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听游说弟兄反目 风满楼众剑绸缪

上回书说到老少英雄夜访无常，陈以实情，晓以利害，无常不忍心和众位兄长反目，决意离开，哪知刚走出门口不远，有人拦住。众英雄都很吃惊，抬头一看，领头之人正是韩日霜、路彤云，身后是照生等阁主以及申二虎、和通、米立信等，杜千斗、张升等弟子分列两旁，喊话之人乃是殷万钱。无常压低声音对先实说道：“虞兄速速领着大伙从后院走，我先拖延片刻。”先实点点头，一挥手，萧荣等跟着他回到院里，取后门而走。

单表无常，稳了稳心神，走到彤云面前，问道：“三兄深夜至此，有事和我商量吗？”彤云道：“你夜间下山，因为什么事啊？”无常道：“我以前常常劝兄长，应该坚持平波阁立派的宗旨，广施仁义，以理服人，然而近年来阁中各路江湖人乃至盗匪、恶霸时常出入，和阁里的人称兄道弟，像这样怎么能服众？我想要走已经很久了，而且这几年兄长和天岭门交往很密切，常被他们花言巧语蒙蔽，量我们平波阁一派之力，如何比得上人家多个门派联合？希望众位兄长好好想想。”锄地耕夫皮积粟道：“四鱼门伤了路盛，这次青石场会又以势压人，我们怎么肯服气？幸亏天岭门韩兄愿意帮助我们，你怎么总是怀疑呢？”无常道：“天岭门与平波阁山遥路远，本来没什么过往，近年来两边交往很多，难道没有什么阴谋？”日霜走到近前说道：“足下对天岭门多有误会，我与彤云乃是故交，我帮他有何不可呢？足下不要听信那些流言。”无常道：“平波阁众人如果下山，就像树没有了根，水没有了源头，出这主意的人，不是欺瞒又是什么呢？”几个人各执一词，又是一番争吵。

日霜身后归来客申二虎突然道：“总听说魏剑客掌法精通，我早就想领教，看看究竟如何，今天恰好有众人见证，何不试一试？”话说的咄咄逼人，这申二虎为什么和无常比试呢？里面原因错综复杂，天岭门和中原门派素无来往，只是这几年，日霜时常派刘茂才到平波阁，结交、拉拢路盛、殷万钱、陈策和皮积粟等，刘茂才觉得仅凭自己有些困难，就搬来了吞云兽费庄等，那费庄等乃是江湖一方人物，惯于结交客套，渐渐聚在一起，并和彤云等有了一些来往，因为彤云等几位阁主自重身份，后来又让和通、米立信二人过来帮忙，这对凶僧恶道在塞外名声极坏，却很善于寻人短处，伺机拉拢，而且嘴皮子厉害，出手阔绰，和戒法长眉佛照生、太乙真仙马术广熟了起来。这次青石场会前，韩日霜和米立信等已经劝动大部分阁主，跟着他们下山寻找强援，和七门斗下去，只有无常坚决反对，因为无常平时生活简朴，名望高，彤云对他很器重，万钱等则有些怕他，所以迟迟未能成行。日霜等毕竟是外来的，强宾不压主，不好硬说，但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尤其申二虎，对众人惧怕无常很是不服，今天见平波阁弟兄反目，急忙趁机挑战，要进一步挑拨他们的矛盾，并把场面搅乱。

日霜知道无常武艺高强，二虎比他只高出一点点，恐怕一时战不了上风，便道：“还是我来讨教吧。”无常知道这二人的武艺都在自己之上，却也不惧，便说道：“素闻冰山大剑走遍天下没有对手，难得来到小小的平波阁，我虽然不才，怎么也得开开眼界。”这几句话语带双关，暗指天岭门甘愿降低身段结交平波阁众人，动机不纯，说得彤云眉头微皱，申二虎见师兄出手，自然放心，退到后面。无常抖擞精神，稳扎稳打，与日霜过招，两人各显神通，四掌交错，三十余合难分胜负。那韩日霜是什么人？十六剑中的佼佼者，虽然绰号中突出剑法，掌法上亦是炉火纯青，使出来如狂沙卷地，却又变化精微，攻势凌厉，无常渐落下风，再斗一阵，彤云、照生出掌拦住，彤云道：“无常的心思已经决定了吗？”无常点点头，暗暗喘气，彤云下令，教众人让开一条路，放无常过去，无常摇了摇头，冲着彤云一拱手，率方允之和其他弟子下山。陈策等就好像去掉了千斤累赘，喜形于色，路彤云、照生和马术广闷闷不乐，目送无常等人离去。

