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隆基听着,心如绞痛。
民盟中央秘书处办公厅主任叶笃义也揭发了“罗隆基的一系列反动言论。”时间从三十年代直至1956年。他列举了很多“事实”。
他说,罗隆基解放前后和司徒雷登、国民党之间有“暧昧关系。”
胡愈之在发言中说:
“最近四川有人来,谈到这样一件事;民盟成都市委吴汉家揭发:1954年夏,范朴斋带罗隆基的信给他,信上说:要范朴斋去重庆助潘大逵一臂之力,信上还说:‘弟一生别无他长,唯知斗争到底而已。’”
他说:“这句话值得研究,不知他究竟要和谁斗争到底,斗争的目的是什么。”
千家驹、华罗庚、童第周联合发言:
“我们也被右派分子利用了一次”
“今年5月中旬,章伯钧,罗隆基没有经过民盟中央常委会讨论,就由少数人决定成立‘高等学校党委制’、‘科学规划’、‘有职有权’、‘长期共存、互相监督‘四个工作组,其中科学规划小组,指定由曾昭抡、千家驹、华罗庚、童第周、钱伟长五人负责。”
“当时我们的政治警惕性不够,未怀疑其中有任何阴谋活动,就答应了,后来“起草了一个‘有关我国科学体制问题的几点意见’,“其中有些问题的提法犯了原则性的错误”。
他们认定是被罗隆基之流的右派分子“利用了一次”。
罗隆基坐在一旁,仔细地听着,几次想站起来说几句,但最后还是按捺住自己。
他知道,他的脾气会害了自己。
民盟北京市委常委、《文汇*》驻北京办事处主任浦熙修,针对一个时期来有不少人揭发罗隆基利用她控制文汇报的说法,进行了反驳。
她一再表示“罗隆基和文汇报没有关系。”
对叶笃义揭发罗隆基不让听文汇报党组的话,有事到北京来反映这件事,她说:
“我理解罗隆基的意思是说党员水平低,罗隆基知道得更多些。”
与会的人知道她和罗隆基的密切关系,指责她在为罗隆基“辩护”,在政治上还没有与罗隆基“划清界限”,“立场是模糊不清的。”
最后,主持人让罗隆基检讨自己的问题。
罗隆基表示自己要作深刻反省。
针对“平反委员会”的问题,他说:
“我没有用过‘平反委员会’这个名词。我说的是由人大常委会、政协、各民主党派共同组织一个‘委员会’,这个委员会有三个作用,其中有平反作用,领导党也要参加。”
“这句话是错误的,我不否认。这主要是因为我对指示体会不深刻。”
针对有人揭发他和储安平“串通”,抛出给领导人的信的说法,罗隆基说:
“我的确没有看到过储安平在统战部座谈会上的发言稿。不但事先没看,事后也没看,直到这次回国才看到。”
他说,“最近有些人常常把章罗并提,我不愿意这样,我对自己的言论行动负责。”
最后,他坚决表示,“我从来没有在民盟内说过我思想进步”但是,“我也没有反对社会主义和反对党的领导”,即使“把我烧成灰,也找不到这种企图和阴谋。”
他说:“如果查出,愿意受国法和盟章制裁。”
他的辩解,显然是无济于事。
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广泛”,更加“深入”的揭发批判。
26日,一届人大四次会议在北京召开。
罗隆基以一届人大常委的身份参加。
与以往的会议不同之处在于:以往的人大、政协会议,罗隆基是很活跃的人物,强烈、有效的参政方式给人们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他自己也常常感到聊以自慰;这次人大会议,人民代表主要是“集中力量批判右派分子”,而他和章伯钧,章乃器,储安平······等人则是批判的对象,进攻的靶子。
反差太大了,他的内心隐含着深深的痛苦和折磨。
在小组会上,他常常被当场质问、当面斥责。
28日,在江西代表小组上(因罗隆基是江西人,分组时就分在江西小组了。)几位劳模当场质问罗隆基:
“你是代表什么人在说话?”
“作为江西人民的代表,你为什么忘了江西人民的委托?”
······
萍乡煤矿工人、劳动模范郭清泗警告说:
“谁要反对社会主义,工人是不答应的。”
农业劳动模范李友秀也正告:
“谁反对社会主义,我们就要跟他拼命。”
参加过长征的女红军危秀英质问罗隆基:
“你的家乡就在革命老根据地,你怎么不了解江西人民的力量?”
