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代,一个创业者的性格,往往能塑造企业的气质;在古时,一个政权的开国特征,同样会深刻影响当权群体的风气。作为终结三国的大一统王朝,西晋初年的名利场就呈现出极端消极的氛围。
东汉末年及曹魏以来,连续的权位篡夺、臣子对帝王的胁迫乃至屠戮,严重冲击了那些文人的价值观,多年来饱读诗书所学的圣人之道显得如此可笑。此外,在夺权的过程中,曹氏父子、司马家族都曾残酷地清除异己,孔融、杨修、何晏、夏侯玄等名士、豪族先后遭到毒手。对于传统士大夫阶层而言,魏晋之际无疑是一个空前黑暗时期。
这种时代背景下,传统文人的心理产生了重大转向,主要体现出两种特征。
一些士族虽不愿意为自己严重的黑暗政权效力,但自身却也身处门第世族,难以与当权者切割。为了显示自己的超脱、避免为当权者所忌,他们放弃积极入世的孔孟之道,转而主张崇尚避世的老庄,甚至发展为极度的崇尚虚无、荒唐放诞,言语上盛行清谈、行为上放浪形骸,随世沉浮,对社会、对国家毫无责任心。
而另一部分,则在思想空虚、物质富足两种因素的影响下,变得骄奢淫逸。而晋武帝司马炎的放纵甚至鼓励,使得这种现象蔚然成风,最典型的当属何曾、石崇与王恺。
出身于陈郡何氏的何曾以饱学、至孝知名,在曹魏时期袭侯爵、当高官,但在高平陵政变后就投靠了司马氏集团,西晋建立后位居三公、尊崇无比。这位朝廷大员最感兴趣的并不是国事,而是美食佳肴。面对司马炎所组织的宫廷盛宴,他感叹不如自己家出品的味美、无法下咽;而自己家里每天的餐费虽然高达万金,他却仍不满意、声称没法下筷子。
如果说何曾好歹有些味蕾方面的追求,那石崇、王恺就显得莫名其妙了。
石崇是西晋开国元勋石苞的第六子,从小就聪明机智、长大后以才学知名。在担任南中郎将、荆州刺史期间,他通过抢劫商客而积累了巨额财富。至于王恺,则是曹魏司徒王朗之孙,晋武帝司马炎的舅舅。
虽然在政绩上并无值得称道之处,但石、王二人却以特殊的方式在后世家喻户晓:斗富,相关细节几乎人尽皆知:
王恺饭后用糖水洗锅,石崇便用蜡烛当柴烧;王恺做了四十里的紫丝布步障,石崇便做五十里的锦步障;王恺用赤石脂涂墙壁,石崇便用花椒;为了帮助舅舅扭转局面,皇帝司马炎赞助了王恺一颗二尺来高的珍品珊瑚树,但石崇却不屑地将其敲碎、随后搬来了一大堆三四尺高的极品。甚至在一同出行时,俩人还机关算尽、比拼牛车的速度。
石崇、王恺的斗富方式极端低级、幼稚,全然不像身居高位的王侯将相,这是出于什么心理?极端富裕却又精神空虚下的变态发泄罢了,一掷万金,其目的不过是为了风头盖过他人那一刻的优越感,也就是我们所说的“面子”。
所谓酒色财气,男人眼中最能体现面子的,除了钱之外,就是酒和女子。在这方面,石崇更是让人叹为观止。
《晋书》称,石崇的后房供养了几百个姬妾,她们每天都穿着刺绣精美无双的锦缎,身上装饰着璀璨夺目的珍珠美玉宝石,轮番陪同石崇花天酒地、夜夜笙歌。
并且,石崇还有个怪癖:他每次请客饮酒时都会让自己的美人出面斟酒劝客;如果客人不喝,他就让侍卫把美人杀掉。一般人哪忍心看到美女白白丢命?于是几乎都竭力配合。
但总有人不信邪。一天,琅琊王氏的王导、王敦两兄弟前往石崇家赴宴,自然面临了石崇的美女劝酒大法。
王导为人向来仁善,虽不会喝酒,但为了不愿坐视石崇荼毒美女,便咬牙喝下。但向来狠辣的王敦却压根不买账,虽然一向酒量傲人,他却故意不给面子,谁劝都不喝,即使石崇一连杀了三个美人他也不为所动。事后面临王导的责备,王敦却说:“石崇杀他自己家里的人,你瞎操什么心!”
那些劝酒的美女之所以被杀,说白了是因为在石崇看来她们还不够给自己“挣面子”。对于那些绝色、绝才的美女,他视为自己的脸面都来不及,怎会忍心随意杀害?
以绿珠为例,据说此女“妖冶善歌,兼吹长笛”,可谓色、才双绝。石崇对她视为珍宝,即使赵王司马伦的亲信孙秀前来索要、他也断然拒绝。然而,这正中了对方的计谋,孙秀以此为借口,给石崇扣上了勾结淮南王司马允的帽子,随后将其灭门、如愿以偿夺得富可帝国的财富。至于绿珠,则愤然跳楼而死,比试图苟且偷生的石崇血性得多。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何曾、石崇与王恺等人的极端骄奢行为,大都发生在开国皇帝司马炎在位期间。纵观历史上的所有新兴王朝,从来未有向西晋如此“起步就堕落”的,因此,它不久后就陷入惊世骇俗的“八王之乱”,并引发持续两百多年的动乱,也就不足为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