陈策、皮积粟等劝彤云，说人各有志，难以强留，彤云没有说话，因为他和无常很好，把无常视为日后接替自己执掌平波阁的人，自己倚重的人走了，怎么高兴得起来。彤云等站了一阵，刚要转身各自回阁，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说话，等这伙人走近了才看清，乃是七门众位长者领着余下的弟子前来接应，七门的人也看见了彤云等。原来夏风、梁璝等自从虞氏弟兄引众上山，都在庄内等候消息，说来也怪，人要是怕什么事，往往事情来得飞快，人要是盼什么事，它偏偏不来。众人等候了很久，没有消息，梁璝懊悔道：“韩日霜一伙还在山上，情势杂乱，怎么能让这几个人身犯险地呢？”他这么一说，大伙沉不住气了，令杰主张立即上山，接应泾潮等人，夏风点头答应，于是大家早早出发，中途不敢耽搁，刚走到第七阁，恰好遇见日霜、彤云等。成双问道：“诸位见到我们门中的几个少年吗？”日霜答道：“已经从魏无常住宅后面下山去了。”成双、梁璝知道日霜性情极傲，不屑于和晚辈动手，因此相信他的话，双方都不言语。成双领众人进了无常的七阁，见人去屋空，后门紧闭，料想泾潮等定是越墙而走。众人从后门追出一阵，路径繁杂，难以辨认。大家商议几句，直接到后山出口处等待，并派出轻功好的弟子沿着主路哨探，平波阁也有人各处巡视。

话分两头，单讲先实、后礼二人引着泾潮等退入无常后院，越过栅栏而走，恐怕天岭门、平波阁的人来追，沿山路飞奔，泾潮问道：“我们都走了，魏老剑客如何脱身？”先实道：“我也想到这一节，然而无常究竟是本处的主人，应该没什么大事，只是他恐怕得离开了，其余的阁主已经容他不得。”萧荣道：“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还是速速回庄报信要紧。”老少英雄疾忙下山，走到离后山山口不太远的地方，沙圆等几个人身形魁伟，走的辛苦，轻声说道少歇一阵，后礼见离山口已经很近，点头应诺。众人便站下来，各自寻找坐的地方，泾潮忽然感觉四周似乎有异样，一阵山风吹过，树叶哗哗作响，凉风透体，泾潮暗道不好，周遭竟然杀气腾腾！泾潮急忙叫道：“小心，有埋伏！”众人知道泾潮谨慎，齐齐站起身来，就在此时，林中石后，人影晃动，左右两边蹿出二三十人来！都是穿着黑衣，蒙着面，手里拿着兵刃，后面也有人追上。泾潮等仔细观看，见上首立着一名凶僧，高大肥胖，正是镇魔金驼和通，下首站着一个恶道，身材高瘦，正是擒狼黑鸢米立信，中间乃是秦淮巨贾殷万钱，三人一脸冷笑。

先实说道：“日霜、彤云都没有拦阻我等，你们为什么拦住去路？”万钱道：“彤云虽然宽厚，我们却时常想起路盛之死，必报此仇。”和通道：“佛爷我特来取你们的性命。”后礼怒道：“都是你们这些阴险谄佞的人，存心诱使日霜、彤云等走入歧途。”立信道：“你等又何尝不是成群结党，称霸江湖。”几个人越说越怒，挺兵器大战，后礼与立信先斗，先实、后礼都使双鞭，立信仗着宝剑一口，双鞭舞动，虎虎生风；宝剑挥起，光华四射。这两人都是二流高手，各有所长，刚刚斗了十几个回合，和通舞月牙铲上前相助，先实提双鞭挡住。殷万钱见对方两名高手都在激斗，料想自己无人可以抵挡，于是摆宝剑入场，裴天基、骆坚城二人齐上，三口长剑飞舞，战成一团。两边的那些蒙面人一声唿哨，各仗兵刃，围攻余下诸人，萧荣领着众少侠迎战，各色兵器并举，一齐混战。

