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钫:西宁东关——“厢城”地名考述

拓客说宗教 2024-03-29 05:24:32

原标题:厢城简述

马 钫/文

《诗经·尔雅·释宫》中说:室有东西厢曰庙。为此,专门查了一下“厢”的注释“厢,夹室前堂。”“厢,谓宗庙殿有东西小堂也。”在字典中又有这样一条解释,靠近城的地区:城厢,关厢。而紧贴西宁老城的地方,却叫做厢城、东关。

查阅西宁东关这个地名的源头,估计起始于唃厮啰城修筑以后的年代。唃厮啰本名欺南凌温(996~1065年),出生于高昌磨榆国(今新疆吐鲁番),是吐蕃王朝诸王中亚陇觉阿王的后裔。唃厮啰为吐蕃语,汉意为“佛子”。在吐蕃的风俗中,极为看重贵族血统。唃厮啰是吐蕃末代赞普(吐蕃之王称赞普)达磨赞普的后裔,因此12岁时被河州羌族商人何郎业贤从高昌接到河州,又被河州大姓耸昌厮均移居移公城(今甘肃夏河县),尊为唃厮啰。不久后又被宗哥(今西宁东南)僧人李立遵与邈川(今青海乐都县)大酋长温逋奇挟持到廓州(今青海尖扎北),立为赞普。但12岁的唃厮啰名义上虽然是吐蕃至高无上的赞普,但实际上却是河湟地区宗教领袖和地方豪强手中的傀儡,被两大势力相互利用。

随着年龄的增长,唃厮啰逐渐成熟,他再也无法忍受任人摆布的局面。为了摆脱论逋(即宰相)李立遵的控制,1016年,时年21岁的唃厮啰趁李立遵兵败于北宋名将曹玮之时,带领部族来到邈川,并起用温逋奇代替李立遵为论逋。温逋奇虽为论逋,却一直觊觎唃厮啰的赞普之位,最终于1032年发动叛乱,将唃厮啰囚禁于深井之中。唃厮啰被守兵救出后,迅速集结拥护自己的部族,诛杀了温逋奇,平息了叛乱,随后将国都从邈川(青海尖扎)迁到青唐城(青海西宁)。从此,河湟地区的吐蕃政权才真正掌握在唃厮啰的手中。

据北宋人李远的《青唐录》记载唃厮啰政权后期的青唐城:“(青唐)城枕湟水之南,广二十里,旁开八门,中有隔城,伪主(指唃厮啰国主)居。城门设谯机二重,谯楼后设中门,后设仪门。门之东,契丹公主所居也;西为绝及夏国公主所居也。过仪门二百步为大殿,北楹柱绘黄,朝基高八尺,去坐丈余,碧琉璃砖环之,羌呼'禁围'。凡首领什殿白事,立琉璃砖外,犯者杀之。傍设金冶佛像,高数十尺,饰以真珠 ,覆以羽盖。国相厅事处其西,国王亲属厅事处其东。直南大衢之西,有坛三级,纵广百亩,每三岁冕祭天于其上。西域(城)无虑数千家,东城惟陷羌人及陷人之子孙、夏国降于阑、往来贾贩之人数百家……。”从这段记载中可以看出,青唐城分为东西两个城池,东城“往来贾贩之人数百家”,证实东城就是商贾之地,已然形成了繁荣的市场。民间称呼的“东关”一词估计始于此,但这只是一种臆想,因为在此之前西宁是没有城的,何来“东关”一说。

西宁厢城有明确的记载,始于明朝嘉靖年间,厢城筑建的原因是“海寇”的袭扰。早先我在查找史料时,把“海寇”当作了倭寇,史料上并没有注明“海寇”来历,当时琢磨倭寇袭扰沿海,与青海隔绝万里,为啥会影响到青海西宁修建厢城?后来请教地方史大家靳育德、程起骏老师,方知“海寇”来历:元王朝灭亡时,一部分游牧民族被明朝军队击败,在逃亡途中,逐渐翻越阴山进入河西走廊,随后迁徙到青海湖边游牧。这些人以青海湖为据点,四处袭扰抢劫,因此被称为“海寇”。由于是骑兵作战,数百平方公里内都是他们的抢劫范围。为防范“海寇”劫掠,西宁周边修建了许多防御工事,称为堡。有条件的地方也修筑城墙,如湟中多巴就有城墙。当时东关已是重要的商贸集散地,为防止东关的商贾遭到抢劫,西宁兵备副使王昺负责修筑东关厢城。这段史实近期有多人研究,甚至都计算出了厢城的高度、宽度等尺寸。但王昺修筑的厢城确实没有详实的记载。

