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用四季形容四大名旦:梅兰芳温柔婉约,像冬天;程砚秋悲切沉郁,像秋天;尚小云豪爽炽热,像夏天;荀慧生俏丽明艳,像春天。
舞台上俏丽明艳的荀慧生大师,他既是飒爽英姿的女英雄,又是俏丽多姿的邻家女,既是融万千风情于一身的杜十娘,又是遭遇爱情悲剧愁绪满怀的唐婉。那双眼,时而刚烈如火,时而温婉似水,或惺忪,或柔媚,或妖娆,或清澈,或凄恻……因所饰人物的不同,荀慧生的妆容也是浓淡有别。都说西湖与西子是浓妆淡抹总相宜,荀慧生也是如此,无论哪种妆容,眼角眉梢流露出的那份风情,总是让人萦怀。
荀慧生大师一生演出了三百多出戏,其中代表作为《元宵谜》、《玉堂春》、《棋盘山》等,其中六大喜剧是:《元宵谜》、《丹青引》、《绣襦记》、《勘玉钏》、《红娘》、《卓文君》;
六大悲剧是《钗头凤》、《杜十娘》、《鱼藻宫》、《红楼二尤》、《霍小玉》、《晴雯》;
六大武剧是:《陶三春》、《大英杰烈》、《荀灌娘》、《美人一丈青》、《婚姻魔障》、 《盘丝洞》;
六大传统剧是:《贩马记》、《玉堂春》、《十三妹》、《棋盘山》、《得意缘》、《金玉奴》;
六大移植剧:《花田错》、《赵五娘》、《辛安驿》、《元宵谜》、《香罗带》、《庚娘》;
六大跌扑剧是:《蝴蝶梦》、《东方夫人》、《九曲桥》、《东吴女丈夫》、《战宛城》、《翠屏山》。
荀慧生大师1900年1月5日出生于河北省,1906年六岁的荀慧生和父母逃荒来到天津。被生活所迫,父母把他和哥哥卖给了梆子艺人卖予小桃红梆子戏班学戏。不久其兄不堪忍受打骂私自逃走,只剩慧生,后被卖给河北梆子花旦庞启发为私房徒弟,自此,荀慧生沦为家奴,吃尽苦头。在荀慧生成名之后,曾在日记中记载:“师父常常会把麻鞭蘸水打我,还用棉花堵住我的嘴,防止我叫出声来。”但他仍以巨大的耐力与毅力坚持每天练功。夏天穿棉袄,冬天穿单衣,头顶大碗,足履冰水,点香火头练转眼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苦功练出了硬本领,唱、念、做、打无一不精。
师父给他起艺名“白牡丹”,他却悄悄给自己起了另外一个名字:“荀词”。那是因为,第一次登台演出,他忘了词。在师父看来,这是不可饶恕的重大失误;在他看来,这是一生必须铭记的耻辱。
荀慧生在天津,河北唱红了。他来到北京加入“正乐班”,结识了同龄的尚小云,二人一见如故,结为金兰之交。
“武生泰斗”杨小楼于1919年率谭小培、尚小云,还有那时艺名“白牡丹”的荀慧生赴上海演出,荀慧生担任刀马旦。而上海方面由于不熟悉初出茅庐的白牡丹,就规定他的包银就比谭、尚二人低。杨小楼高瞻远瞩地认为,只要白牡丹在上海一亮相,那就由不得他们了,而尚小云又特意为荀慧生甘当绿叶配戏,水涨船高地使白牡丹的声名大震,首次演出作品《花田错》一出场即惊艳四方,荀慧生的表演生动活泼,扮相俊俏,使上海观众耳目一新,演出格外受到上海观众的热烈欢迎。公演引起轰动,人称杨小楼、尚小云、谭小培和白牡丹为“三小一白”。就这样,荀慧生在上海被各戏院热情挽留,一气演了六年。
在上海,荀慧生唱火了。传统戏外,新编剧目越来越多,越来越受欢迎。几年后,他从上海又演回到北京。嘲笑、质疑的声音被各种各样的赞誉淹没了。荀慧生也通过锐意革新成功创造了自己的“荀派”艺术,荀慧生将自己的艺术理念总结为三条:一是让人喜悦,二是让人听懂,三是让人动情。