单表泾潮，自从下山后已经历很多，知道自己尚不足以与强手相抗，因此每日暗自苦练，武艺颇有进境，先后战退两名黑衣人。忽然一个人手持铁锏拦住泾潮，泾潮便和他交手，斗了三十余合，泾潮猛然想起，此人必是落凡锏张渠！泾潮这一惊非同小可，莫非天岭门、平波阁与黑衣人有什么勾结？对手此时也是招数放缓，从刀法、身形认出泾潮，真乃冤家路窄。张渠前番被泾潮用石子击中，又割了一刀，养了一个多月才好，今日再见，如何不急？钢锏左右盘旋，不离泾潮要害，也以此防范泾潮的石子，转眼五十回合已过，战不下泾潮。张渠也发觉泾潮内力见深，武艺见长，尤其是刀法的运用，已经没有上次交手时的滞涩之感，有了随机应变的意境，不禁又怒又怕。泾潮却越战越勇，面对强手，诸般妙招越发使得出来，双刀上下翻飞，银光纷起，攻势连绵不断。张渠仗着功力更为深厚，钢锏沉重，勉强在这里支应。斗到七十余合，张渠的招数已经慢了下来，他的兵器过重，眼神也有些跟不上对手身形。泾潮见状，刀招加紧，突然抢到张渠左侧，右手刀直点眉心、双眼，张渠急忙后仰，同时其钢锏也直奔泾潮面门，泾潮右手乃是虚招，待其身形不稳，右手刀收回，借势横移半步，左手刀径刺张渠小腹，快如闪电，要躲也来不及。张渠弓身向后一坐，钢锏回扫，泾潮左手向下一划，又在张渠大腿上划了一刀，跟着后跃。有诗赞泾潮曰：

夜访岱山天际黑，轻摇六臂雪纷飞。

少年自有青云志，百丈竿头奋勇追。

且说张渠两次被泾潮所伤，气恼之极，但他也明白，泾潮武艺已经胜于自己，如果泾潮用石子，那就更难抵挡。泾潮胜了强敌，转身来帮助其他人，环顾四周，只见先实正在力斗恶道米立信。书中代言，先实初斗和通，五十合后占了上风，后礼对立信，却居于下风，于是四人换位，后礼战和通，先实斗立信，正是对手。天基、坚城双战万钱，虽然仍是不敌，一时半会却也没有什么危险。天基乃是五方门弟子中悟性最高的，一柄长剑，将本门五行星相剑使得如水银泻地。坚城更是天赐灵性，乾坤八仙剑惯熟，师门长者赐给他绰号叫小天师，因为他仪态潇洒，剑术高超，只是坚城剑法颇为刁钻凶狠，出手不容情。萧荣等八人则与这二十余名黑衣人混战，泾潮背起双刀，拽出长剑再次进入场中。泾潮适才胜了张渠，正在兴头上，二十几个回合，刺伤一名黑衣人，又用飞石打伤二人。众黑衣人见本方接连有人受伤，开始慌乱起来，原本萧荣等便能敌住他们，这下更是士气大涨，黑衣人失了锐气，纷纷后退。沙圆奋起神威，一棍将一名黑衣人打得吐血，过来相助天基、坚城，三人围着万钱，转圈厮杀。万钱已经斗了一百多个回合，虽然处于胜势，却也累得够呛，沙圆这一伸手，立刻显出不敌。万钱周围的同伴都在苦战，无人来援，偏偏他又身体较胖，转身稍慢，渐渐难以应付，恰巧转到万钱背对坚城，露出破绽，小天师不假思索，疾伸猿臂，长剑刺出，正中后心！万钱惨叫一声，坚城缩臂收剑，干净利落，鲜血喷出老远，万钱栽了两载，晃了两晃，“扑通”一声，倒地身亡！

殷万钱一死，在场之人无不惊骇，和通、米立信环顾四周，见本方处于下风，而且万钱已死，恨得咬牙切齿。书中代言，近几年天岭门拉拢平波阁，和通、米立信虽然不是天岭门的人，却作为游说的说客多次来泰山，与万钱、陈策、术广等交情深厚。适才在无常的院子门口，见日霜、彤云放走先实等人，心中不满，又不敢违拗日霜的意思，于是暗中和万钱领着一伙黑衣人，抄近路赶上泾潮等人。这一僧一道原以为凭借自身武艺，加上万钱，必能擒下泾潮等人，虞氏弟兄隐居多年，江湖上多数人已经不知道他们了，所以和通并未放在心上。哪里知道先实、后礼武艺很强，和米立信二人旗鼓相当，众少年弟子都是本门中较强的，打退黑衣人，又杀了万钱。两人对望一眼，已经有了默契，和通一挥手，领着黑衣人退去，为什么这就走了呢？一是万钱已死，他们敌不住先实等人；二是两人正在劝彤云等随日霜下山，有此变故，已经不须再劝，二人甚至心中窃喜，盘算着如何添油加醋对众阁主说。

