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令杰入场会阁主 冷剑现身惊世人

上回书说到青石场之会，七门与平波阁、天岭门的弟子轮番上场，双方互有胜负。七门子弟渐渐占了上风，尤顺想要偷发石子击打卫子华，不料被泾潮看见，泾潮因为演武台大会上飞扬被石子逼下台，十分气忿，于是一直留神对面的动静。见尤顺潜入看客之中，暗道不好，急忙走到本队左侧，尤顺的石子尚未离开手中，泾潮不假思索，拧腰摆臂，卵石电射而出！正中尤顺右臂，尤顺疼得“唉呀”一声，手中石子与卵石同时落在青石地面上，“嗒嗒”数声。杜千斗借此机会，虚晃一招，跳出圈外，嘴里还说道：“什么人在这里搅闹？”直接回本阵去了，卫子华看了看，摇了摇头，只得也归队。殷万钱怒冲冲入场，大声斥责道：“什么人无故伤我弟子？”

泾潮见对方恶人先告状，下场分辩道：“前辈，那尤顺在演武台飞石暗中帮助张升，以致我师兄就要取胜的时候，为了躲石子下台，引起纷争，今天又要故伎重施，像这样怎么能服众？希望前辈详察。”万钱道：“众人只看见你飞石打人，还在这里狡辩。”泾潮道：“地上尤顺的石子还在，前辈没看见吗？”万钱怒道：“你认为我处事不公平吗？”恰巧场边的汤文虎曾被尤顺暗算，正没好气，为人又鲁莽，接话道：“的确是不公平！”万钱大怒，说道：“小辈无礼！”胖手一伸，直抓泾潮肩头，这一抓足以断骨碎木，泾潮斜上跨步，双掌并击万钱肋下，万钱左手外封，右手再击，泾潮向左闪身，攻他肩头，二人变招换式，斗在一起。

萧荣、玉薇见泾潮力战殷万钱，忙上前去替，被飞扬拦住，飞扬说道：“我在演武台看见了泾潮的武艺，虽然及不上殷万钱，但也不致于速败，先看一阵再说。”萧荣点点头，在一旁守候，泾潮和万钱斗了三十余合，处于下风。万钱原本是一名富商，交游广阔，后厌倦了四处奔波，又喜欢练习武艺，于是来到平波阁做了六阁主，武艺虽然不靠前，却主持平波阁对外交往的事，万钱拳掌都很重，内力深厚。泾潮见敌不住，探手抽出双刀迎战，金风刀招数连绵，攻势凌厉。万钱内力虽强，却不像一流高手那样能迟滞对手身形，见泾潮双刀上下翻飞，料想仅凭一双肉掌难以取胜，直接回到座位，取了长剑，再战泾潮。此时泾潮也回阵换了云遮月，话不多说，两柄长剑挥舞，二人再斗。

万钱的剑法大开大阖，泾潮则先是抢攻，扰乱他的剑路，围着万钱转来转去，找机会进招，欺负他体胖，转身慢。等万钱适应了，又采取守势，闪展腾挪，偶尔反击，出招非常突然，万钱一时战之不下。然而万钱终究在内力上高出很多，四十回合之后，胜势渐渐明显，泾潮正要退下，忽听见身后有人说道：“泾潮少歇！”泾潮听了这话，长剑虚点，纵身退后，循着声音一看，乃是师兄萧荣。

萧荣在旁边已经看了多时，方才觉得飞扬所说不假，泾潮临敌，随机应变，招数收发自然，变幻莫测，只吃亏在内力不足。萧荣很是高兴，等到泾潮渐渐不敌，上场替下。泾潮退回本队，就觉得肌肉发酸，有些脱力，正在那里喘气，忽然感觉身后有人，似乎在注视自己，蓦然回首，但见：

化外黔中女，双刀冷刃长。

婵容斜黛月，玉齿映深瞳。

后面非是旁人，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月儿！泾潮惟恐自己累得眼花，用力眨了眨眼，这才看清正是伊人。忙走上前问道：“你上次说要去黔中道回复师命，今天怎么到这里来了？”月儿道：“已经回了师命，听说中原江湖上发生了很多事，本师令我先来打探一二，一路上听人说泰山有约，就兼程赶到这里。”泾潮本想再问，忽然瞥见一旁的玉薇面色阴沉，不敢多说，转头看场内之斗。

此时萧荣与万钱已经斗了二十余合，胜负未分，萧荣在武艺、举止等方面都学习从文，剑法大气沉稳，取周天之象，得势不急燥，失势不慌乱，干练高强。万钱一开始明显占据上风，斗到五十余合，因为已经和泾潮斗了一场，有些乏累，萧荣的功力又高出泾潮不少，场面上渐渐有接近的趋势。再斗十几个回合，萧荣虚晃一招，跳出圈外，拱手说道：“谢前辈赐教。”万钱自己估量轻易赢不得萧荣，又见萧荣谦虚有礼，知道进退，也客气说道：“少剑客剑法高强，有古士之风，令人赞叹羡慕。”二人各回本阵。四阁主铁牌将军陈策见万钱斗周天门两名弟子尚且不能全胜，心中恼怒，单手提铁牌入场，这铁牌形状很像军队中的令箭，末端有把手。陈策是军官出身，面色黑黄，腆着将军肚，立于场内。五方门苏五娘手持宝剑，缓步走近。

