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韶关)江文
本文且隐去“我”和“她”的真名实姓,但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1969年5月16日至6月5日,我被生产队派去守山。下面这个令我终生难忘的故事,就发生在这段守山的日子 里。
5月,正值农闲时节,农活不多。15日这天,生产队长对我说,你去守山好吗,山里种了些花生和玉米,只要在晚上敲敲铜锣,吹吹牛角,赶赶野兽就行了。我想了想就答应了。
第二天早上,我带上一些常用的生活用品,便跟着队长走了约五公里的崎岖山路,来到了一个三面环山的山沟,登上了一个比较高的山坡。这里早已搭了一间约十平方米的茅棚,常用的炊具等用品都有了。在茅棚的旁边,涓涓的山泉,从竹筒里流向一个小小的水池,满了又自然地从出水口向山下流去。
队长带着我围着茅棚转了一圈,边走边告诉我哪些是队里的花生和玉米地,然后指着对面大约五百米山坡上的一个茅棚说,那是瑶胞守山的茅棚,队长向我交代了要注意的事后就回去了。
这天,当天渐渐暗下来的时候,我按照队长的吩咐,先点燃一堆大火,然后不紧不慢地、敲一阵子铜锣。我虽然吹得一手好笛子,但却吹不响那只牛角,只好以笛子代替牛角,望着星空吹起了《想念毛泽东》的笛子,在吹到投入的时候,全然不知自己置身于黑沉沉的山沟里。只要锣声,笛声一停,就会听见山沟里传来各种怪异的兽叫和鸟鸣,令人毛骨悚然。为了克服这惧怕的心理,我只有不停地敲,不停地吹,时不时地往火堆里添柴。如此轮番操作,直累得我精疲力倦,在恐惧中熬过了第一个晚上。
在山沟里,白天短暂而炎热,动一动就一身汗,而夜晚则漫长而寒凉,非盖被子不可。山沟里的夜晚来得也快,当太阳一下山,天很快就昏暗下来,寒凉之感也渐渐袭人。这 时,正是山猪出动的黄金时间,只要有两三头山猪出现在田地里,不管那些庄稼是否成熟,一两个小时,一大片的庄稼就会被它们糟蹋得一塌糊涂。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也一天天习惯了这颠倒黑白的孤寂生活,并开始掌握了山猪出没的时间,只要晚上十二点一过便上床休息,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来。
守山的工作习惯了并不辛苦,但孤零零的一个人,时间一长就觉得寂寞而无聊至极。
有一天,我顺着弯弯曲曲的山路,信步来到瑶胞的茅棚前,并喊了一声“伙计”,想不到从茅舍里出来的竟是一个十八九岁的瑶族姑娘。我以疑惑的目光注视着她,守山的怎么是个女青年?她也以好奇而略带惊恐的目光看着我,并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我是干什么的。听说我是知青,也是来守山的,脸上才露出了笑容。这时我才注意到,她的个子足有一米六五,在黝黑的脸上,水灵灵的两只大眼睛显得特别明亮有神。身上穿着一件洁净适体的蓝黑色袈裟衣,脚上打着绑带,充满着少女的青春气息。见我看着自己出神,她的脸忽地飞起两朵红霞。而后她落落大方地把我拉进了茅舍,递给我一个木墩,用碗盛了点山泉递给我,自己则坐在床沿上。
传闻中瑶家人热情好客,果真如此。一会,她望着我说:“我也是知青,在县城刚刚读完高一就开始了“文革',本想读完高中就去考民族学院,可是不行了。”我问她为什么叫你来守山?你不怕?她告诉我,她很想读书,在家里家务事很多,为了有个清静地方学习,自己要求来守山。
开始,队长家人都不同意,说是一个女孩子人家,不要说守山猪,恐怕连自己也守不住。后来,她软磨硬磨,队长 和家人才勉强地同意了。她还告诉我,她来这里已有十天了,开始时真是害怕得要命,可是习惯了就什么也不怕了。但是,来了之后,才感到日子并不好过,寂寞与无聊一直困扰着她,尽管也看看书,但总会走神。遇到难题时,就更烦人。还说,你来了就好了,能过来帮帮我吗?我为她的精神感到自愧不如,可是在那个年代又有什么用呢?“学会数理化”,还不照样“下田抓犁耙”。而自己也只有高二的水平。又怎能辅导别人呢?我只好应付着说:“看看吧,大家一起学习也好。”当我要走的时候,她说:“阿贵哥(瑶族对男青年的称呼),你就叫我沙瑶妹(瑶族对女青年的称呼)吧,我送送你。”她把我送到山下又说:“阿贵哥,有空再来。”我答应着,顺着来时的路回到了自己的“家”。
