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亦言亦语
口述:晓华
小姨年轻时,很美!
而我母亲年轻时,长相很普通,就是丢到人群里瞬间就找不到人的那种。
那时十里八乡的媒婆,把外婆家的门槛都踏坏了,我外婆却并不高兴,因为人家几乎都是为了小女儿而来。
在农村,大女儿没嫁,小女儿是断断不能嫁的,要不人家会觉得大女儿没人要。
外婆往外推那些给小姨做媒的媒人,说我家小芳才18岁,不着急嫁人。
小姨18岁时,我妈21岁了。
21岁的大姑娘还没找好对象,外婆有点着急上火,自己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女儿,自己咋看咋顺眼,怎么会没小伙儿看中呢?
外婆急,我妈这个大龄剩女倒是淡定得很,她继续该干啥就干啥,上山砍柴,下地种菜,去田里插秧收割稻子,每天忙得笑哈哈的。
她笑,外公外婆就急。
外公对外婆说:“你那时生梅花,估计是生太快了,导致脑袋里少根筋,成天就知道傻笑,这么大了没嫁出去也不着急。”
外婆犯愁说:“要不下次有人给她做介绍,不管高矮美丑,只要是个正常的男的,咱就把她嫁了吧。”
外公听了吹胡子瞪眼睛,说:“你敢,女子嫁人就是一辈子,总要她自己喜欢才行。”
两个女儿,小女儿比大女儿美太多,但是外公外婆最喜欢大女儿。
小姨爱打扮,每天把自己收拾得美美的出去玩,一天天的也就吃饭睡觉才归家。
而我妈,天天穿着补丁衣裳,每天帮忙干农活,连玩的朋友都没几个。
其实也有人给我妈做介绍的,只是都不咋地,我妈瞧不上,外公又护女,外婆就只剩下跺脚的份。
直到那年我爸从部队复员回来。
我爸是隔壁村的,他身高一米八零,长得高大魁梧,五官端正,从部队复员回来脊骨挺直,站在那就像一棵挺拔的松树。
我爸的姑姑住外婆家隔壁,他复员回来看望姑姑,帮姑姑家挖土挑水种菜,迷痴了村里不少适龄的姑娘,我妈和小姨也不例外。
尤其是我妈,用外公的话说就是:那块榆木疙瘩终于开窍了,不用变老姑娘了。
我妈内敛,虽然一眼就看上了我爸,但是她也只是微笑着朝他点点头就挑着水走了。
而我小姨却很外向,她直接上前问了他的名字,然后跟在他屁股后面,有一搭没一搭地找他聊天。
我爸回村第二天,外公外婆亲自请的媒人就上门了,那个媒人,就是我爸的姑姑。
外公是让她给大姑娘做媒的,但是小姑娘在家吵翻了天,无奈,外公只好厚着脸皮对媒人说:让这小子在俺这两个传家宝里随便挑一个。
所以相亲当天,媒人是带着我妈和小姨一起上门的。
小姨明艳我妈娴静,小姨外向我妈内敛,小姨站在那里,就像一朵抢眼的红玫瑰,而我妈,仿佛开在深山里的兰花。
爷爷奶奶笑得合不拢嘴,自己的大儿子才从部队复员回来就有姑娘抢着要,这两个姑娘还长得这么好看。
他们就让我爸,无论如何从中选一个,我爸把姑姑叫进屋,问了许多我妈和小姨的事。
最后,他选了我妈。
小姨本以为胜券在握的,这个结果令她大受打击,她不甘心,问我父亲为啥放弃了她?
我父亲很诚挚地回答她说:“小芳,是我配不上你,你美丽大方,只有更好的男人才配得上你。”
小姨听了很伤心,她回家哭了好几天,也没心思出去玩了。
但是这结果我外公外婆是非常满意的,大姑娘终于有人要了,他们笑成了一朵花,心想:养了21年,总算没砸在自己手里。
面对小姨的郁郁寡欢,他们也没当一回事,觉得应该过不了几天,她就又会活蹦乱跳跑出去玩了。
果然没过几天,小姨似乎想通了,又嘻嘻哈哈地出去玩了。
没多久,她就和外公外婆商量着出去打工的事情,外公外婆不同意,她很犟,没多久就和邻村的一个妹子去广东鹤山的一个制衣厂打工了。
我外婆说,我小姨走时,眼眶里有泪。
我爸复员后不久,去了我们镇上的建材厂工作,当了一个工人。
他和我妈结婚时,小姨回来了,我拿出她打工攒的2000元钱,给我妈压了箱,送上了自己满满的祝福。
我妈结完婚后,小姨不顾外公外婆的反对,继续外出打工。
婚后三四年,我妈相继给我爸生了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加上爷爷奶奶身体不好,家里日子是过得捉襟见肘,相当贫困。
而我小姨,依旧孤单一人远走他乡打工。
外公外婆急得跺脚,他们原本不愁嫁的女儿,现在快30岁了,真的砸在自己手里了,而
电话里,外公外婆一遍一遍地劝。
“芳妹子,别挑了,找个对你好的男人嫁了吧,再不嫁,真没人要了。”
“别急,这里男人多得很,说不定哪天缘份到了我就嫁了。”
小姨每次答应得好好的,却继续我行我素,不仅如此,她居然还在她打工的地方,买了套两室两厅安家了。
一年365天,她只有过年才回来。
她依旧很美,只是不再热烈,学会了化很淡的妆,柳叶眉下的眸子里,似乎总有一丝轻愁。
外公外婆长叹,让她别打工了,回家来住着,她一个人在外,他们实在不放心。