1927年,北京顺天时报选举四大名旦。荀慧生以一出《丹青引》参赛,他在八句唱中当场绘出一幅绝妙的山水画令全场叫绝!荀慧生与梅兰芳,尚小云、程砚秋一起荣获四大名旦之称。他荣获桂冠之后的第一件事是去看望落魄天津的师傅。师傅非常感动:“慧生,当初我那么打你,你不恨师傅吗?”荀慧生跪地叩头:“没有师傅的皮鞭,哪有今天的荀慧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您的晚年由我抚养……”一句话令师傅老泪纵横。
荀慧生大师是个视戏如痴、远离政治的人。舞台上,他是娇娇弱女子;国难当头,他也是凛凛大丈夫。“九一八事变”后,荀慧生为支持抗日参加过捐献飞机的活动。1937年,震惊中外的“七七事变”爆发。荀慧生不顾个人安危,冒着枪林弹雨,亲赴前线演出,慰问29路军抗日将士。他连续义演七天,将全部演出收入捐献给了29路军。荀慧生为了支援抗战,多次通过义演捐献飞机,帮助前线战士消灭日本鬼子。
溥仪在东北建立伪满洲国,邀请北京名角儿赴东北为其“登基大典”举行庆祝演出,有些艺人畏惧权势被迫前往,荀慧生知道不能硬抗,便以养病为名悄悄躲到天津一位友人家中,退出舞台达一年半之久,从此有家不能回。荀慧生的宅子被日伪汉奸霸占,荀母气急身亡。荀慧生也受到日伪的通缉,他常言:“绝不与汉奸为伍”!这体现了他的民族气节。
1959年,他又再次义演筹集资金,捐献飞机给正在朝鲜的中国人民志愿军,而他却没有用自己的名字来命名飞机。 荀慧生并没有多加宣传自己,可见先生的为人作艺的风格,梅兰芳大师、常香玉大师都捐了一架战斗机,这是我们都知道的,而荀慧生先生两次捐献飞机并不宣传自己,佩服荀大师!
荀慧生先生具有平民性格,他表演的人物多为底层的丫环、侍女,小家碧玉,他自己也是平易近人的。旧社会时,他看到当时的艺人社会地位低下,生活无保障,甚至死后无葬身之地,他除常常解囊相助外,还发起了募捐购买义地的活动。在他的倡议和筹备下,以四大名旦为首,加上余叔岩、杨小楼等人齐心协力,每人出300元,在北京自新路买下了12亩空地,盖了个小祠堂,派人看守,此即所谓“梨园公墓”。直到现在,这座梨园公墓依然存在着,小小的12亩田地里埋葬着二百多位艺人。这件事情鲜少有人知道,这件事本是荀慧生先生倡议的,但他从不在人前炫耀自己的功德,只在日记中写了一句“关注贫穷同仁,乃是吾等应尽之责”。
荀慧生与尚小云
新中国成立后,荀慧生曾担任北京市戏曲研究所所长、河北省梆子剧院院长等职位,1963年7月14日,荀慧生先生在北京政协礼堂唱《红楼二尤》,悠悠清歌,竟成绝唱。此后,他再也没能回到他挚爱的京剧舞台上。
在人妖颠倒的“特殊十年”中,荀慧生先生倍受迫害,他成“牛鬼蛇神”被揪了出来,其妻张伟君、儿子荀令香、荀令文,女儿荀令莱都被隔离审查,一家人失去了自由。面对铺天盖地的大字报、批斗和审讯,他只有没完没了的写交待材料。但他认定一点,“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所以他倒没有什么担惊害怕。
1966年8 月23日,“造反派”打着“破四旧”的旗号,把北京市京剧团所有戏箱集中起来,全部烧毁。他们还勒令荀慧生、老舍、萧军等文化界名人及一批著名演员,全部跪在地上接受“教育”。八月的北京,骄阳似火,空中呼啸着口号声、皮鞭和漫骂声。面前熊熊的大火,烧毁了唱戏用的行头,更烤痛了荀慧生和许多艺术家的心。
