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亦言亦语

这辈子，我最佩服的人就是我的奶奶。

奶奶63岁后虽然一直小病不断，但是她居然创造了我们那个村里长寿的奇迹，能走能动活到96岁才寿终正寝。

村里人感叹：谁说好人不长命啊？看看四奶奶，她能活到96岁，不就是因为她做了许多好事吗！

我奶奶做的好事数不胜数，但是都是一些小事，今天，我跟大家随便说一件79年她帮助寻亲母女的故事。

1979年那会，我们家还是很穷。

那年我才五岁，有个8岁的姐姐和3岁的弟弟，我们和妈妈还有爷爷奶奶住在湖南湘乡一个叫烟竹村的地方。

之所以叫烟竹村，是因为几乎每家的屋前屋后，都稀稀拉拉地种着几根竹子。

79年的冬天，真的很冷很冷！

寒风刀子似的刮过人的脸，连山上的树叶都被呼呼的寒风刮下来，变得光秃秃的了。

家里粮食也不太多，但是我家种了好多红薯、南瓜，我妈和奶奶，总是能变着法儿让我们吃饱穿暖。

虽然吃的南瓜粥、红薯饭，青菜，但在那个年代，我们的幸福赛过村里许多条件不如我家的小伙伴。

我爸那时在一个离家较远的单位上班，要过年过节才回来。

我奶奶那时50岁了，她个头不高，也就一米五四的样子，但是奶奶皮肤白眼睛大，长得秀气端庄。

天气冷得快要下雪的时候，村里来了两个陌生人，是一个30岁左右的女人，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女儿。

她们挨家挨户地问附近村子里有没有一个叫赵菊香的老人，说这个赵菊香是她的姑姑，好像是住在一个叫烟竹村的地方。

我们这确实叫烟竹村，但是她们问到我家时，奶奶和妈妈把附近村子认识的人都过滤了一遍，也没有一个叫赵菊香的。

那时已经傍晚了，我家柴火煮的红薯饭已经散发出香味来了。

那个寻亲的小女孩，面黄肌瘦的，她吞着口水，扯着她妈妈的衣角，怯怯地说：“妈妈，我饿。”

奶奶这一辈子见不得可怜人，她看了看外面的天，又看了看衣衫褴褛单薄的母女俩，说：“这天就要黑了，看着像要下雪，你家住哪呀？”

女人说自己没家了，丈夫意外身亡，她养个女儿，被婆婆赶出来了，娘家嫂子又凶，父母不敢收留她。

她左思右想，实在没办法了，带着女儿准备投奔姑姑赵菊香，说姑姑姑父都是好人。

我奶奶叹了口气，说：“要不今晚你就在我家住一晚吧，明天我再找人帮你打听打听。”

女人千恩万谢，带着女儿给我奶好嗑了三个响头，吓得我奶奶赶紧把她们扶了起来。

那个女人叫玉兰，女儿叫丽丽。

爷爷对奶奶动不动留人在家吃饭睡觉不太高兴，就锅里那点饭，自己家人还只吃个半饱，这又多两张嘴，咋吃？

奶奶和我妈在厨房折腾半天，给玉兰和丽丽一人盛了满满一碗红薯饭，我们姐弟三人和爷爷的饭也都少了一点，但少得不多。

奶奶和我妈那晚没上桌，在厨房吃了一点白菜叶子。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妈带着我们姐弟三人挤一张床上睡，把我和姐姐的那张床，腾出来给玉兰和丽丽睡了。

那年我姐8岁了懂事了，她在被窝里悄悄问我妈：“妈妈，她们看上去好脏的，不会把我和妹妹的床睡脏吧。”

母亲摸着姐姐的头说：“没事，万一脏了到时妈妈给你们洗干净。”

谁知那天晚上，大雪悄无声息地降临，早上起床打开大门，屋外全是雪的世界，连那些竹子都被压弯了腰。

下雪了，气温就格外低了，妈妈给我们穿上了棉花做的棉袄，玉兰和女儿丽丽蜷缩着身子，她们穿得少，冻得直跺脚。

奶奶把自己的棉袄脱下给玉兰穿，又把我姐姐的一件毛衣给丽丽穿上了。

我姐为此哭了一场，那件毛衣是在长沙工作的伯母手工织了送给她的，她自己都舍不得穿。

那场大雪成功地困住了这对寻亲母女，她们在我家住了整整一个星期。

我奶奶去村长家里，打了电话给在我们乡里当乡长的表叔，让他打听一个60岁左右叫赵菊香的人，把玉兰寻亲的事跟他说了。

表叔两天后回了电话，说确实有个叫赵菊香的，但是人家住的是一个叫胭脂村的地方，而且半年前已经跟亲戚搬去了湖北恩施。

当奶奶把这一切告诉玉兰时，她哭了，她做梦也没想到姑姑居然搬去了那么远的地方。

她要去投奔姑姑，但是她没有坐火车的钱，她嗫嚅着向我奶奶借钱：“四婶，能借20元钱给我不？等找到姑姑攒了钱，我一定会回来还您。”

爷爷在旁边使劲给奶奶摇头眨眼，她当作没看见，把我们家留着过年的50元钱全给了玉兰，还叫我妈给她们母女俩蒸了六个红薯三个鸡蛋带去路上吃。

看着那三个鸡蛋，我和姐姐不知咽了多少次口水，那时我们要过生日才能吃到一个呢。

玉兰和丽丽走后，爷爷对奶奶发了好大的脾气，说：“你留她们吃住一个星期就算了，明明人家只问你借20元，你倒好，充大方把过年的50元钱都给了，你过年可以吃白菜，孙子孙女也跟着你过年吃白菜吗？”

