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李泽民律师：广强律所执行主任;经辩中心主任;传销犯罪首席辩护律师

李蒙：广强经济犯罪辩护与研究中心研究员

办案札记：庭审剪影之单刀直入瓦解公诉人控诉逻辑

刑事庭审之于一个案件，就像是苦读十二年去参加高考，虽然明白功夫在平时、在考前，但是坐到辩护席的那一刻，还是会有奔赴战场的使命感，仿佛有鼓角在争鸣，热血在翻涌。而如果是一些定罪量刑和公诉人具有较大争议的案件，那么庭审的意义将更为重大，因为庭审的效果将直接决定案件的结果，当事人的自由、财产乃至于生命都在此一举。

对于庭审这场战争而言，法庭调查环节的发问、举证、质证，就像是大决战之前的排兵布阵、小股武装摩擦，虽有交锋，但是彼此都很克制。而到了法庭辩论环节，真就是短兵相接、唇枪来舌剑往的近身肉搏时刻。

下文将记录，在一场旷日持久的刑事诉讼中，激烈庭审交锋正当时的一处剪影，为您展现刑辩律师的庭审风采。

一、背景：旷日持久的诉讼，翘首以盼的庭审

根据起诉书指控，本案是一起以积分拆分资金盘为依托的组织、领导传销活动罪、集资诈骗罪案。

案情可概括为：当事人接手他人建立的积分游戏平台，协助会员进行积分交易并收取10%的手续费，随后将手续费与会员合作投入到实体经济中，因该积分游戏平台推广模式采用了层级返利模式，被人举报涉嫌组织、领导传销活动罪。

2017年7月案发，当事人于2017年8月14日被逮捕；

2017年12月，公安机关侦查终结，移送检察院审查起诉；

2018年7月，检察院向法院提起公诉。

……

然而，直到2023年2月22日，才等来第一次开庭。

中间隔了66个月，288个星期，2018天！

期间，辩护律师进行了100余次会见，查阅并整理了10万多页卷宗材料，形成了20余稿的法律意见书，40余万字。

期间，当事人在会见时向我们倾诉：看守所同仓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看守所民警很多都换了新面孔，可是自己的案件迟迟不见开庭，心中一块大石迟迟不能落地，有时候都想躺平摆烂，放弃辩护了。

我们当然能明白当事人的这种心情，因为杀人不过头点地，即使真的定罪判处了刑罚，去监狱服刑，不仅条件比看守所好，还能让家人探监，如果好好表现也能减刑。可是现在悬而未决，开庭时间一拖再拖，羁押时间越久无罪的可能性越小，对人的意志也是不小的消耗，这是一种附加的“折磨”。

盼望着、盼望着，庭审的日子近了，这场旷日持久的马拉松式刑事诉讼终于能看到终结的曙光了。

二、看似牢不可破的控诉

庭审第一天、第二天上午是法庭调查环节，出庭公诉人列举了61组证据用以证明在案各被告人的犯罪事实，控辩双方也就其中的被告人供述与辩解、鉴定意见、电子数据等证据展开交锋，但是火药味尚不算浓厚。

到了法庭辩论环节，首先由公诉人发表公诉词（公诉意见），控诉我方当事人构成集资诈骗罪，其控诉逻辑为：

（一）构成组织、领导传销活动罪

第一，该公司的模式要求新会员加入必须按照规定金额进行投资，通过购买平台系统设计的虚拟货币“某币”的方式获得会员资格，符合组织、领导传销活动罪中“要求参加者以缴纳费用获得加入资格”这一条件；

第二，新会员通过购买某币的形式加入后，成为老会员的下线，老会员根据下线的发展情况获得直推奖、平衡奖等“拉人头”奖励，业绩突出可以获得涉案公司的汽车奖励。老会员根据业绩发展情况可升级为小vip、大vip，获得组建大小商务中心的资格，进而通过申请“拨币”的方式以打折价从涉案公司获取大量“某币”，用于更好发展下线会员。

另外，用户购买某币获得会员资格后，可用某币购买金币，金币用于购买积分，积分单边上涨后可出售给其他会员换成“某币”，再将某币出售给其他会员换取等值人民币。符合“按照一定顺序组成层级，直接或者间接以发展人员的数量作为计酬或者返利依据”这一条件；

