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南瓜

当着丹麦人的面，

如果你骂他们的国王，他不会理你；

如果你批评他们的乳酪，他们会说你无知；

如果你提到安徒生而没有尊敬的表情，他们会打你一耳光。

安徒生你熟吗？真不熟。

“有谁只是通过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的那些数量十分有限的童话来了解他的吗？”《安徒生自传》开卷首语已经道破了。

最早让他出圈是小说、戏剧、诗歌和散文游记。

甚至在他的童话已经出版七年之后，德文版的《安徒生全集》仍将他的童话排除在外。

他自卑，是个“爱情矮子”。

他说自己“不过是一个有一点天分的无害的人、一个自视甚高的人而已” “家里没有人为我骄傲，我好像一块没有人要的垫脚石” 。

列夫·托尔斯泰花费了10年的时间解读安徒生的作品，他只读出了两个字：孤独。

今年是安徒生的216年诞辰。

我的母亲是个废物

安徒生父亲是个鞋匠，母亲靠为人洗衣服过日子。尽管一贫如洗，父亲仍然把一线希望寄托在独生儿子身上。他常对儿子说：

我的命苦，没有捞到念书的机会，你一定要有志气，要争取学些文化，使自己成为有知识的人。

他家房子很小，只有一张做鞋用的工作凳、一张用棺材架改装的床。还有一条凳子，是安徒生晚间用来睡觉。但父亲却为他精心布置了一个艺术的环境——

墙上有图画和装饰品，柜子上也摆了不少玩具，矮书桌上面有书籍和歌谱，门上还有一幅风景画。

父亲还常常给他读《一千零一夜》，给他念丹麦戏剧家荷尔堡的剧本和莎士比亚戏剧中的章节。

安徒生出生在丹麦欧登塞，剧院是他最想去和最喜欢的地方。在那里，他看了人生第一场戏——用德语演出的《政治工匠》，尽管当时全镇人最爱《多瑙河女妖》。（图/当时与现今的欧登塞市）

安徒生常常幻想自己是个戏剧导演。父亲亲手做木偶给他当演员，母亲用布片缝制演出服，把木偶扮装成不同职业、不同身份的剧中人。

父亲幻想着通过战争来改变命运。他认为拿破仑是一个常胜将军，在他麾下当兵一定有好运气。然而服役不到两年就回到家中，卧病不起。他终是没有熬过1815年的冬天，留下了11岁的安徒生。

母亲唯一的谋生就是每天到奥登塞河中洗衣，天气寒冷时也不例外。因为她知道，如不这样他们母子就生存不了。安徒生的童话《她是一个废物》中的洗衣妇有一段自述——

我要苦下去，我要拼命地工作，工作得直到手指流出血来。不过，我亲爱的孩子，只要我能凭诚实的劳动把你养大，我吃什么苦也愿意。

她有时得在冷水里一口气站6个钟头，所以她得靠喝酒来取暖。

它简直像一顿热饭，而且价格还不贵。

但是镇长却因此说她是个废物，尽管他自己在举行宴会的时候，一瓶一瓶地喝着。安徒生在《她是一个废物》向大家、向自己问了一句——

人们说她是个废物，这是真的吗？

哥本哈根的丑小鸭

在安徒生14岁那年，哥本哈根皇家歌剧院有个剧团到奥登塞演出。他跑到到后台的角落里蹲着，偷偷看戏。

左：安徒生的最早画作——1821年的哥本哈根皇家剧院舞台

右：安徒生第一次出国旅行生活日记手迹

自此安徒生立志要当一个艺术家——把他对生活的感受用艺术形象反映到舞台上，这才是最理想的工作。他决心要到艺术家的集结地——哥本哈根去。

哥本哈根并非是安徒生所想的天堂，他仅有的30个银毫子很快就花光了，连最低廉的客栈他也住不起，有时只能用冷水充饥。

安徒生根据童年时听到的故事，写了一本《尝试集》，包括诗剧《阿芙索尔》、《维森堡大盗》和故事《帕尔纳托克墓地上的幽灵》。这本集子当然不会有机会出版，但却引起了文艺界某些人的好奇和兴趣，其中就包括当时皇家歌剧院的负责人拉贝尔。

