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之泓

1971年的夏天，杨郎水坝不知怎么快干了，是上游截流了，还是开闸放水了呢？谁知道。只记得水将干而未干时，男孩们都脱了长裤和鞋子，穿着裤衩和小褂子跳进那齐腰深的水中。一会儿就将坝里那已经浑浊不堪的水搅成了稀泥糊糊。水中的男孩们眼疾手快地捉拿着那些在泥水中垂死挣扎的鲤鱼，我房东的大儿子也捉了好几条。

观赏着人对鱼的围剿战，我也心痒痒。可我从来没有下过水，仅管当时的水位只到男孩们的胸前，但我还是心里发怵，再说当时也没有一个女性下去捞鱼。因而，我只能干看着那些男孩们在那粘糊糊滑溜溜的泥水中游动着，嬉戏着，围追堵截着那无路可逃的可怜的鱼儿们。

那些鱼儿虽已被浑水呛得半死，但当有人来捉它时，还是尽力挣扎着。被孩子们捉住了，甩甩尾巴又滑脱了，所以男孩们一旦将鱼儿捉牢了，就赶紧递给岸上那等着接应的家人，每有人捉住一条时，岸上就会爆发出一阵欢呼声，而此时奋战在水中的孩子们却顾不上欢呼。

有几个成年男人见孩子们捉到的鱼愈来愈多，也心痒难忍，犹豫了一会儿后终于脱裤子下水了。这时，谁家的儿子和丈夫都下水了，谁家的女人就显得分外骄傲，脸上满是希望的光亮。谁家的男人光看不下去，他的妻子就不断地用眼神暗示着他，鼓励着他也下水去捞鱼······

固原原本就是干旱地区，无海洋，无湖泊，也少有河流。当时，别处的鱼也流通不到固原的市场上，记得从小到大，我家的饭桌上从没出现过鱼，相熟的人家也没有听说过有谁还会做鱼吃。

城里人尚且不懂得怎么吃鱼，何况乡下农民呢？所以我们生产队那些捉到鱼的男孩们，立即迈开双腿朝三营跑去，争取在三营街上将鱼儿卖掉。好在三营距离杨郎只有8公里，一个半小时便可以赶到。当时三营有一个本县最大的电厂，电厂的工人们大多都是外省来支援宁夏建设的，他们会吃鱼；还有自治区水文队也住在三营镇，他们的消费水平也比当地人要高。我队的男孩们把鱼拿 到三营街上后，三营居民视鱼的大小给钱。1斤左右的每条能卖7毛钱，半斤左右的每条能卖4毛钱，听说个别大鱼还能卖8毛钱。得了现钱的男孩们兴致勃勃回来向父母邀功，父母便许诺用这点钱给孩子买这个买那个。

第二天干活时，人们议论的都是抓鱼卖鱼的事情。

据说有几家捉了鱼后，见天晚了来不及到三营去卖，怕搁到第二天臭了，就自家吃了。怎么吃呢？他们倒是懂得剖开鱼的肚子，掏尽鱼的肚肠，然后像煮鸡肉和煮羊肉一样，放点盐煮熟了吃。但却不懂得挖掉鱼鳃，结果弄得满锅都是苦味，吃了几口都就吃不下去了，还骂骂咧咧说鱼是世界上最难吃的东西。有的人家见鱼头上没有什么肉，还有一双“鱼视眈眈”的眼睛，看起来也怪怕人的，就干脆将鱼头掰下来喂猫了，这倒歪打正着了，没有尝到苦味。但这些人也嚷嚷着说鱼不好吃，说：“鱼身上的皮皮子扎嘴呢（没刮鱼鳞）。”

最后，吃掉鱼的人家都羡慕卖了鱼的人家。卖掉鱼的人家自然就骄傲了，有的便不无得意地开着玩笑说：“水桶掉到井里头，你原来是个不懂（扑通）么。这种东西咱们吃了也顶不了一顿饭，卖给吃商品粮的市民还能变两个钱花呢。”这时，那吃了鱼的人家便悔之不迭，恨不得时光倒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