第三，W某是涉案公司的总负责人，通过整合旗下的多家公司以及北京M公司、唐山G公司等经济实体，并在公司内部设置行政部、财务部、技术部、客服部、法务部等部门，分别负责为整个涉案组织提供技术支持、宣传、网上商城、实体消费的服务，符合本罪“组织、领导者”的条件。

第四，涉案系统内部根据会员发展下线的情况设有大小vip、大小商务中心等资格，层级数已经达到三层以上的立案标准，涉案人数也已达到刑事立案标准。

因此，公诉人认为，被告人W某的行为构成组织、领导传销活动罪。

（二）集资诈骗罪

在集资诈骗罪的控诉上，主要是围绕非法占有目的。

其认为，虽然涉案人员及公司投资经营了实体项目，似乎不符合相关司法解释中对于“非法占有目的”的例举式规定。但是可以从“其他可以认定非法占有目的的情形”兜底性条款进行解释，并且结合诈骗罪中非法占有目的来进行理解。

其指出诈骗罪中的非法占有核心是排除意思+利用意思，W某及公司首先通过规则设置，收取手续费，免除回收某币的义务，排除了被害人对于财物的占有，随后将所控制的资金按照通常的利用方式进行投资、消费、经营实体依然可认定为具有非法占有目的。

综上所述，被告人W某采用传销模式推广积分游戏平台吸纳社会资金，并通过规则设置免除自己的回收积分的义务，实质上是采用传销活动方式构成的集资诈骗罪，根据从一重处罚的原则，应当以集资诈骗罪定罪处罚。

三、单刀直入的辩护

公诉词所展现出的入罪逻辑，乍一看步步为营、无懈可击。然而，仔细审读却是发现，这一整套的逻辑看似自洽，但是事实上却在避重就轻，逻辑上也存在循环论证。

于是，李泽民律师根据庭审情况选择突出奇兵，直攻控诉逻辑的软肋。

李泽民律师指出：

第一，本案指控的基本事实错误，本案的积分交易平台即非W某建立，W某也不是从2012年10月开始经营管理。事实上，W某从2014年8月开始接手，并同步引入了实体经营。

第二，公诉人避重就轻，置实体项目于不顾，只盯着积分交易平台。该积分交易平台是依托实体项目而存在的，代理商、会员同时也是实体项目的投资人，积分交易平台本就不能独立存在。

验证一个项目是不是传销犯罪，很简单，停止发展下线，看它是否能维持。本案中，即使积分交易平台停止发展下线，实体项目中的火锅城、洗衣生活店、自动售货机、社区社群店、快递柜等实体项目依然可持续经营，有实体项目作为支撑的传销模式根本不是传销犯罪。

第三，根本没有人被骗，没有人遭受财物损失，被告人W某及公司对于涉案资金的使用是对合法获得财产的使用，排除和利用意思不具有非法性，不能仅从对合法财物的排除+利用意思得出非法占有的目的。

简言之，所有投资人对平台收取10%的手续都是清清楚楚的，没有任何人因被骗而陷入错误认识而导致财产损失，集资诈骗根本无从谈起。

以上口头辩护词发表过程中，所有被告人都慢慢挺直了腰杆，将目光投向李泽民律师，眼睛也越来越亮了，被尘封五年的斗志被重新点燃。而与此同时，控辩双方之间的剑拔弩张的氛围顿时被引爆，双方随后就：

实体项目是否能作为本案传销活动的支撑？

有实体支撑的传销活动是否属于传销犯罪？

是否存在骗取财物的行为？

是否存在非法占有目的？

等一系列问题进行了第二轮交锋。

四、不是结束的结语

第二天庭审于深夜结束，出了法庭，看到月牙已高挂在湛蓝的天空，虽然是细细的月牙，却也让人无法视而不见。让人不禁感叹：你看，城市里街头、眼前的灯光耀眼夺目，试图把人们所有的目光都吸引去，然而人们只要抬头始终能看到微弱但仍旧闪亮的月亮。

是啊，依赖着整个司法系统的公诉人是如此的的耀眼、强势，正如这整座城市亮起的灯光，让人炫目。但是秉持正义、心怀责任、披着星光赶路的辩护律师，就像这弯弯的月亮，虽遇阴晴圆缺，却始终发光照亮当事人的刑事诉讼晦暗之旅。

唯愿正义到来，更望正义下次不再姗姗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