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柏村4到印度后,始知印度人比中国人穷上更穷

大肥肥文史说 2024-05-11 17:20:36

冬季攻势与母亲故世

砲十四团二营五连于一九三八年冬移驻广西全州。部队借用民房,火砲车辆停放在树荫下,以避免空袭。此时抗战已过一年半,物价开始上涨,部队伙食不如从前,我们遂上山打柴以节省燃料。

湘粤边界是越城岭山脉,山上有老虎,虎骨有药效,有售虎骨者至连部兜售,我们为验别虎骨真伪,乃以犬试之,大凡猪骨,犬必争而食之;但若以虎骨掷在地上,狗即嗅之而逃,为我亲眼所见。

过去常听说军队夜里闹营,我在这段时间内也亲身经历。有个深夜,全体士兵突然没来由地在睡梦中集体大声吼叫,当时我不在场,乃于次晚与战砲班同寝,果然深夜里大伙又叫起来,我立刻大吼「不要吵」,士兵们又莫名睡去了。

一九三九、一九四○年之际,全国最精锐的机械化部队第五军与所属二○○师及二十二师也驻在湘桂边境全州、零陵、祁阳一带,附近丘陵地带是很好的野战部队训练场地;我们的汽车化重砲兵,也经常配属第五军作训练与实弹演习。

当时第五军军长长杜聿明、二○○师师长戴安澜及二十二师师长邱清泉,都是年轻有为的国军将领,我有缘躬逢其盛,体会到他们都非常重视演习前的沙盘推演及演习后的讲评;杜军长特别重视战斗小动作,曾手撰部队急要小动作要求的小册子,对我日后建军治军做法产生了重要影响。

当时在其他兵科眼中,砲兵的间接瞄准及远隔观测射击还相当新奇。记得某次150榴弹砲实弹射击中,杜聿明、邱清泉、戴安澜、廖耀湘等长官都来观测所参观,我们运用测地成果和远隔观测射击法,很精确地命中目标,参观者看不到砲阵地,砲阵地当然也看不到目标,但砲弹准确落在目标区内,我这个年轻的观测官受到他们嘉许,他们对德式150口径榴弹砲也建立了充分信心。尔后第五军反攻崑仑关之役,砲十四团第二连的林初耀也建了大功。

一九三九年秋,国军大本营决定发动全面冬季攻势,砲十四团二营奉命配属第三战区。是年十月,副参谋总长白崇禧上将检阅部队,明示我们的任务是遮断长江。第三战区辖江苏、浙江、江西及福建四省,长官部在江西上饶。我们由广西出发,经历了我生平最长的一次汽车行军,辗转一千五百公里抵达安徽屯溪,部队驻在附近民宅里。

屯溪在抗战期间异常繁荣,沿海大都市相继沦陷后,民生物资都是藉走私由沦陷区运入内地,屯溪是主要口岸,有「小上海」之称,各种物资尤其洋货比广西还充裕且价廉。我们在屯溪待命期间,第三战区在此举办了冬季攻势的干部讲习,司令长官顾祝同上将莅临讲话和点名,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顾上将,未料到日后会直接蒙受他的栽培。

是年十二月上旬,冬季攻势行动开始,三战区的任务是从皖南攻占长江南岸的大通、贵池,然后以150榴弹砲进抵江边,占领阵地,遮断日军在长江的航运。

屯溪经青阳到大通的公路,为防止日军机械化部队深入,已将公路两侧挖成锯齿形,我们先要支援攻击军发起攻击,并以夜行军进抵青阳以南地区,占领阵地。此际青阳城南的制高点程家大山被日军占领,故我军欲向江边推进,首须仰攻占领程家大山。

十二月初某晚,我们占领阵地完毕,次日拂晓攻击,砲兵火力首先集中轰击;日军未料到我有重砲火力指向,即放弃程家大山,我步兵遂占领程家大山,初期攻击进展顺利。

当时我方地面兵力虽居优势,但全无空军掩护,次日起,日空军支援其地面防御,主要目标即是我砲兵阵地,我们发砲射击,只能在敌机航向背我阵地时趁时发砲,敌机一闻砲声又立刻回转,形成空中与地面的捉迷藏。

再隔日,天气晴朗,重砲阵地的发射尤其砲口火光及烟硝无法躲过空中监视,日方终于发现我阵地,轮番轰炸,当时敌轰机并无准确瞄准,加以在地面防空火力威胁下,无法从容投弹,我们阵地附近落下了不少炸弹,甚至我在发令所的掩护坑内被炸弹扬起灰土覆被,但幸未受伤。

攻击三日后,日方援军到达,我军进展就迟缓了。整个攻击行动中,步兵英雄令人感动,伤兵尚能步行者,一路走一路滴着血,真是走出一条血路来。

冬季攻势未能达成战略目标,我们又返回屯溪。第三战区当然希望我们留下,不过我们是最高统帅部最宝贵的机械化重砲兵,未久即奉命重回广西全州、兴安一带驻地,又是一千五百公里的长途行军。

