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孩子打掉。”
听到丈夫的话,张幼仪仿佛晴天霹雳一般,她想过所有丈夫可能的回答,却绝没料到他竟是如此的反应。
慌张间,她弱弱地挤出一句:“我听说有人因为打胎死掉的。”
“还有人因为火车事故死掉呢,难道你看到人家不坐火车了吗?”徐志摩冷冰冰地说完就不耐烦地别过脸去。
这是张幼仪第一次对丈夫的人品产生了怀疑,但她还是愿意体谅他。
有人说,徐志摩的爱,在林徽因是美丽伤怀的记忆;在陆小曼是风花雪月的人生;只有在张幼仪,是永不可说的黄连,苦在心里。
林徽因结婚7年后,她在柏林生下了他们的第二个孩子,他也追到了柏林,要与她办理离婚手续。
提起这桩中国历史上首个西式文明离婚案,几乎所有人都把目光投注到了林徽因的身上。
诚然,林徽因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出现,使她被动地卷入了诗人的婚姻,但这绝不是构成徐志摩与张幼仪离婚的借口。
早在遇到林徽因之前,徐志摩就对张幼仪说过:“我要成为中国第一个离婚的男人。”他那反抗包办婚姻的叛逆思想早就造了他的反。
而张幼仪当时的第一反应,则是根本不以为意,她既不为此担心,也不对丈夫懊恼。
张幼仪在她的观念里,离婚这件事只有在女人犯了失贞、善妒、不顺公婆等“七出之罪”时才会发生,然而,这些事情她永远都不会做。
她是个传统的大家闺秀,她相信,离婚的女人只有三个结局:卖娼、出家和自尽,这样一个德贤的旧式女子,是绝不会与丈夫离婚的。
那么,一直秉承“相夫教子”的张幼仪,为什么在生下第二个孩子后,突然同意了丈夫的离婚请求呢?
追根溯源的话,不难发现,这一切结果莫不都是与张幼仪的二哥张君劢有关,正是张君劢的一番好心,导致了这场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连锁反应。
张幼仪的二哥张君劢提起张君劢,在中国近代史上亦算是一个显赫的人物,尽管作为上海豪门的张家人才辈出,他却仍是兄弟姐妹中最出类拔萃的。
他是一个政治家、哲学家,后来还是民社党的领袖,更是国民政府的座上宾客。
年纪轻轻便已在政坛展露头角的张君劢,正是徐志摩那个精于算计的商人父亲徐申如所看好的。
然而,在1915年徐志摩与张幼仪的婚礼上,作为新娘兄长的张君劢却并没有出现,那时的他正在欧洲留学,并不在国内。
转年,张君劢学成归国,不久后出任了浙江省交涉署的署长,在徐志摩的家乡做起了地方官,因而对这个妹婿也就有了特别的关照。
徐志摩虽然张君劢与徐志摩的相识来得有些晚,但是对于这个妹婿,张君劢却是欣赏有加,徐志摩能有后来的成就,与张君劢的栽培不无关系。
在得知徐志摩十分崇拜梁启超后,张君劢更是通过自己与梁启超亦师亦友的交情,引这位妹婿拜在了梁师门下,对此徐志摩感激不已。
拜师两个月后,徐志摩便独自启程赴美留学,张君劢对徐志摩的关心也随之转移到了异国他乡。
1918年末,张君劢准备与梁启超等人赴欧洲旅行,以了解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情况,临行前他十分惦记妹妹与妹夫。
梁启超“你什么时候去美国与志摩团聚呀?”趁着张幼仪回娘家探望父母,张君劢关切地问道。
彼时,张幼仪已经为徐家生下一个儿子,见妹妹楞了一下,张君劢接着说道:“你已经对徐家尽了责任了,现在你应该跟丈夫在一起,甚至可以到西方求学。”
“徐家会让我去美国吗?他们会替我付学费吗?”张幼仪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作为一个旧式家庭的儿媳,她的担心不无道理。
对于妹妹的担忧,张君劢则拍着胸脯打包票说:“志摩一定会来信要你去的,他会希望你了解西方。”
张君劢与妻子不难看出,张君劢对徐志摩有着绝对的信任,对徐志摩会来信要求妹妹一同去美国貌似也有着绝对的把握。
张幼仪虽是媒妁之言嫁入徐家,但在豪门中长大的她多少对爱情有着自己的小期许,既然二哥如此肯定,她便等待他的来信就好。
半年后,五四运动爆发,举国沸腾,再次见到妹妹,张君劢兴奋地问:“志摩来信要你去了没?”