不提和通、立信打算如何挑拨七门和平波阁，单说老少英雄，见强敌退去，恐怕日霜、彤云等追来，疾忙回庄。行不上半里，前面一伙人迎面走来，众人以为山上人追赶而来，都拽出兵器准备再战。等到了近前，认出是夏风、梁璝等来接应，众人都大喜，一同回往住处。日出之后，方才回到庄内，泾潮等十分疲乏，各自暂时歇息。日上三竿，众人起来洗漱已毕，仍是聚在山神庙前的空地，由先实详细讲述上山的经过。夏风、梁璝等听了直摇头，平波阁与天岭门显然已经暗中勾连，另有左道旁门人士相助。泾潮又说起蒙面黑衣人之事，令杰与梁璝都吃了一惊，梁璝就把月潮被黑衣人围攻的事对众人约略说了一番，老少义士疑云大起，觉得事情越来越错综复杂。当说起骆坚城刺死殷万钱一节，夏风责备道：“坚城终究是鲁莽，万钱一死，加上路盛一事，其余阁主岂能善罢甘休，必定随日霜而走，凡事能容情处且容情。”后礼解释道:“当时万钱领着人拦路截杀，想要取我等性命，坚城于激斗之时，却也来不及多想。”夏风摇头不语，泾潮将再遇张渠的事一并说了，梁璝在旁补充，众人皆惊。没想到天岭门、平波阁已有如此庞大繁杂的势力，越觉得暗流汹涌，山雨欲来，众人商量一阵，派席青、照众二人午后再去打探。

翌日正午，席青、照众返回，二人风尘仆仆，到了庄内，先洗了脸，吃了馒头汤菜，早有弟子献茶，席青说道：“我喝老罗汉到了地方便打听，因为万钱已死，无常又出走，天山来的人竭力煽风点火，几位阁主都要下山，与日霜一伙为伍。彤云无奈之下，只得同意，如今山上只留下一些记名弟子看守庭阁，其他的人都走了。我二人离得远远的哨探，只听得有人说什么天柱，后来对方向南走官道，我们恐怕被发觉，于是回来报信。”席青讲述已毕，众人犯疑，议论纷纷，诸葛遂忽然说道：“以某看来，他们向南走，是因为韩日霜暂且不回天山，或再有人自西边赶来相助，亦未可知，此其一也；韩日霜一人难敌姜、林二位剑客，心中又不服，必会领着平波阁众阁主寻求援助，我们须要小心天柱山周遭有没有什么强手，此其二也。”潮生觉得诸葛遂抢话，叱道：“多嘴！”但众人都说诸葛遂言之有理，于是共同商议对策，成双道：“在天柱山的后山深处，有怪剑四人，分别是枪伞侠池一怀，六头虫范石，金琵琶包远，双蛇剑杨顺嫔。他们有弟子数名，极少在江湖上走动，据传这四人武艺极高，至于高到什么地步，没人知晓。四鱼门掌门顾元陶曾经对我说，天柱山的实力不在齐云山之下，不晓得四怪与天岭门有什么瓜葛。”夏风道：“我也曾听说这四人的名号，倘若他们与日霜、彤云等结连起来，诚难应付。”梁璝道：“须要早早防备他们。”众人点头，于是樊琮、车伦带领四鱼门众弟子速回齐云山，以防不测。夏风安排草席罗汉照众引沙圆、沙途，席青引于广目、汤文虎先去天柱山打探消息，派成双引诸葛遂、段骝行走各门，负责联络。其余人等各回本门，向各自门长报告此次青石场之会。

各门长者互相道别，不过寥寥数语，一众少年弟子却依依不舍，他们久在门中，平时受长者及师兄管束，这些日子略微得以放纵，又有这许多同辈人相伴，如何舍得分离？更有少年数名，风华正茂，几多少女，年方二九，正是生情之时，不免有人彼此倾心。只因有长辈在旁边，无法多说心里话，只得互相频频告别，借机多看对方，天基性子孤傲，却单单去找周嫣然话别，嫣然也喜欢天基俊美洒脱，武艺高强，粉脸微红，嘱咐他珍重。刘基、曹檄先后来和姚书仪告别，书仪举止稳重，都是以礼相待。诸葛遂有意和苗瑛瑛多说几句，然而这女娃却不理解，径直找到泾潮问道：“你今天还和月儿同行吗？”泾潮一下子面红过耳，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众长者见弟子们没完没了，不禁好笑，催促着起身。

梁璝领着本门的人回彩雾峰，泾潮向师叔告假，周天门众剑客只有梁璝有家室，理解泾潮的心意，令杰多年来心有牵挂，也很怜惜泾潮，二人点头应允。玉薇看了怒极，想要回山后告诉白意萍，飞扬劝了劝她。泾潮与月儿离了众人，径直奔小路走，途中互相诉说别后之事。行了半日，想要找地方打尖，路过一片树林，二人正说之间，忽然看见一个人站在路旁一块大石之上，微风拂过，绿衫飘动，月儿不看则可，一看不禁大惊失色！

正是：顽徒不解严师意，只把殊音作故交。欲知月儿因何失惊，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