连续几天,我按着常规打发着孤单、寂寞而无聊的日子,但从那天见了她之后,在我的脑海里总时不时地浮现她的身影。每当这个时候,我便吹起心爱的笛子。可能是笛声的原故吧,有时也可以看到她站在茅舍前向我这边挥挥手,并大声呼喊着由于回音而听不清楚的话语。
有一天上午,一阵雷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不知什么时候下起大雨来了。这时,突然有个人猛一推开虚掩的门冲了进来,警觉使我忽地从床上跳将下来,顺手操起床边的棍棒,当我站定了,才发现是她,浑身已被雨水淋了个透。
“来的时候,天还是好好的,不知怎么搞的,走到半路上忽然下起雨来,而且越下越大。”只见她一边说一边转过身去,迅速地脱下湿漉漉的衣服拧了起来,拧干了又重新穿上。
这情景把我看得目瞪口呆。之后,她向我走来顺手拉下我的毛巾擦着头上脸上的雨水。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只穿着一条泳裤,于是我急忙转过身去拿裤子。见我有点惊慌失措的样子,她却笑着说:“慌什么呢?大惊小怪!”说完已来到我的身后。而我却始终不敢转过身来对着她。
“转过身来吧,怕什么呢?这里只有我和你。”她温柔地说着,并轻轻地扳转我的身子。我像机械人一样慢慢地转过身来,呆呆地站着,不敢正视她的目光。我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厉害。尤其是一眼瞥见她那隆起的胸脯,我全身忽地一阵颤动,大脑一片空白,猛地把她搂在怀里。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遍及全身。我竭尽有生以来的克制力控制着自己,竭力排遣那种邪念。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语言,只有两颗心在怦怦地跳动。深夜,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回味着初次直接拥抱女性的滋味,难道这就是情,这就是爱?
第二天八点多钟,我去了她那里,叫了声“沙瑶妹”,却没人回答,门又推不开。从棚篷隙中望进去,见她仍睡在床上。“喂,该起床啦!”我喊了声,只听见里面传来艰难的脚步声。门开了,她一下子软绵绵地倒在我身上。我用手一摸她的额头,滚烫滚烫地正发着高烧,口唇也干巴巴的。看到她“烧”成这个样子,我不知怎办。忽然我想起来了,有个老农曾教我认识了一些治头痛、发烧等常见病的草药,不妨试一试。我给她喝了点水,就出去找药,很快就采了一把连我也说不出名字的草药。回来洗净后就煮了大半桶药水,又放了一把盐下去,提到一个角落。
“来,洗个热水澡就会好点的。”我扶着她走到边角上的木檄上坐好,欲转身离开。而她却拉着我的手说:“阿贵哥,帮帮我行吗?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动。”看着她那可怜巴巴的样子,一种莫名的动力竟驱使我帮她脱去了衣服,然后.一盅盅地把药水淋在她的身上,一边用力地揉搓着她的身 子,直到发红为止。一淋完赶紧用毛巾擦干,把她抱回床上,用棉被盖了个严严实实。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朦胧中好像听见她在说话,我睁开眼,见她满头大汗,连头发也有点湿了,身上湿漉漉的,额头也不那么烫了。烧很快就会退下来了。