部队重回湖南零陵,一九四○年六月,忽然接到从苏北来的电报,「母故速回」,宛如晴天霹雳,我放声痛哭,这是怎么一回事呢?从未闻母亲有何病痛,怎会突然故世呢?此际苏北尚为政府军控制,但回苏北必经的南京和徐州都已沦陷,自然也无法奔丧了。

后来从父亲来函得知,母亲临终思子心切,频呼我的乳名。我一生以来时刻思念母亲,虽已一百岁了,未能稍忘,时常在梦中重回慈母怀抱,重回家乡。一九三八年在盐城拍的全家福,是母亲生平唯一一张相片,伴随我走遍天涯海角;后来我也请画家为母亲画成大幅油画,并制成铜像。孺慕情深,这张泛黄的相片是仅存的珍贵纪念。

砲兵学校普通科

一九四○年下半年,我调重砲一旅补充营上尉连附,主持全砲兵旅的士官干部训练班,驻在湖南祁阳孟公山。但补充营只是训练干部,没有装备,也没有作战任务,我渴望进一步充实学能,乃决定到砲兵学校普通科受训。

砲校普通科教育仿照日本的砲兵工程学校,一年课程中以理工为主,有微积分、微分方程、力学、机械学、火药学、材料学、统计学、弹道学等,虽然对初级砲兵军官并无大用,但却充实我理工课程若干基础概念。多年后我担任参谋总长并兼任中山科学院院长,当年奠下的知识根基裨益甚大。

砲兵学校设于大后方的贵州都匀,在那物质条件困窘的年代,校舍用木板简陋搭建,晚间照明都是用桐油灯,灯光昏黯,还要受烟薰,书籍纸张极为粗糙,读书很是吃力,我就在一年之间变成轻度近视。

一九四一年上半年,我国尚为单独抗日,但美国已首次派遣军事代表团来华,其中来自加州的砲兵顾问斯乃礼中校来访预示美国将要协助我国抗日了。是年十二月八日,日本偷袭珍珠港,美国投入大战,我政府也一改前四年战而不宣的政策,正式对日本宣战。后来斯乃礼由砲兵中校升为准将,他是我驻印军接受美援时的美驻印砲校校长,可谓「中国砲兵之友」。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中美正式成为抗日同盟国。虽然战争初期日军偷袭珍珠港成功,在菲律宾、中南半岛、马来西亚、新加坡、荷属东印度等地势如破竹,锐不可当,但当时正在砲校普通科受训的我,对抗战必胜的信心坚定不移,对国家前途也怀抱乐观。我预期中美军事合作的必然性,亦加强自修英语,为此经常到教堂去参加澳籍牧师的英语查经班。

一九四二年我回到湖南祁阳,调任重砲一旅补充团第二营第六连连长,此际我才二十三岁,求学心愿强烈,总觉得青春长期耗费在基层部队琐务殊为可惜;且虽然军校毕业并在砲校深造一年,仍觉学无专长。

适巧这年夏天,中央政治学校在广西桂林招考,我的兴趣本来就很广泛,对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皆饶有兴趣,乃前往参加考试,竟在外交系录取了。我自许既已接受军事养成教育,若再就读文大学政治系,二十七岁毕业,即可成为军事与政治的全才了。

然而,当我向旅长洪士奇将军报告,请准我离职到重庆中央政治学校就读时,部队正奉命出发到印度参加远征军接受美援装备,洪将军坚不准我离去,并谓现在重要政治领袖大都是军人出身,又何必转至中央政治学校学习政治?何况部队出发远征印度,是多么光荣的一桩任务。就这样,我去中央政治学校的志愿落空了,也是决定我一生发展的一次关键性抉择。

一九四二年左右,北伐成功虽已逾十年,但国家连年内忧外患,百废待兴,无论政治、社会、经济或军事建设均未上轨道,可谓完全仍处于落后国家的水平,许多现象以今日标准衡量简直不可思议。兵役制度就是最明显的例证。

抗战之初,全国实施征兵,但当时并无正确的户籍制度,也没有身分证,征兵制的基础就不健全,全靠地方乡村的保甲长,根据配额来抽壮丁,其中弊端一言难尽。

稍为殷实之家的子弟当然不愿当兵,兵贩子应运而生。一些在部队的兵混子,勾结保甲长做卖壮丁的行业,冒名顶替出钱而不当兵的壮丁,这些拿了钱的兵贩子至部队报到后就算完成一笔交易,然后俟机逃跑,再做第二次生意,如此周而复始赖以赚钱。当然,如果逃逸时被逮着了,没有什么审判,立即就地处决了。

因此,对新成立的部队而言,基层干部去接兵是件很头痛的事,必须想尽各种方法防逃。

比如白天行军时分成联保小组,每一小组用铁鍊串起来,其中任何一人跑了,其他人连坐。夜里宿营睡觉时,把每个人衣服和内衣裤收起来集中保管,光着身子总无法逃跑了。此外,迷信赌咒发誓等方法也都派上用场。

就这样,领着一百个新兵,能有七、八十人安抵营区即属万幸了。所幸我接任重砲一旅补充团第二营第六连连长时,新兵都已由前任连长毕家同从江西接齐。

兵役制度实在太糟,蒋委员长甚至都把兵役署长程泽润给枪毙了。其实他也是很冤枉的,没有正确的户籍和法制精神,怎么可能办好兵役呢?