而小姨却云淡风轻,故作嫌弃地说:“我那里有自己的家,这山村角落里我才不回,省得十里八乡长舌妇们的唾沫星子把我淹死了。”
她笑着,瞟我爸我妈一眼,继续埋头干饭,脸上波澜不惊。
我8岁那年,我爸单位倒闭了,他回家和我妈一起,承包村里的一大片荒地,种植买来的蜜桃树和甜橙树,还在果园里养了许多鸡鸭。
可能是太累了的原因,我妈那感冒都不得的身体,居然病倒了,去医院检查,是乳腺癌。
我爸傻了,他千算万算也没想到我妈会这么年轻得病,家里所有的钱全投入了果园,鸡鸭都是他借钱买来养的。
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四处筹钱准备给我妈治病。
外公外婆知道后,仿佛一夜衰老许多,他们拿出了自己的棺材本,让我爸拿去给我妈治病。
但是这些钱加起来,远远不够。
外公外婆犹豫再三后,还是将我妈的情况告诉了小姨,小姨在电话那边哭了,说我有钱,我来救我姐。
第二天小姨心急火燎地坐上了回家的火车,在傍晚时分来到了我妈的病床前。
姐妹俩抱头痛哭。
我妈让小姨别拿钱救她了,说她情况不太乐观,只怕钱花了人没了。
小姨摇头,说她有钱,花这些钱来救自己的亲姐姐,值!
这些年因为我爸当初的选择,我妈虽然如愿了,但是妹妹一直没找好对象,她心里其实一直比较内疚。
趁着我爸不在,我妈问小姨这些年没找对象成家,是不是因为心里还没有放下我爸?
小姨撇撇嘴对我妈说:“你想得美,姐夫那五大三粗的样子,我早就瞧不上了,只有你才把他当成宝呢!我现在的男友,带副眼镜,又斯文又有文化又浪漫。”
“你有对象了?”我妈惊喜地问。
“我这么美,是缺对象的人吗?”小姨又恢复了年轻时自信调皮的模样。
我们后来才知道小姨并没有找对象,她这样说,只是让我妈和外公外婆放心罢了。
都说乳腺癌生存率高,但是我妈却不被上天眷顾,手术后一年多,她没能扛过病魔,离开了我们。
我妈临终前,放心不下我和弟弟,她抓着小姨的手,如同抓住了她生命中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用哀求的声音求妹妹:“小芳,晓华和国华两个孩子就拜托给你了,让他们好好读书,到时老了,让他们给你养老送终。"
妈妈走了,我和弟弟就成了没娘的孩子,没多久小姨也去了广东,说要把她那边的房子处理一下。
虽然小姨答应了我妈照顾我们,但是我们所有人都知道,我妈这个要求对于小姨来说,确实有点过分。
小姨没结婚生养孩子,一下让她管两个半大孩子,换谁能接受啊。
所以,小姨继续过她自己想要的生活,才是正常的,因为她也有自己的人生,不应该跟我们捆绑在一起。
但是令大家意外的是:一个月的样子小姨拖着行李箱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她卖掉广东的房子和家具,在我们上学的镇上买了套两室两厅的房子,开始照顾我们的学习和生活起居。
所有人都说,小姨变了,不再大大咧咧,不再我行我素,不再有过去的洒脱与云淡风轻。
从照顾我们那天开始,事无巨细她都是亲力亲为,她原来是不会炒菜的,为了我们把披肩的大波浪长发剪成利落的短发,在我们上学时去给外面的小炒店当服务员,为了赚点小钱,更为了向厨师学习炒菜技巧。
她回来后的好几年,没有舍得给自己买一件新衣服,但是她把我和弟弟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那些年,小姨就是我和弟弟生活里全部的光和温暖,她尽己所能,给了我们全部的爱和照顾,却忘了自己曾经是那么爱漂亮和讲究的人。
为了感激小姨为我们的付出,我们在不知不觉间改了口,叫小姨为小妈。
我爸那些年,魔怔了一般,每天兜兜转转在他的果园里,侍候着他的果树和鸡鸭,收成好时他能赚点,但是来场鸡瘟他就赔得耷拉了脑袋。
村里的老人们常感叹说:“你们两个娃也真是命好啊,虽然妈妈走得早,但有一个这么全心全意抚养你们长大的小姨,以后可要懂得感恩啊!”
我和弟弟点头说:“我们会对小妈好的。”
十多年后的今天,我和弟弟在省城工作,我们的孩子也已经上学,我们给小妈在我们住的小区里,买了套小户型的房子,那是只属于她自己的家。
我们每天下班后会去她那儿串串门,周六周日休息会带她出去逛逛街,玩一玩。
小妈骄傲地向她的广场舞友们介绍我们:“这是我女儿,这是我儿子,我的衣服和保健品都是他们买的,这两个孩子可孝顺了。"
舞友们感叹:“怪不得你看上去这么显年轻这么美,原来是有这么孝顺的两个孩子惯着啊!”
小妈听了哈哈大笑着扬起了头,她的笑容里有欣慰和满足,她站在舞友身边里发着光,真的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