······
面对江西的乡亲那纯朴的感情,罗隆基确实无言以对。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29日,《人民**》发表社论《再论立场**》,对罗隆基的“礼贤下士,三顾茅庐”的建议再次进行批判。
社论指出:在工人农民和知识分子之间,“根本不是什么礼贤下士、三顾茅庐的问题。如果硬要说礼贤下士,那么知识分子首先要向工人农民礼贤下士,如果硬要说三顾茅庐,那么,在根本方面,工人农民更加是诸葛亮。”
“因此,这一类说法只是放在知识分子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只是阻碍工人、农民、知识分子相互团结的墙和沟。”
想填“沟”拆“墙”的人,转眼之间变成了挖“沟”砌“墙”的人。这对罗隆基来说,是莫大的悲哀。
他无法相信自己了。
30日,民盟中央举行第二次整风座谈会,责成“罗隆基检讨交代他反对社会主义、反对党的领导的言论和行动。”
沈钧儒依然很诚恳。
他劝告罗隆基:“要老老实实清清楚楚地交代自己的,你说你的错误大家可以讲,但总不如自己交代好,朋友要帮助,但是事情还要靠自己。”
他希望罗隆基考虑一下自己究竟要走哪一条路,两条路不要走错了。
沈钧儒提醒大家都要考虑一下应该怎样帮助朋友,“不要让朋友走上敌人的道路。”
罗隆基在“检讨”时,“不得不承认他的许多丑恶历史。”
“早年在外国留学时,参加了国家主义派的一个组织叫‘大江会’”;
1929年跟胡适等一起搞‘新月’杂志时,写过反对共产主义的文章”;
“和张君劢、张东荪一起搞反动的国家社会党”;
······
很快,会上就有人指责他是在“辩解”,“是对大家所已经揭露他的反动言行作一些重复”。
郭则沉尖锐指出:“罗隆基一贯反党反社会主义,是最危险、最狡猾的人。”
“是敌人?是人民?罗隆基已经到了分晓的边缘。”
罗隆基表示:“我确实感到自己没有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阴谋和企图。”“把我烧成灰也找不到这种企图和阴谋,如果查出,应受国家法律处分。虽然我不能说我没有这种思想。”
会场上的人再次为他的“不老实的态度”所激怒。
史良、千家驹等“要他老实交代事实,不要辩解。”
张国藩责问罗隆基,“歪曲知识分子和党的关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郭则沉、高崇民指责罗隆基:“在盟内搞联盟”。
郭则沉揭发说:
“罗隆基常讲:‘谈马列主义我不如章伯钧,谈英美章伯钧不如我’。又说‘章伯钧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
“罗隆基与章伯钧为什么合作得这样好?很显然,他们在政治上是一致的。”
“过去说他们两人有分歧,那只是在争权夺利上不一致,反对共产党,这在过去也是一致的。”
罗隆基听得目瞪口呆。
高崇民也指出:“章、罗二人去年由过去的水火不相容一变而为章、罗联盟。这是为了要整个地篡夺民盟的领导权作为进一步的资本。”“以便创造条件,推翻 共产党的领导。”
攻击几乎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罗隆基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章罗联盟”、“反党”······一连串刺耳的名词已经出来了。
罗隆基脑子里一片茫然,他想反驳,但不知从何处说起;一开口就是群起攻之。
会议从下午一直开到晚上,罗隆基面对愤怒的人们,几无招架之力。
但是,他深知:不说话就意味着默认。
他不能,因为事实不是如此。
最后,他对自己在民盟中的宗派活动作了一些说明和解释。
“我在民盟中闹宗派搞小集团,是为了争夺民盟的领导权,”不过,这“只是盟内的事而不是盟外的。”
他很坦率地“交代”了,但他不希望别人把“盟内”的事,引到“盟外”,引到“反党”上去,他深知“反党”一词的份量。
关于他和章伯钧的关系,他说:
“我一向把章伯钧看成政客,和他的合作是貌合神离,同时,也不同意章伯钧的许多主张,比如两院制问题,民盟大发展问题。”
“4月民盟工作会议上我所以支持章伯钧是因为怕麻烦。”
关于民盟组织的四个委员会,罗隆基说他事先没有和章伯钧商量,开会的那些天,他事先也不知道,是章伯钧确定的。
罗隆基的发言不断地被大家的质问打断。
他只得表示:“我不辩了,以后调查就知道了。”
接着,曾昭抡、徐铸成、浦熙修也揭发他的“罪行”。
曾昭抡揭发“罗隆基的小集团活动”;
徐铸成承认“文汇bao和罗隆基有些关系”;
一直被视为罗隆基亲密朋友的浦熙修,也在强大政治攻势面前,低下了头,揭发了罗隆基一些鲜为人知的内情。
她承认以前为罗隆基辩护的“文汇报与罗隆基没有关系”的说法是错了。
她揭出了不少足以证明罗隆基“反共”的“反动言论”;
“无产阶级专政就是个人独裁政治”;
“个人崇拜的根源就是无产阶级专政”;
“对知识分子来说,资产阶级的民主自由,总比社会主义制度要好些”。
浦熙修的揭发,犹如一颗重磅炸弹,在批判会上产生了巨大的冲击波。
同时,这也深深地伤害了罗隆基,伤害了他的感情和他当时的政治处境。
他们毕竟相恋了十年,欲结婚而最终未结成。罗隆基心寒了。他想不通,难道恋人和朋友之间私下讲的话,也可以被断章取义拿来给他定罪吗?
他感到了“墙倒众人推”的压力。
他无法抵御强大的政治风暴的冲击。
他最终被巨浪吞了进去,无以自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