拉贝尔与另一位负责人科林商量，为安徒生申请了一笔皇家公费，送他进镇上的教会学校补习文化。校长认为他来自没有教养的下层社会，把他插在最低的一个班次里，尽管他的身材和年龄都比同班同学超出许多。

21岁的安徒生写了一首名为《弥留中的孩子》的诗：“这儿冷森森，外面狂风阵阵...每当我合上眼睛，便有甜蜜的小天使前来跟我亲近。”当时校长却宣称这首诗是垃圾，这也成为科林禁止他上学期间再写诗的导火线。

安徒生不懂所谓上流社会的习惯和礼貌，同学们都把他看成是一个“笨汉”。他在这群孩子中，正如“丑小鸭”在一群鸡鸭中间一样，完全孤立。

你真丑得厉害，不过只要你不跟我们族里任何鸭子结婚，对我们倒也没有什么大的影响。

相反，丑小鸭根本没有想到什么结婚，他觉得“我还是走到广大的世界去好”，甚至“死”也要去。

我要飞向他们，飞向这些高贵的鸟儿。被他们杀死，要比被鸭子咬、被鸡群啄、被看管养鸡场的那个女佣人踢和在冬天受苦好得多！

故事的结局我们都知道，“丑小鸭”成长为美丽天鹅。安徒生也在22岁时终于离开了那所教会学校，他破旧的行李中多了一大包文稿。

只要你曾经在天鹅蛋里呆过，即使是生在养鸭场里也没有什么关系。

后来，他回忆少年时代生活时，在一封给友人的信中写道——

你不知道我曾经走过怎样一段门争的道路……我在贫困和愚昧中长大，没有任何人来指引我，把我的智力引向正确的方向中去。它像游星一样无目的地飘荡。当我能够有机会上学校的时候，老师却强迫我接受一种愚人的训练。我常常感到奇怪：我居然能够活下来了！

《丑小鸭》正是安徒生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写的。他在日记上说——

写这个故事多少可以使我的心情好转一点。

童话巨人，爱情矮子

安徒生终身未娶，不是不想娶，而是无人可娶。

安徒生把自己屡次恋爱不成功归结于两点，一是因为相貌丑，二是因为穷。他多次在日记和书信中说道：

由于我长得丑并且将永远贫穷，谁也不会愿意嫁给我。如果我长得漂亮，或者有钱，又有一小间像样的办公室，那我就会结婚成家。

安徒生真的丑吗？画家克里斯蒂安·萨特曼在他的回忆录中说安徒生“有一副令人印象深刻的漂亮外表”。

安徒生尝过恋爱的滋味吗？他至少有三段明确的恋爱——

第一次，他爱上了镇上最美的姑娘、青梅竹马莉波尔，但因为贫穷无疾而终；

第二次，他向自己“伯乐”科林的女儿露易丝·科林求爱，尽管露易丝也对他一往情深，并且等着他求婚，但是她的哥哥不同意；

第三次，他遇上了瑞典当红女歌唱家燕妮·琳德，《夜莺》就是为她写。

他爱上的女人，大部分不超过20岁，比他小十几岁。为什么？27岁的安徒生在自传中给出了答案。

对超过20岁的女孩总会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厌恶感，和她们在一起，我真的会发抖。

这大概都来自于他的恐怖童年记忆——济贫院里精神失常的裸体女人。在安徒生传记《从丑小鸭到童话大师》中作者伊莱亚斯·布雷斯多夫写道：

另一个使他迷恋的地方是方济各会济贫院的老人收容所，他敬爱的祖母就在那里干活。她焚烧落叶枯草时，有时把孙子带进围墙里面去，在那里不伤害人的精神病患者可以自由走动。在这样近的距离看见那些精神失常的人，使他既兴奋又害怕。有一次，他甚至冒险走进通往关着危险病人房间的走廊。透过一扇门上的裂缝，他看见一个一丝不挂的女人坐在一堆草上，头发散乱地披在双肩上，在大声唱着什么。突然，她站起来，随着一声狂叫冲向他正在后面观望的那扇门。门是锁着的，但送食物的小窗突然打开，从中伸出她的那只手臂，伸向那个受惊的小男孩。等护理病人的护士赶来时，他已吓得半死。