苏五娘容貌秀美，只是很削瘦，因此得了瘦西施之名，与陈策互相知道名头，二人并不多说话，很快斗在一处。陈策铁牌势大力沉，杀法骁勇，有军中之风，然而五娘剑术精熟，身法灵活，围着陈策不时进击，六十几个回合，已是占了上风。平波阁众人脸色难看，马术广站起身，整理整理袍袖，看样子要出场，七门这边伐木金刀车伦、关山雀张潮生都离开座位，准备迎敌。正在此时，一人大踏步来到场心，沉声说道：“贤弟少歇。”陈策借此机会，虚晃一招，跳出圈外，回头一看，心中大喜，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遮天蔽日路彤云！彤云和他弟弟一般，身材极高，肩宽背厚，彪腹狼腰，一身灰衣，白面星目，凛凛生威！五娘见彤云现身，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寒暄了几句，就离开场内，彤云拱手相送，很有风度。七门这边交头接耳，一时间没有人登场。

看官，你知道为什么七门的人犹豫吗？这路彤云年少时与从文、夏风、玉安等都是江湖上天资上佳之辈，掌法尤其精湛，剑法也很强。后来自创遮天掌八八六十四路，乃是取八卦掌等数家掌法的精髓而成，刚柔相济，人们都说彤云是十六剑外候缺递补的人，其武艺之强，可见一斑。今天七门到场的人，只有严谦华、樊琮、照志的武艺和他相当，樊琮要上场，被众人劝下，以免仇怨更深。谦华、照志正在商议由谁上前应战，姜令杰请令出场，众人都同意，照志说道：“我先登场，劝说路彤云几句，怎么样？”令杰说道：“老罗汉德高望重，然而彤云盛怒之下，未必肯听你的，如果当场比试，恐怕二虎相争呀。”照志觉得有理，点了点头，梁璝嘱咐道：“不可急躁，谨记掌门师兄的话。”令杰点头领诺。

单表令杰，背背长剑，走到彤云对面，拱手说道：“路兄安好，令杰有礼了。”彤云见是令杰，虽然多年不见，也认得出来，不禁吃了一惊。彤云知道七门中必有高人前来赴会，却没料到是令杰，当下拱手还礼，问道：“没想到令杰能到此，蒯兄也来了吗？”令杰答道：“师兄俗务缠身，特命我替他来这里，我有几句话，路兄肯听吗？”彤云道：“但讲无妨。”令杰道：“前者演武台大会，有很多误会，樊琮虽然伤了路盛，绝不是要伤他的性命，路盛回泰山途中必然有事情发生，今天可以详细说个清楚，不要再起争执，怎么样？”彤云道：“感谢贤弟的挂怀，但终究是我弟弟身故了，虽然里面有些是非曲直，我却难以接受那些解释。”令杰劝了一阵，没有结果，只得动手较量，二人互相作了请的手势，当场比试。

彤云知道令杰是十六剑中排名靠前的人物，武艺高强，剑法上必定高出自己很多，但自己多年苦心精研的遮天掌，也想找机会印证一番，因此并不惧怕斗掌。令杰很高兴能有强手和自己切磋，好过闭门苦练，专门要试一试对手强的地方，于是二人对掌。两大名手互相围着转了几圈，凝神看对方的举动，两旁看客等得不耐烦，纷纷出声聒噪，场内二人一点都不理会，又转了几圈。令杰向前一纵，双掌一前一后，同时进击，彤云双掌也是一前一后，居高临下，四掌相交，一声闷响，两人各退数步，观者无不惊骇，令杰、彤云都感到手臂发麻，胸口发闷！令杰虽然后退，迅即一晃身再度抢上，二人臂掌翻飞，斗在一处。彤云使出遮天掌，与众弟子和路盛不一样，刚柔并济，留神看到对手疏漏的地方，招数立即来到，更加上身高臂长，居高向下攻击，极难抵挡。令杰则身形飘忽，专心寻找对手薄弱之处，出手刁钻，攻势极其凌厉，如同飞豹扑击，躲闪时往往出其不意，在空中能调整身姿，并且功力极深，越战越勇。

二人连斗四十余合，不分胜负。众看客瞪着眼张着嘴，脸拉得老长，眼都舍不得眨。两边的少年都是双拳紧握，脚尖踮起，伸长脖子，替本方长者使劲儿。再斗下去，毕竟是令杰功力更深，占了上风，那彤云真不简单，又支持了三十几个回合，有些抵挡不住，恰在此时，边上一个人叫道：“二位先请罢手。”令杰虽然将要取胜，却不愿过分相逼，收掌撤步，彤云正感到艰难，忽然听见这句话，也借此机会退后。二人一看，只见一人中等偏上身材，一身粗布衣裳，上面好几个补丁，领子袖口都已经磨得毛边，洗得却很是干净，一张红脸，花白胡须，年纪比彤云小一些，却显得饱经沧桑，正是七阁主茅庐寒士魏无常。

