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亦言亦语

50岁，本该进入养老的年纪，可李娟却生了二胎，是个男孩。

看着婴儿车里粉嫩粉嫩的儿子，李娟喜极而泣，此刻她觉得，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她的丈夫老张站在婴儿床旁，一脸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小不点，想着以后自己要怎么做才能把他养大成人。

他今年55岁了，头发都白了。

他们一家，头发都白得早，他的父亲、他的弟弟，都是四十多岁开始长白发，到了五十多岁几乎全白。

现在村里三四岁的娃娃，都喜欢叫他白头发老爷爷。

以前他们叫他时，他哈哈哈地笑着答应，有时兜里恰好有糖，还会奖颗糖给他们吃。

但是现在，他这个白头发老爷爷，居然有了一个比他们还小的儿子，他的心里，真的是百感交集，啥滋味都有。

原本，他们是有一个大儿子的。

老婆李娟20岁那年嫁给他。

21岁，她就给他生了一个大胖儿子。

儿子取名张鹏飞，老张希望儿子长大后，做个有出息的人，像大鹏展翅一样，飞出他们这个小山村，在外面的世界自由自在地飞翔。

儿子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他从小就很努力，他喜欢上学，喜欢看书，在他们那个山村小学里，他几乎年年考第一名。

儿子鹏飞，便成了老张和李娟的骄傲。

家里条件有限，但他们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疼爱着自己的儿子。家里鸡生的蛋，他们舍不得吃，攒着给儿子吃；过年过节他们穿旧衣服，给儿子买新衣服；干活赚的钱，自己舍不得花一个子儿，全部留着给儿子上学用。

水煮蛋、煎蛋、辣椒炒蛋、蒸蛋、荷包蛋，李娟会变着法儿弄给儿子吃，她希望自己的儿子长得高高的、壮壮的。

作为父母，他们能吃饱就好，但是儿子必须吃好吃饱，他还要长身体，还要费脑力学习。

李娟的苦心没有白费，儿子高三时，身高蹿到一米七八，比身高只有一米七的老张，高了足足八厘米。

而且他们身高一米七八的儿子，成功地考上了省里的重点大学，当真飞出了他们这个偏僻的小山村。

儿子考上了好大学，李娟和老张决定努力多挣点钱，到时儿子在城里安家，要用的钱多着呢，他们可不能扯孩子的后腿。

老张干工地，李娟去城里当保姆，两口子心往一处使，除了给儿子生活费学杂费外，别的钱都攒着，手里还存了一笔钱。

儿子成绩优秀，本科后继续留在学校读研，硕士毕业后校招进了一家国企，当了管理人员。

国企在省城，省城房价比较高，李娟他们攒下的钱，买首付都勉强。

儿子26岁时，李娟一家终于攒够了首付钱，给儿子在省城买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

日子在一点一点过好，梦想也在一点一点变成现实，李娟和老张更加努力打工赚钱，儿子在27岁那年，结婚成家了。

孝顺的鹏飞让父母不要再这么辛苦了，说房贷他自己能还，让父母把打工赚的钱，留着给他们自己养老就好。

儿子28岁那年，儿媳有了身孕。

想着马上要当爷爷奶奶了，老张和李娟喜出望外。

要还房贷，要生孩子，鹏飞压力山大，为了能多赚些钱，他几乎包揽了所有出差的活儿，天南海北到处跑。

而他鲜活的生命，也定格在28岁。

他在外出出差的途中，遭遇了车祸，再也没能见一眼怀孕的妻子，再也没能回到生他养他的小山村，叫一声爸爸，喊一声妈妈。

他的骨灰盒，是李娟和老张捧回来的，就埋在屋后他爷爷奶奶的墓旁，有老人们陪着，不孤单。

他走后，老张白了一半的头发全白了。

而他的母亲李娟，大病了一场，不和人说话，也不与人交往，她似乎傻了，常常一个人坐在门前，痴痴傻傻地笑，又痴痴傻傻地哭。

更令人心疼的是，儿子走后不久，儿媳去医院，把四个月的毛毛流产了。

她没要那套两屋室的房子，也没要儿子的赔偿金，从所在的公司辞了职，换了手机号码，彻底从老张和李娟的生活中消失了。

孙子是老张夫妇最后的期盼，儿媳流了产，把老张和李娟最后一点希望都掐灭了。

可是老俩口怨不了她，儿子不在了，儿媳有儿媳的人生，不能因为腹中这个孩子，拖累人家一辈子。

老张拿了儿子的赔偿款，一次性把房贷还了，他舍不得卖掉那套房，因为那里曾经是儿子的家。

作为男人，老张比李娟先清醒过来，他虽然伤心但也明白：儿子没了，也活不过来了，而他们老俩口的日子，还得继续过。

老张呆在家里，煮一日三餐，照顾痴痴傻傻的老婆老娟。

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他想带她离开这个小山村，去外面走走，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

