由上天来决断好了，我们不干预，无论结果如何，我想都是命运最好的安排。

再进一步说，无论是做试管，还是正常受孕，我们的孩子无不是顺听天命的结果，性别、智力、性情等等个体的特征无不是天命的基因铸成。也正因此，孩子就是上天给予我们最好的礼物与馈赠。

有说孩子就像自己的仇人，是来索债的，也有说是来给我们报恩的，但无论如何，都是种割舍不掉的血脉相连的情缘，是我们生命的依恋与陪伴，继承与延续。只是有些长一点，有些短一点，有些欢喜多一些，有些苦痛多一些，而这些可能统统都要顺听天命的安排，一如这无常多舛的命途本身。

202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