远征印度

一九四二年秋,太平洋战争爆发的第二年,日军攻势已达顶点,占领了菲律宾、越南、泰国、马来半岛、新加坡、荷属东印度及缅甸,双方渐入僵持状态,日方正在消化战果,盟国则蓄势反攻。

中华民国远征军曾进入缅甸,协同英军作战,但遭日军压迫。经由野人山地区撤入印度者,有陆军新编二十二师残部,经过缅北野人山蛮荒地区时死伤惨重;二○○师师长戴安澜在战场负伤后,也因伤重无治疗而在战地成仁。

此际蒋委员长任中国战区最高统帅,美国派史迪威将军为中国战区参谋长,在印度比哈尔省的蓝伽设立训练基地,由缅北撤往印度的远征军,加上国内新增至印度的兵源,编成中华民国驻印军,由史迪威出任总指挥,辖孙立人新三十八师及廖耀湘新二十二师两个师,及其他特种部队。我们重砲一旅补充团即此时奉命调往印度,接受美援装备,同袍们闻讯无不士气高昂。我躬逢其盛,担任连长,时年二十四。

部队徒步由湖南祁阳出发,经零陵,进入广西全州、兴安、桂林、柳州河池、南丹,进入贵州独山、都匀、贵阳、安顺,云南曲靖,到达昆明,全程约一千两百公里。士气虽然还算旺盛,沿途仍不断有人逃脱或罹病;出发时每连选了一百名兵,我这个连抵达昆明时不到七十人,其他连则剩零落四、五十人了。

我们从昆明搭乘C-46飞机飞越驼峰,在印度东北角阿萨姆省的小镇丁江降落。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搭飞机,众官兵亦大开洋荤。有些无知的士兵甚至觉得印度离昆明很近,空中只见越过两座山和两条河,因此少数人到印度后又想开小差,被印度警察捉到,问以何故逃跑,他说想回家;印度警察问你已离家很远怎么走呢?他竟说「不远呀」,只消爬过两座山头就到了。

一九四三年我们全年留驻印度。驻印军的驻地在比哈尔省蓝伽,部队以新二十二师及新三十八师为主干,驻印军总部另有砲四、砲五及砲十二团三个砲兵团,以及工兵团、通信兵及其他特种兵部队。砲四、五团是105榴弹砲,砲十二团是155榴弹砲,完全接受美援新装备。美军也在蓝伽设立砲兵学校分校,展开干部及部队训练,此时我的英文用得上了,也进步了;当时由于需要大量翻译官,许多西南联大英文系的学生都来到印度一展所长。

在印度的补给是实物,尤其牛肉罐头几乎每餐必备,起初大家吃得津津有味,日久却开始倒胃了。印度人死后有鸟葬的习俗,将尸体置于郊外,任由老鹰啄食,只余骨头;这些鹰的眼睛非常锐利,有时我们手执已打开的牛肉罐头,一不小心老鹰从天而降,一口就把牛肉衔走了。

未到印度,只知中国人穷;到印度后,始知印度人比中国人穷上更穷。营区附近,很多印度人携带蓆子等物,全家席地住在大树下。但加尔各答是个繁荣的大都市,日本飞机空袭不到,没有任何战时景象,我曾利用假期走访这个「印度的上海」。

从蓝伽坐火车到加尔各答,夜车须一晚,拜驻印军之赐,中国人在印度与英国人、美国人平起平坐,我们搭乘的是头等车;这与多年前我从上海搭「新铭」海轮前往天津,某些船舱「华客免进」的景况不可同日而语。印度的火车各节车厢无法相通,据说这种设计是为了防范当时仍是英国殖民的印度人民串连闹事。

一九四三年摄于印度蓝伽,美援155榴弹砲。

当时印度尚未独立,总督是魏菲尔将军,巴基斯坦与印度是分是合亦争论不休。印度境内除各省之外,尚有很多藩王,这些土皇帝都拥有豪华的皇宫,我们参观过蓝伽附近一位藩王的庆典,皇帝出巡时高坐在大象背上,大象也披着华丽的装饰,赤脚的平民们则列在道旁,似在欢呼万岁。其实这些小邦的土皇帝就是大地主,欢呼万岁的平民就是他们的农奴。

驻印一年,是我军旅历程中的宝贵经验,但此时我二十五岁,亦到了生涯亟须突破的转折点。我军校毕业即将六年,考取了中央政治学校既未进,无法弃武从文,势将以军事志业继续求进;投考陆军大学深造,正是当时年轻军官梦寐以求的理想。

一九四一年,我(排二右四)任陆军砲兵第十二团第六连连长,这是全连初至印度蓝伽时的合影。

一九四二年全连摄于印度,我在第二排左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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