现有对西宁东关厢城的记载,应该来自于清朝光绪年间。清光绪八年(1882年),清政府对颓败的厢城进行了重修,所谓厢城的各个尺寸是这个时候留下来的。当时有首“花儿”叙述了这次修筑厢城的过程:

光绪八年修城哩,四乡八堡要人哩,东西拉科编背斗,鞭子和脊背是死对头。

其意思是光绪八年重修厢城,清政府在西宁周边到处征调民夫,湟中东、西拉科村盛产绵柳,适宜编制背斗,清政府限时4天要编出一个背斗来,否侧就施予鞭刑,所以说鞭子和脊背是死对头。背斗是当时筑城使用的主要运输工具,用以装载土,由人力把每一背斗土背上厢城,一点点垫高、夯实,形成高达数米的城墙。其劳动强度非常大,往往背运40背斗才能运完一方土。旧时西宁的地势南高北低,由拉脊山余脉在西宁南侧形成一个缓冲坡,而北侧则是湟水冲击带。被称为南壕的东关南侧有高高的土台,是理想的取土之处,清政府派出筑城督造者,以士兵手拿皮鞭督造筑城,动辄对民夫随意鞭打,以加快筑城速度。南壕的土台经过筑城、百姓建房等逐渐取土,使得土台慢慢消失,地势与厢城城中一样高低。此次重修厢城,增加了几个城门。最初王昺修建厢城时,以西宁城墙东墙为厢城西墙,设三个城门,即东稍门、水城门、厢城南门,光绪年间的厢城增加了花园南北街两个城门、北关街(东向至现共和路)一个城门,使厢城城门达到六个,方便了百姓的交通。

清光绪年间重修的厢城到民国三十一年(1942年)仅仅保存了60年,就开始毁于无形。1942年,民国青海省主席马步芳调集青海昆仑中学学生,首先对东稍门进行拆除,此前为防止日寇飞机轰炸,及时疏散百姓逃出城外,民国青海省政府曾在厢城多处挖开豁口,这已从整体上破坏了厢城的原有面貌。由于厢城是土城,在整体遭到破坏后,百姓们开始随意从厢城上取土,厢城逐步消失。1949年后,新中国在西宁市进行史无前例的大建设,厢城就彻底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没有了厢城的阻隔,东关地区成为一整片区域。

不知从何时起,西宁城东门城墙上(仅此一个城门)开始鸣炮,时间为午时,大约现在中午一点,鸣炮声音特别大,全城都可以听见,当时西宁全城面积(被砖包城围住的部分)大约6平方公里,东关厢城大约2平方公里,加之没有噪音,全城听见不成问题。久而久之,城墙上栖息的麻雀也不为炮声所动,因此有句西宁老话“城墙上大炮轰下的雀儿”,意味多大动静都不在乎的意思。这炮一直鸣放到1955年西宁卫城拆除的时候。从西宁卫城来看,西宁南高北低的地势一目了然,从小西门、北门、斗行街进城,都是上坡,证实紧邻湟水冲刷带的地方就是一个高台。这地势在厢城也一样凸显,原来东关大街南侧的地势与现在东关清真大寺主殿的基座一样高,这个地势好多人不知道。厢城城墙南侧地势还要高,是一个土台子,土地非常肥沃,适宜种植庄稼,也有不少荒地、坟滩。

厢城内的建设进行过三次,第一次是1937年,为了拓展东关大街,民国青海省政府拆除了父子元戎坊,这个建设基本与“八大工厂”同时进行,街道门面修葺为雕梁画栋,街道南北各开辟一条阳沟。第二次是1946年,民国青海省政府在湟光修建湟中大厦、湟中电影院、湟中实业公司等。第三次是1958年以后,把东关大街拓展为现有的街道,并在东关大街两侧修建了许多商店、企业。