这一天,红卫兵将首都文化界的数百位名人押往太庙,进行残酷的批判、辱骂、殴打。荀慧生先生被释放回家的时候,脊背上血迹斑斑,衬衣已经被打得破烂不堪,与血痂粘在一起,揭下来都很困难。妻子悲泣不止,荀慧生宽慰道:“我会气功,每当棍棒落下的时候,便运气抵挡,所以只是皮肉受些伤,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可怜老舍,身体弱偏又性格刚强,只怕他一时想不开……”说毕黯然神伤。偶一回首,见东窗外新种的小桃树,也被抄家小将折断了,他长叹一声,半晌才叮嘱女儿去找一些布条,和着泥水将折断处接好缠紧:“或许还能活转。”
第二天,就传来老舍投湖而亡的消息,荀慧生一下子呆住了。他告诉家人,前一天和老舍回来的路上,他还安慰老舍说,你可得挺住。老舍说,我的东西都在纸上,你的东西都在身上,你没有权利把它带走,你得挺住。
来年,小桃树活转了,而荀慧生则被押到北京沙河农场监督劳动。1968年12月的一天,荀慧生的腿和脚都肿了,身子虚弱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才开始感到自己的体力实在不行了,但仍然坚持着下地劳动。在下地的途中,实在支持不住沉重的身躯,倒在瑟瑟的北风中。却听到有人骂他“装死”,说他是逃避劳动,根本就无动于衷。
在冰冷的泥地上,荀慧生足足躺了四个多小时。当他的孩子荀令莱赶到时,已经是奄奄一息了。荀令莱叫着、哀求着,才允许她把父亲送进医院。
荀慧生正在发高烧,迷迷糊糊,医生诊断是老年性肺炎。医生抱怨家属送医院太晚了,生命危在旦夕。病床前只有女儿一人,她对爸爸说:“我到单位去请个假,一会儿就回来”。女儿一走,荀慧生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妻子张伟君、儿子令香、令文都是管制对象,失去了自由。女儿虽然解除了管制,但出身在这样的家庭中,其处境也可想而知。
荀慧生没有等到亲人的到来,就默默地离开了人世。
《荀灌娘》
12月29日,张伟君得到通知,让她去见荀慧生。她还梦想着元旦的时候,也许一家人可能团聚,过上一个新年。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她见到自己的丈夫,竟是在医院的太平间。当她揭开蒙在荀慧生脸上的白被单时,她实在接受不了这一残酷的现实。她看到丈夫削瘦的脸上发青、发乌,她紧紧地抱着冰冷发硬的丈夫,泣不成声。深情地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她摸他的脸,摸他的手臂,手是粗的,手臂上还留有被打过的鞭痕。此时,她是被“造反派”押着来与丈夫见最后一面的。她流着泪,解下脖子上的纱巾,盖在丈夫的脸上,让带着她体温的纱巾,伴随荀慧生一路远行。
在一个寒风瑟瑟的晚上当中,一代京剧大师,与世长辞。留给后世的,是满满的遗憾。
荀慧生大师黯然离世,连他总结表演艺术经验的专著也未能留下,真是京剧界的一大损失。我真心的发问:以后还会有新的、观众票选的“四大名旦”吗?不会有了!
不经历磨难,哪里会有成就?荀慧生大师用人生道路的坎坷,成就了自己在梨园中的遍地芬芳,更用自己的高洁品质,谱写出了人生的华美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