时间过得真快,晃眼间就过去了半个月,轻松愉快代替了初时的寂寞与无聊。在这段日子里,尤其是从那次发烧之后,她每隔一天就来我这里一次。先是要我帮她复习语文,教她如何写作和解词释句,然后便搂着我,说着一些情意绵绵的话语,还告诉我一些瑶族的风俗习惯,使我感到十分的甜蜜。有一次,她突然问我:“阿贵哥,你真的不想那种事?”“怎能不想呢?”“那为什么又不敢呢?”“我出身不好,就因为是黑五类,想参加红卫兵也没人要,所以,我处处都要谨慎做人。我还敢干那种事。”我一想到那些被戴上莫须有的罪名的人被人叫做“狗崽子”。被人批斗的情景,全身就起了鸡皮疙瘩。一想到自己已背了个黑五类的黑锅,若再干那种见不得人的事,万一露了馅,岂不罪上加罪。“你想吗?”我问她。“想。可是又很怕,万一出了事怎么办?”她说。接着她又说:“在没有跟你在一起的那一天,我就感到心里像有千百只蚂蚁在蠕动一样难受,真想天天跟你在一起。”“那你没来的那一天干些什么呢?”“看看书,做做数学练习题。”“看得进去吗?”“哎呀,阿贵哥,你不问这些好吗,真烦死人啦!”“烦死人就别再想那种事。你不是很想读书吗,多花点精神学习一下不更好吗,不懂的我教你。”其实我也比她学到的东西多不了多少,只是叫她不要老是想着那种事。接着我说了一些自吃苦果的听闻所带来的后果。告诫自己也告诫她,不要因为一时的冲动而毁了自己的前途。
6月3日一早。“阿贵哥,还没起床啊?”她人未到而声先到。从声音里,我判断出她今天特别的高兴。我连忙起来开门。门一开,她就搂着我的脖子,笑盈盈地说:“阿贵哥,我要走啰,我要出山啰。”消息竟这样突然,使我吃惊。我问她为什么要走。她说:“你猜猜。”“在这山沟沟里有什么消息我们也不知道,你叫我怎么猜?”我没好气地说。见我有点不高兴,她才说:“阿贵哥,别生气,昨天,队里派人来对我说,公社准备推荐我去上大学,大队和生产队都同意了,还说要我在5日前到公社报到。”我一听,也高兴得紧紧地搂着她:“好啊,这下可盼到了!”“可是我有点不想去,阿贵哥,我真的很喜欢你。”说着就吻了我一下。“真是个大傻瓜!又说很想读书,现在有机会了又不想去。错过了这个机会,后悔就来不及了。一定要去!”“阿贵哥,我真的很爱你,不想离开你,难道你还不知道?”她呜咽着。“我怎不知道呢?以后的事读完书再说好吗?我等着你就是了。”“真的?”“你不是说我是好人吗,好人也不相信?”这句话真顶用,一下子使她破涕为笑,嗔怪地把头紧紧地靠在我肩膀上,把我抱得紧紧的说:“那我明天就去报到。”接着她又说:“阿贵哥,能送件什么东西给我吗?”我知道,按照她们的风俗习惯,向对方索取或赠送一件物品,这件物品就成为双方的定情物。可是,在这暂且安身处,能送什么呢?想来想去,我走到床边,取下挂在床头的笛子:“沙瑶妹,祝贺你,就把这支笛子送给你吧。”她接过笛子高兴地说:“好啊,阿贵哥,再吹支曲子我听听,唔-就吹那支'芦笙恋歌'吧。”我一边吹一边坐了下来,她搂着我的腰,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聚精会神地听着。曲子终了,我把笛子送给址 第二天一早,我匆匆地过去为她送行。她在一边看着我收拾东西,一边默默地流泪,想到大家相处半个多月来的情景,突然间她却要走了,使我也感到眼睛湿涩涩的,只是强忍着没让泪水流出来。她看了一下,好像发现少了什么似的说:“那支笛子呢?”“插在你的挎包里啦。”她把它抽出来拿在手里。于是我帮她提着提包,跟在她后面顺着弯弯曲曲的山路向山下走去。一路上,大家都沉浸在离别前的伤感之中而默默无言。当来到一个山坳时,她才说:“阿贵哥,别送了,一转过这山坳就可以看到我们的村寨了。你就回去吧。谢谢你,阿贵哥。”说着说着,泪水又流了出来。我把提包递给她,叮嘱她一定要珍惜时间,好好读书。她抽泣着:“阿贵哥,我喜欢你,我听你的。”说完便转身朝前走去。突然间又把提包和挎包丢在地上回转身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把我紧紧地抱住,泪水夺眶而出······
过了几天,生产队派了一个五十多岁的人来接替我守山,并对我说,公社要组织一支文艺宣传队排练节目,参加县里举办的“七·一”文艺汇演,要我回去到队长那里取通知单到公社报到。我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也出山了。
本来是一个很好的故事,省去中间2000字就没有什么价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