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整个童年时期都是在大碶下街度过的。缘于最原始的记忆,我对老街总有一份难以割舍的情愫。
那时父亲一直在大碶的船用阀门厂工作,下班空隙,在家里操着竹篾匠的手艺,编竹篮、打竹筐,补贴家用。我们家就住在临街的老房子里,对面就是薛家大院的大门。每天一出家门就是老街,迎面碰上的都是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大碶的老街以碶上墩为中心,呈“十”字型的布局。街道用石板铺成,街面房均为木结构、瓦片墙的平屋或二层楼房。横跨岩河的碶上墩的桥东面称东街,桥西成“一”字型的街面直贯上街、中街、下街。“一”字型的北面谓后浦街,南面称横街。大碶老街最宽处不过十几米,最窄处仅能容纳两辆手拉车交汇而过,路面是由一条条泛青的石板组成,上面还布有许多深浅不一的小洞,这是长年雨水青睐的结果。如果步行稍快的话,约十来分钟就能走完全场。在我孩提时代,大碶老街虽小,但该有的基本都有,街上店铺林立,每逢农历一、三、六、八市日,四方乡民来此赶集,更是人头挤挤、熙熙攘攘,交易兴隆、买卖两旺。
记忆中的老街上有不少老行当。碶上墩就像现在的宁波东门口,当时碶上墩一侧的大碶百货大楼是整个镇海县大碶、柴郭地区最大的商场,商场有四层,从家用电器、自行车、日杂用品、鞋帽一应俱全,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走进百货大楼宛如走进了商品的海洋,因此是我们小时候最喜欢闲逛的地方。东街一路往东,经过华侨商店、董建华外公的故居——瑞庐、以及另一家大商场——大碶中心商场,是通往堍头电影院的必经之路。在东街靠近农机三厂的地方还有一家打铁铺,一天到晚见打铁铺里映着一炉通红的炉火,工人们光着膀子对着那烧锻过的铁块叮叮当当不停地敲打,来找他们打农具的人可真不少。在通往邮政局的邮政弄边上就是原来大碶小有名气的大碶照相馆,因为里面有从三楼一直盘旋到一楼的用水磨石子浇筑而成的楼梯,这里就成了小伙伴们的乐园,小伙伴们排着队从三楼的扶梯一直坐滑梯到一楼,乐此不疲!
老街的中部最热闹。这里有大众饭店、大碶书店、布店、商业公司,临街的百货大楼门口的后浦街是农民们买卖鸡仔、猪仔还有卖糠、卖蔬菜的集中交易地,对面的河台上是大碶最早的菜场,里面有凭肉票买肉的食品站。在碶上墩拐弯的地方有当时大碶街头最好吃的生煎包子和大饼铺。街道的中段,税务所、银行、信用社等单位都集中在这里。在现在大碶街道办事处门口还有最早的大碶会堂,电影组经常在这里里放电影,我们常常爬围墙,翻墙进去然后顺着树干直接进入院内去免费观看电影,那时最让人开心的事莫过于看电影了!虽然来来去去只放那几部片子。
老街的最末尾——下街就在我家门口,街边是一条条的胡同和弄堂——“薛家弄”、“友谊弄”、“胡家弄”、“赵家弄”,一条条的胡同是我们小时候捉迷藏的好地方。印象中最深刻的是赵家弄里住着一个又瘦又高的老头子。他不太爱理会别人,但他会做麦芽糖。我经常依在他家门柱看他做糖。他将铁锅里熬好的黑红色的糖膏挂在一个大木钩上反复不停地拉扯,直到把那糖拉得金黄透亮再放到岸板上切成条状,码放在货担里,而后挑出去沿街叫卖。三三两两的孩子递上5分1角,他拿着小錾轻轻一敲,得到糖块的小朋友们欢天喜地,一块糖用不了几分钟就吃完了,但心里却可以甜上一整天。为了能在第一时间买到老头的麦芽糖,我和弟弟很小就学会去爸爸工厂的门口捡废铜烂铁,然后兴冲冲、喜滋滋地跑到他那里兑糖吃。下街的街尾有一家弹棉花的铺子,弹棉花者肩上扛着一个足有两米长的大弓,手里拿着个大木锤,围着铺好棉絮的大桌面不停地走不停的弹,当当当——当,三声短一声长,动作娴熟声音清亮,在我眼里弹棉花非常具有观赏性,如果以现在的眼光来看,绝对是非常经典的行为艺术,可惜现在已经看不到了。
上初中后我就离开小镇老街。这几年,因为年事渐高的父母仍然住在老房子里,我仍然会隔三差五地回老家看望父母。老街上的居民茶余饭后经常串门,他们几代人生活在这里,住着古朴的房子,他们随时相互问候、帮助,很有幸福的感。每次我经过老街,总是情不自禁地忆起在小镇度过的童年时光,每次我漫步老街,我打量着它,它打量着我,老街似一个走了远路的老者,侧着老旧的身影,眯逢着双眼以沧桑的目光,看岁月的变迁,感受世态的炎凉。我忆起他泛黄的往事,它也一定想起当年那个爱玩、爱淘气、每天领着一群小伙伴,玩得满头大汗的我。如今,我还能或多或少在现实中寻找到老街的痕迹,也许,若干年以后,我会连那么一点点残存的痕迹都找不到了。但烙印在脑海中的老街记忆,一直未曾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