书中代言，魏无常是平波阁中最年轻的阁主，武艺仅次于路彤云，为人刚正。彤云把无常当作平波阁下一任的掌事人，万钱、陈策和积粟却不喜欢他，无常近几年常常劝说三人要以理服人，不可偏袒某一方。三人和路盛都不爱听，总在彤云面前说他的不是，彤云两头相劝，几个人心里都不满意。无常见彤云久战不敌，就出面把他替回来，拱手对令杰说道：“姜兄的武艺出神入化，无常佩服，我想要在尊前讨教几个回合，不知道行不行？”令杰久闻无常之名，知道他为人侠义，又见无常说话小心，于是拱手说道：“如果能和茅庐寒士会上一会，真是荣幸啊。”无常见令杰已经激斗一场，不愿意占这个便宜，就说了一阵闲话，等令杰恢复一些，方才开始进招。这一战与上一场又不相同，无常的掌法简练刚猛，令杰毕竟大战一场，难以快速取胜。无常另有一项绝技，他在后退时的步法与前进时没有什么区别，快速飘忽，难以预判，令杰觉得很不适应。六十余合，胜负不分，无常虚晃一招，退后不斗，拱手道：“无常领教了。”令杰也收手说道：“魏兄的掌法、步法使令杰大开眼界。”

泾潮从苏五娘斗陈策开始，连着观看三场，自己寻思：“我自从进入周天门以来，常认为本门武艺冠绝天下，师父、师叔伯在江湖上难逢敌手，也由此自傲。然而在相助月儿时连遇强手，因此受伤，演武台和今天的青石场大会又看见各门弟子都在苦练本门武艺，并不在我们之下，须得摒弃自大之心。彤云、无常掌法精强，师叔如此之高的本领，也没有胜出太多，可见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能像井底之蛙那样。师叔等一流高手能以内力制约别人，而不为别人所制约，我须要勤加学习。”此时令杰连斗两名一流强手，余者震动，没人敢再上，令杰刚想再解劝众阁主一番，让两家停手罢斗，忽见对面人群左右一分，走出两个穿着奇装异服的人。

令杰拢目光瞧看，见两人向自己走过来，右边的人穿着一身厚布衣服，腰间围着虎皮裙，面色黑如木炭，背后长剑。左边的人身长八尺二寸，略有些瘦，黄脸剑眉，眼睛虽然不算太大却寒光闪烁，冷峻孤傲，一身深灰装束，肋下一柄汉剑，宽厚与泾潮的云遮月相仿，仪表脱俗。这二人令杰都不认得，但从两人的装束神态，也猜了个七八分，心中暗暗佩服师兄思虑缜密，未雨绸缪。那二人来到令杰面前站住，围虎皮裙之人拱手说道：“姜剑客武艺高强，我二人也想领教一二，我是天岭门的申二虎，有个小小的绰号叫归来客，这位是我师兄，冰山冷剑韩日霜。”话刚一出口，两边就是一阵轰动，为什么？因为韩日霜名气太大，此人在十六剑中排名紧邻蒯从文，排在他后面的就是姜令杰。日霜多年前成名，远居西域，极少来中原，申二虎也是一流高手，这次二人隐藏在人群后面，七门的人不知韩日霜到来，因此震动。

申二虎又道：“你连斗两场，必然感到疲困，我师兄不愿占这个便宜，你可以回队歇息，等气力完足再斗，我二人先会会其他的高人。”这番话傲气十足，令杰很气忿，想要再战，气力不足，又想起师兄平时的劝诫，勉强自行忍住，背后有人说道：“令杰先等一等，退在一旁。”令杰回头，见是师兄梁璝，于是退到一边，梁璝从容的拱手道：“日霜好久不见，一向可好？”韩日霜回礼道：“感谢师兄挂怀，我很好，梁师兄、从文等可好？”梁璝道：“很好，当年绿林山一别，咱们已经二十多年没见面，没想到今天在这里相会。”日霜脸上微微一红，解释道：“我也是受人之托，不得不来呀。”梁璝道：“路盛之死，有很多误会，日霜能帮我们劝劝吗？”日霜道：“今日之事，梁兄认为说话就能解决吗？”梁璝听了这话，摇头道：“看来今天轻易劝不得了，夏风现身罢。”林夏风在本队后排坐了半天，本来想令杰肯定能技压当场，自己不须要出头，等到日霜露面，才感到事态严重，于是越过众人进入场内，来会韩日霜，这一部《大唐十六剑》才真正拉开了帷幕！

正是：先逢西域高人至，又见江南门长来。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