安徒生从未来过中国，但创作的童话中却有10余篇与中国有关或是以中国元素为素材。

在《茶壶》里，骄傲的主人公茶壶简直不把糖钵和奶罐放在眼里，认为自己才是一切饮具的主宰。这种莫名其妙的“尊贵身份”来源于安徒生对中国茶的由衷体认：它不仅让无味的白开水香气袭人，也让欧洲人惯用的奶和糖黯然失色。

其实茶叶初入欧洲，是被当作药材使用的，最初也是在药店销售。这种药用功能同样反映在了安徒生的童话中。《开门的钥匙》中的甘菊茶可以止痛；《接骨木树妈妈》中的接骨木茶则是治疗伤风的良药。

对中国的美好幻想最早可以追溯到安徒生的童年：“我想象着，一个中国的王子从地下挖了一条通道来到我们这里，听我唱歌，并把我带回他的王国，给我高官厚禄。”（图/法国画家埃德蒙·杜拉克为《夜莺》插画）

《夜莺》是安徒生1844年完成的唯一全部以中国为背景的童话。翻译家林桦说，“安徒生把最神奇美丽的想象留给了中国。”

这位皇帝的宫殿是世界上最华丽的，完全用细致的瓷砖砌成，价值非常高，不过非常脆薄，如果你想摸摸它，你必须万分当心。人们在御花园里可以看到世界上最珍奇的花儿。那些最名贵的花上都系着银铃，好使得走过的人一听到铃声就不得不注意这些花儿。

安徒生在《天国花园》中提到中国也是类似的形象：

一位名叫东风的少年，穿了一套中国人的衣服，刚从中国飞回来，告诉他的风妈妈：“我刚从中国来——我在瓷塔周围跳了一阵舞，把所有的钟都弄得叮当叮当地响起来！”

华丽、精致、脆弱、纤美、金碧辉煌……几乎就是西方对中国的全部想象，一个富裕精美又偏安一隅的国度，如同一不小心就会打碎的瓷娃娃。

最早让安徒生出圈的不是童话，而是小说、戏剧、诗歌和游记。

更没想到的是，现在的丹麦读者读得最多的还是他的小说、戏剧和游记，而不是童话。

少年安徒生第一次读到莎士比亚，一下就被戏剧场景中的暴力事件、女巫、幽灵吸引住了。

我马上开始在我的木偶剧院演起莎士比亚的悲剧来，《哈姆雷特》里的幽灵和荒野里疯癫的李尔王都在我的想象里复活了。在一出戏里死的人越多，我越觉得它有趣。就在这时，我写了第一部戏《阿波尔和埃尔维拉》。

可当他讲给别的孩子听，得到的反应却是“你是个疯子”。然而他并没有放弃，而是抓紧每一分钟，尝试各种形式的创作。

现在我是一只自由飞翔的鸟儿，所有的悲哀和不幸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安徒生在1867年7月的一封信中写道：“剪纸是写作的前奏。”（图/安徒生用纸剪制的摇椅）

在诗人海堡主编的文艺刊物《快报》上，安徒生发表了两首诗歌《濒死的孩子》和《傍晚》。署名上，安徒生名字“汉斯”的第一个字母是“H”，人们误认为是海堡本人的作品，上流社会评论家皆口称赞。

尽管这件事很滑稽，却鼓舞了安徒生对写作的信心，开始创作一部题为《阿马格岛漫游记》的长篇幻想游记。这还真换来了海堡的注意和点评——

请不要用普通的眼光来读这部书，请把它当做一个即席演奏者的狂想曲来欣赏吧。

《打火匣》收录在安徒生的第一部童话集《讲给孩子们听的故事》里，充满了安徒生童年对于《一千零一夜》里《阿拉丁神灯》的记忆。

安徒生还是19 世纪欧洲到国外旅行最多的作家，一生到国外旅行过29次，总时间超过9年，最长一次长达一年半。

他游遍了西欧和南欧，还到过马耳他、希腊、土耳其、保加利亚、罗马尼亚、匈牙利、捷克和阿尔及利亚。他在下面的四行诗里，这样描写了这个广袤的世界：

我瞥见一双棕色的眼睛，那里就是我的家和我的世界。那里有智慧，有童稚的和平；它们在我的记忆里永不消失。

旅行期间，他完成了游记《西班牙风光》、诗集《幻想与速写》、长篇小说《即兴诗人》、自传《我的童话人生》、童话《老约翰尼的故事》等等。他在自传中说“旅行生活就是最好的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