西宁卫的东城门东出就是厢城,旧时是一片商业街,大多数是民国青海省主席马步芳和其弟马步瀛(三司令、“三坏”)的产业,出售茶叶、杂货、日常用品等。在现义乌商贸城东侧,则是东关回族冯家的商铺,经营杂品、土产等,在甘肃武威也开有分号,在修建东关清真饭店时被拆除。到了南北小街口,商铺的档次提高,有海鲜(干货)铺,民间称海菜铺,老板是东关回族商人马玉山,在晚间营业的时候用日光灯照明,那时的西宁人孤陋寡闻,看见日光灯顿觉很了不得;现中国银行处是中药房,老板是山西人;其隔壁是者家杂货铺,其后人者正祥曾任东关回族自治区主席;在原花纱布公司处,是东关唯一的中西医大药房,老板是外地人。北小街口原城东区政府处,有钱家裁缝铺,其子钱平曾因远嫁陇西的姨娘患病前去探望,自此没了下落,钱平的母亲和我的母亲交好,时常对我母亲说几次找人算卦,都说钱平没有出意外,在外地好好生活。说着就抹泪“也不知道娃娃啥时候回来”。

1949年钱平返乡,坐着吉普车带着警卫员到钱家裁缝铺,让他母亲又惊又喜。后钱平就任西宁市第一任副市长。除钱家裁缝铺外,还有民生中药房,出产“圣鹿丸”,是当时著名的商标,1956年移交给青海省中医院;民族贸易公司,销售茶叶、糖、蜂蜜、花生等本地不出产的商品,也用日光灯照明。从北小街口往东,依次有马敏斋杂货铺、董庆宫字号、米家字号(后为中国人民银行、民航售票处,现为工商银行家属院)、国民党师长马忠义(马老五)的商号,前面是杂货铺,后院是车马店,专门接待较高级别的人员;此店隔壁是国民党骑兵团长马彪的住址,后院有牲口棚,红军第九军军长孙玉清牺牲在此,后改为西宁新华布鞋厂;其东侧是贾家车马店,后改为东关旅社、东关五金厂。

在东关大街南侧,有“永和祥”商号,老板是东关回族马汉臣(马辅臣弟弟),有前后两个大院,在湟中电影院以东,纵深到厢城南城墙,解放初期是青海日报社、青海日报印刷厂。在现胜利巷的位置,是“德盛魁”商号,在兰州也有字号,买卖做到了印度。从南小街口往东,依次有米乐天家的瓷器店,专门经营景德镇瓷器;高文远家的杂货店和住宅;戴力力(沙特人)经营的干鲜果品、蜜枣、葡萄干、瓜干等;马万禄杂货铺,1956年在此成立了西宁毛毡生产合作社;现乐都路口为城东五金机电厂,后改为西宁织袜厂,产品“骆驼牌”呢龙袜是著名商标。其隔壁是尕马寿(河州人)经营醪糟。

以官方为主的买卖集中在湟光两侧,尤以湟中大厦为主。据民国记者撰写的文章称,湟中大厦的房间一天住宿费可达到一万多法币,很是奢华。1949年兰州战役期间,西宁人说“弟兄们在前线把命送,长官们在后方乱摩登”,指的就是湟中大厦的腐败。湟光南侧,是最早的西宁山陕会馆,在第二次河湟事件时被纵火焚毁,后迁至城中兴隆巷重建。这些商号、商铺以东关大街为主线,形成了东关主要的商业区,当时来说十分繁华。