张幼仪沮丧地摇了摇头,张君劢皱了皱眉头,不禁担心起来。
张君劢是了解徐志摩的,了解他对西方的向往,因为自己,他得以拜梁启超为师,他始终感激这段恩情。
徐志摩但令张君劢想不通的是,徐志摩并没有来信要妹妹赴美,他觉得一定出了什么岔子,而关于这个“岔子”,他似乎也隐隐想到了某个方面。
“非去不可”,张君劢心里想着,他不能让这段婚姻出什么差错,既然徐志摩不来信,妹妹也不敢问公婆,索性便由他来开口。
徐志摩的父亲徐申如常来上海谈生意,张君劢也经常请他一同喝茶聊天,有一次,张君劢说:“如果志摩在国外读书,而幼仪留在硖石的话,他们两人的心就要愈分愈开了。”
徐申如自是明白张君劢的担忧,他又何尝不是担心儿子在外面久了,心就“野”起来,他还想着他们为徐家继续开枝散叶呢。
张君劢经过张君劢多次努力劝说,徐家最终同意让儿媳出国,而正在全家为张幼仪赴美做计划之时,徐志摩却突然放弃了美国的学业,奔赴英国。
这时的徐申如也感觉到,必须对徐志摩这匹“野马”有所束缚,必须尽快要儿媳出国,他要让儿子知道,他对妻子和家族是有“责任”的。
这时已经是1920的冬天了,从劝说妹妹出国到即将成行,张君劢花了一年半的时间,不可不谓用心良苦,而这番好心带来的结果,却是他始料不及的。
1921年春天,张幼仪来到英国与徐志摩团聚,当时在法国的张君劢还专程赶往英国看望他们夫妇。
徐志摩尽管在张君劢看来,他了解徐志摩对西方的向往,但他并不真正了解徐志摩对于反抗传统观念的叛逆。
从徐志摩第一次见到张幼仪的照片起,他就不喜欢她,说她没接受过教育。
其实,作为张家的豪门千金,她亦是读过书,并非目不识丁,只是相较于兄长与弟弟,她并没有继续深造,而是听从父母的安排早早嫁了人。
一对没有感情的新人走进了洞房花烛夜,他一句话都没有对她说,她也不知如何开口,两个人的沉默便从那一夜开始。
张幼仪与徐志摩结婚后,每次徐志摩放假回家,对张幼仪都不理不睬,就连履行婚姻义务这种事,他也只是遵从父母抱孙子的愿望罢了。
所以,当听到二哥说要她去美国陪丈夫时,她是诧异的,她从没想过要和他团聚,对她来说,她的责任就是与公婆在一起。
来到英国后,新的环境并未给张幼仪的生活带来丝毫起色,徐志摩照例把心思放在书本、文学、中西文化上,而她却过成了十足的佣人。
她每天的生活就是将房间打扫干净、洗衣服、做饭,尽一切努力将这个家张罗得更像家一点。
张幼仪餐桌上,徐志摩仿佛比张幼仪这个传统的女人还要矜持,一言不发,却又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一个丈夫被伺候的权利,而她始终默默地承受着。
一天早上,他对她说,有一位女朋友将要来访,需要招待客人吃晚饭。
女人的直觉让她一整天都笼罩在前所未有的威胁中,她想起她发现的一些端倪,她似乎察觉到他已经有了心上人。
尽管如此,她还是不断告诫自己,她是徐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就算是他要“纳妾”,自己也要以庄重高贵的姿态接受这项属于“正妻”的凌辱,她必须保持随和,而不是嫉妒。
徐志摩与陆小曼来的女子,头发剪得很短,涂着暗红色的口红,穿着一身海军裙装,当张幼仪顺着那穿着长袜的两条腿往下看时,不仅惊讶得心里一震,那是一双挤在两只中式绣花鞋里的小脚。
客人走后,徐志摩一本正经地问她,对那位小姐有什么看法。
“她看起来很好,可是小脚和西服不搭调。”张幼仪大胆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听到张幼仪的回答,徐志摩仿佛一瞬间将烦恼一股脑儿地宣泄了出来,突然大声说道:“我就知道!所以我才想离婚!”