可是李娟好说歹说都不愿出门，她日日呆在家里，靠回忆自己与儿子点点滴滴的生活打发时光。

有一天，李娟娘家的侄女来看李娟，她是牵着自己快两岁的儿子来的，小孩子在房子里爬过来蹦过去的，又乖又萌又可爱的样子，成功地吸引了李娟的目光。

她想：儿子没了，她还可以和老张继续生一个孩子。

有了这个想法后，她慢慢地恢复了正常，眼里渐渐也有了些光，也愿意出门去菜地里扯些蔬菜回来炒给老张吃了。

有一天，夫妻俩人躺在床上，李娟告诉老张，自己想再生一个孩子。

老张听了吓了一跳，说咱们一大把年纪了，生不生得出不说，但是生下来，拿啥去养活孩子呀？

李娟说我们才50多岁，孩子20岁时我们也才70多岁，完全可以打工养活他。

老张死活不松口，李娟就泄了气，继续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老张的妹妹知道后，劝自己的哥哥说：“嫂子想生个孩子，给自己一个希望，有个盼头，为啥你就不同意呢？”

老张说出了自己的顾虑：“你嫂子年龄大了去怀孕生子，太危险了。然后我们这么大年龄生了孩子，要养活他送他读书，真的不容易，我都害怕他还没长大我就要没了。”

妹妹朝着嫂子呆坐的身影努了努嘴，劝自己的哥哥：“嫂子这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你不给她希望的话，她估计陪不了你多久了。”

老张听完纠结了。

他与李娟，几十年的感情了，爱情早已变成亲情，儿子不在了，如果相依为命的李娟出了问题，他一个人要如何走下去？

他想：生就生吧，只要能生得出，自己能走能动时就去打工赚钱养活这个孩子，实在赚不到钱了，就用儿子的赔偿款吧。

妹妹走后，他拿了张小板凳，坐在李娟面前，他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

李娟也看着他，神情淡漠。

老张看着她没有神采的眼睛问：“小娟，你是真的很想再生一个娃吗？"

从结婚那天起，他就叫她小娟，叫了几十年了，习惯了。

听了老张的话，李娟有点意外，她脸上的表情在慢慢变丰富，但是没过多久，又恢复成漠然的模样。

“你说过不同意的，你说你年龄大了不想再折腾了。”说完她就低下头来，趴在身边的桌子上，肩膀一抽一抽的哭。

看到她这样子，老张耳边又响起妹妹的话：嫂子这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你不给她希望的话，她估计陪不了你多久了。

说句大实话，儿子走后，不说李娟悲伤悲观难受，就是他自己，心里也是空空的，活着仿佛就是行尸走肉罢了。

多少次在梦里，他听到他的鹏飞在笑、在哭、在跟他说话，在叮嘱他要注意身体。

梦醒，他一脸泪水，只能背着老婆偷偷擦掉。

想到这里，他把手放在李娟肩上拍了拍，声音暗哑地说：“小娟，我同意再养个孩子，你说得对，我们才五十多岁，完全可以打工养活他。”

李娟停止了哭泣，她抬起头来，一脸憔悴地看着他，哽咽着问：“当真？"

“当真。”他把妻子拥进怀里。

也许是天可怜见，仅仅过了两三个月的样子，李娟真的怀孕了。

年龄大了，她的怀孕反应大，孕吐得厉害，但是即算如此，她摸着自己日渐隆起的肚子，眼里也慢慢地有了光，脸上也慢慢地有了笑。

他们的小儿子哇哇大哭着来到这世上时，老张看到李娟看向孩子的目光，满含爱意，她在逗娃时、给娃喂奶时都是嘴角含笑的。

李娟坐完月子后，老张收拾行囊去工地上打工赚钱了，他满头白发在太阳的照耀下格外显眼。

有工友不解地问：“老张，我就想不通了，到了咱们这年纪，你为啥还同意你老婆生娃呀？这娃一生下来，负担多重呀！”

老张回答：“不生个娃，她天天哭着思念鹏飞，走不出来真的会没命，生了娃，她精神有了寄托，家里也有了欢笑，多好啊。”

老张想起不让李娟生娃时她那了无生机的模样，和现在生了娃时她鲜活的样子。

他笑了，觉得哪怕自己干到70岁，再苦再累，有李娟和孩子陪着，也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