奶奶做了好人，对家人她其实也是愧疚的，她对爷爷说：“她们要去这么远的地方，口袋里没钱得饿死，咱们今年就凑合着过个年吧，到时咱儿子过年回来，肯定会带些过年货的。"

那个年，是我记忆过得最寒酸的，我们姐弟三人没有新衣穿，糖果也没钱买，我爸回来时就带了两斤肉一点瓜子，这就是我们的过年货了。

玉兰和丽丽走后，也和我们失去了联系，我奶奶不知念叨过多少次：“不知玉兰带着丽丽，找到了她姑姑没有？”

我爷爷听到时就会故意气她说：“你那50元钱，就别指望会回来了，人家说还你，就是一句话。”

奶奶摇头回答爷爷：“四哥，我没指望她还钱呢，玉兰能平安找到她姑姑，比还我50元好太多了。"

爷爷就说奶奶傻，在他眼里，一个能把自己过年钱掏出来去帮助别人的人，真的是太傻了！

时光缓缓流淌向前，我们一点一点长大，爷爷奶奶也一点一点变老。

渐渐地，奶奶已不再念叨玉兰和丽丽，因为身边总有各种形形色色的事发生，手里总有大大小小的事情需要你忙碌，时间久了，有些记忆就淡了。

在63岁那年，奶奶生了一场大病，眼看着要熬不过去了，爷爷和我爸妈急得赶紧请来邻村的木匠师傅，给我奶奶赶做棺材。

谁知棺材做好的那日，奶奶居然奇迹地来了精神，喝了我妈喂她吃的一碗小米粥。

爷爷叹息说："只怕是回光返照了！”

但是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那个奄奄一息的奶奶居然一点一点好了起来。

慢慢地她能下床走路，能帮家里打扫卫生，能去菜地里摘菜，身体虽然还是很虚弱，但是对于在鬼门关走过一回的人来说，是相当不错了。

1999年的大年初三，我们村口来了两辆小汽车，因为村子里都是泥泞小路，从车子里走下来一个50多岁的中年妇人和一个50多岁的男人，带着两对年轻男女和两个小孩走进了村子。

中年妇人逢人就问：“四叔四婶还住在这吗？”

邻居告诉她说还在这呢，四奶奶早些年生了一场大病，差点去了，可能好事做多了积了德，阎王没收她，又把她送回来了。

中年妇人就哭了，说：“活着就好，要不我会怨自己一辈子。"

她带领家人返身去车里拿了许许多多东西出来，大家提的提背的背，队伍浩浩荡荡来到了我家。

我们正陪着爷爷奶奶坐在火炉前剥着瓜子看着电视。

"四叔四婶，玉兰带着家人来给您二老拜年了。"中年妇人进了门大声打招呼。

爷爷那时耳朵有点背了，他看着进来的一群人，说：“不认识呀，你们是不是走错人家了？”

奶奶耳朵好使，听到玉兰两个字，老激动了，她站起来走过去仔细打量着中年妇人，眼眶都红了，她哽咽着说："玉兰，这些年我一直在担心你，不知你找到你姑没有？也不知你后来过得好不好？"

玉兰抱着我奶奶也哭了，说："四婶，我应该早些来的，家里七七八八事多，我一年拖一年，20年了才来，对不住您了。"

玉兰告诉奶奶，那年她带着丽丽坐火车按表叔提供的地址，去湖北恩施找姑姑赵菊香，人生地不熟的走了许多冤枉路。

等她终于见到姑姑时，奶奶给她的那50元钱花得只剩一元多了，她说要不是您当年硬塞给我50元钱，我肯定就没盘缠找姑姑了。

玉兰说她在姑姑住了半年后，嫁给了当地一个没找对象的大龄男青年，结婚后又生了个儿子，现在她的儿子女儿也都结婚成家有了自己的孩子。"

接着她把老公、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和孙子孙女一一介绍给爷爷奶奶，说当年要不是因为她老人家有菩萨心肠，就没有我们这个家了。

她的老公和孩子们听了就都很诚恳地向爷爷奶奶鞠躬，感谢爷爷奶奶当年的收留和帮助。

看着他们带来堆成小山似的礼物，奶奶过意不去，说：“玉兰，你人来了我就高兴了，拿这么多东西来就是见外了。"

玉兰笑着挨近我奶奶坐下，握着她的手说话：“婶，这都是我们恩施的特产，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现在我们那儿有旅游区，日子也好过了，要不是当年您无私帮助了我，我也过不上这好日子，我今天带他们来，一来叫他们认识认识恩人，二来带他们认认路，以后您不嫌弃的话，我就当您的干女儿，以后每年我都来给您拜年。”

玉兰在我家住了一晚，陪我奶奶唠了好久的嗑，还邀请我们全家去她们那儿玩，走时她非得塞给我奶奶五万元钱，说是还奶奶20年前的恩情。

奶奶坚决不要，说自己当年只给了她50元钱，而且也没打算要她还。

“这50元和您收留的那一个星期，等于是救了我和丽丽的命，我们母女这两条命，别说只有五万元，就是50万，也值。"

奶奶最终也没有收那五万元钱，但是她从此多了一个叫玉兰的干女儿，每年的大年初三，她都会带着她的儿女们准时出现在村口，来给我爷爷奶奶拜年。

爷爷常常说奶奶很傻，傻傻地对别人好，傻傻地付出还不求回报，但是我知道，爷爷和我一样佩服着奶奶，因为换作我们自己，真的很难做到这么无私地去帮助别人。

奶奶享年96岁，逝去前能走能动能自理。

村里邻居感叹：谁说好人不长命啊？看看四奶奶，她63岁后一直病恹恹的，能活到96岁，不就是因为她这一生，做了许多好事积了许多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