困惑、惊讶、恐怖,裹挟着气愤、失望、厌恶,她从后门逃了出去,夜晚冰冷的空气像一双魔爪拥抱着她。
张幼仪她知道,徐志摩根本不是要“纳妾”,否则他的思想也就毫无叛逆之说,他在羞辱她,他竟将他们两个人的差别比作“小脚与西服”。
一周后,徐志摩消失了,后来他托人带来口信,明确告诉张幼仪,他不要她了,他要和她离婚。
孤独无助之时,亲情的援手让她感到了世间的一抹温情,应二哥张君劢的安排,张幼仪来到巴黎安心养胎。
当她写信告诉兄长,徐志摩要她打胎,还要与她离婚时,张君劢竟仰天长叹:“张家失徐志摩之痛,如丧考 妣。”
是的,对张家来说,徐志摩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存在,她的兄长们都对他极为欣赏,她的八弟张禹九更是崇拜徐志摩到了极致。
张幼仪与儿子徐积锴甚至张君劢要张幼仪千万不要打胎,这是徐志摩的孩子,如果徐志摩不要,他宁愿收养。
这世界上恐怕再也找不出一个对抛弃自己妹妹的妹婿,还如此厚爱的人了。
只是张幼仪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自己这里,人见人爱的徐志摩竟变成了这样一个无情之人。
在巴黎的日子,对张幼仪来说,无疑是人生的重大转折,伴随着肚子里孩子的生长,她的内心也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过去她并不明白,徐志摩为什么将自己比作小脚,她从小就没有被缠过脚,但在巴黎的几个月,她渐渐明白了,她的行为在很多方面都表现得和缠过脚没什么两样。
徐志摩(后排左一)在徐家时,她从不敢辜负公婆对她的期望,也从没怀疑过古老的习俗和传统,可她现在醒悟了,她本就不是一个小脚女人。
她决定要像新式女子一样独立起来,她要做出改变,她想要他知道,就算他抛弃了她,她仍可以活得很好。
此后,张幼仪便开始了她在欧洲的游学生活。
张君劢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好心,甚至是一番苦心,竟导致了意外的结果。
是的,如果不是他积极热心地催促张幼仪与徐志摩团聚,离婚这件事就根本不会发生。
作为一个传统家庭的媳妇,张幼仪从未想过要出国,她的丈夫也没有要她出国的打算,她的公婆更不会赞成她出国。
张幼仪与儿子徐积锴如果她没有出国,那么在国内,强大的封建势力,强大的徐氏祖母与公婆,强大的张家的父母亲,强大的社会环境,“保护”的都将会是她。
从张幼仪在徐家时的思想来看,无论徐志摩在国外有多么离经叛道,她断然不会同她的丈夫离婚。
即便徐志摩在出国前早有离婚的打算,他也绝不能够向徐张两个家庭提出离婚的要求,单是徐家祖母这一关,他就绝对过不去。
尽管张君劢不能施其好心,却也歪打正着地创造了一个“风云女性”,如果不是与徐志摩离婚,张幼仪恐怕永远也无法找到自我。
张幼仪那样的话,她也就不会成为中国近代第一位女银行家,也就不会是上海云裳服装公司的总经理,也就不会有一个完满而精彩的人生。
“这年头!这年头!”在离婚率高居不下的年代,总有人会发出这样无可奈何的叹惋。
但是,在这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谁知道,到底什么是因,什么是果。
参考资料:
(1)《徐志摩全集(第1卷)》
(2)《徐志摩全集(第6卷)》
(3)《小脚与西服》张邦梅
(4)《志摩日记》赵遐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