厢城内外还有一些商业,距离东关大街有一定距离。比如北小街有一家清真饭馆“福盛馆”,南小街有一家清真饭馆“临盛馆”,这两家是当时西宁市最大的清真饭馆,老板都是甘肃河州人(现甘肃省临夏市),都有热水,对客人接待十分周全,大堂设置八仙桌,有独立的房间为雅座,配备挡槽的专人。所谓“挡槽”就是照顾顾客带来的牲口,为牲口加料、饮水。堂倌糊弄乡下人,招呼“乡里的阿爸来了,前槽拉到后槽里”,意思是把剩菜剩饭端上桌。有个乡下客人被糊弄后非常生气,手持一条马鞭进入饭馆,吃完饭后对堂倌说“把我的牲口牵过来”,堂倌惊讶地说“你没有带着牲口来”。客人大怒“我明明听见你喊前槽拉到后槽里,拉到后槽里我的牲口就没了。我手里拿着马鞭,不赶牲口拿马鞭干什么?赔钱。”堂倌目瞪口呆,无法回答。经此事件后,饭馆再也不敢糊弄乡下人了。这事发生在临盛馆,这个饭馆设在厢城南门外。

东关回族商人王善清在城里中山市场经营一家清真饭馆,以面片见长。在广济路,民国时成立了一家洋火厂,1949年以后与甘肃天水火柴厂合并,并在天水火柴厂指导下成立了西宁火柴厂,1955年迁至南川东路。天水火柴厂是甘肃第一家火柴厂,旧时天水火柴厂生产半成品,运送到兰州生产成品,再运送到西宁进行销售。火柴杆用杨木制成,在甘肃永登县种植。

厢城北侧有一条水渠,民间称磨沟渠,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由马辅臣出资修建,从南川河入湟水处引流,延续到白家河湾,在距离引流处不远(现青海日报社一带)运行一座八盘水磨,称祁家磨,在馨庐附近运行一座水磨,在白家河湾运行一座小水磨,共有三座水磨。渠水流到白家河湾时,流水力量剧减,已经推不动大水磨了。这条水渠的路线约与老滨河路一线相当。水磨的主要功能是磨面,分5个档次,头面、二面、三面是有钱人吃,比较细腻,口感也好;四面、五面是穷人吃,也叫弹折面,面粉比较粗糙,面色也黑,蒸出来的馒头叫黑面馒头。上世纪五十年代,西宁有了电动磨面机,这些水磨被拆除。这条渠的下游曾经由民国政府建立了一个幼稚园,后搬迁到水咕咚巷,在原处留下一个地名慈幼巷。

厢城的南侧也有一条水渠,旧时称南渠,是从湟源扎麻隆起引流过来的湟水,主要解决厢城南侧的庄稼用水,这条渠上也有一盘水磨,解决百姓磨面问题,民间就把这个地区称为磨尔园。1950年解放军一军修整南渠,拆除了水磨,但磨尔园这个地名却保留了下来。

厢城居民的生活饮用水主要来自于水城门附近的一口泉水,每天来这里取水的人络绎不绝,这口泉水微甜,水流量大,适宜居民饮用。所以水城门这个称呼与此泉有极大的关联。这眼泉水后来在修建青海军区时被占用。青海军区早先是青海昆仑中学所在地,其西侧曾经有所小学,是国民革命军骑兵第五军军长马呈祥投资修建,用以赠送给外甥(马继援之子)马世芬(后改名马晓泉),并以外甥名字命名为世芬小学,1952年至1956年,西宁市人民政府在世芬小学办公。在建设青海军区时,世芬小学迁移至北小街,改称北小街小学。

厢城居民还有一个饮用水取水地在晓泉,这口泉水清澈、甘冽,也是厢城居民主要水源。1942年起,民国青海省主席马步芳修建官邸,占用晓泉整股泉水为其私家专用,使百姓失去了一处重要水源。晓泉往东不远处,还有一眼泉水周家泉,水流量更大,水质也相当好,在失去晓泉后,这里成为厢城居民另一主要水源地,也是居民、杂碎铺洗涤牛羊杂碎的绝好去处。

东关地区的建设在改革开放以来有了飞速发展,街巷交通由原来屈指可数的几条路扩展为网络化,近年来,高架公路、地下通行道路、过街天桥也不断出现,极大地方便了百姓生活。原有的平房已被拔地而起的楼群所代替,在东关地区寻找一个四合院是不可能的事。原来围绕东关大街形成的唯一商业圈已被建国路商业圈、新千商业圈等所替换。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尚有外地人称东关就是一个大号的村庄,如今,崭新的东关已成为夏都西宁靓丽的东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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