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赧王三十六年（公元前279年）

初，燕人攻安平，临淄市掾田单在安平，使其宗人皆以铁笼傅车轊。及城溃，人争门而出，皆以轊折车败，为燕所禽；独田单宗人以铁笼得免，遂奔即墨。

中国史家有一个传统，就是以小见大，写一个人的性格、才能甚至命运，往往是从小处着手，这样写起来新鲜生动，读起来也有趣轻松，而且给读者的印象特别深。

我们看史家是怎么描写挽救齐国的大神田单。

乐毅率燕军破齐的时候，田单还是齐国的一个小官吏，所以他也只能和大伙一起逃难，但是田单逃难的时候，表现出了他的远见卓识外加自私自利，田单对自家的马车进行了改装，在车轴外面加装了一个防撞的小铁笼。燕军来了，逃难，奔逃时，没人注意交通规则，互相撞了也顾不上说对不起，凸出在外面的车轴是最易损伤的。车辆拥挤，大家的车轴都被撞坏了，只有田单的改装车横行无忌。

当时临淄又没有那么多的车，会不会造成拥挤，城里城外在车道都堵得水泄不通。互相刮碰，像美国大片《天地大碰撞》里面的情景，是不是有些太夸张？这个值得怀疑。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个细节表现出田单在溃败逃难中，还是与众不同的，对将要发生事情有预测，有远见，当然也很自私，这是让人难忘的。

以小见大，以微知著，通过一些小事或者细节来知人识人，类似的故事在历史上数不胜数。这里随便也举几个例子：

前回说到的蔺相如，他原在宦官缪贤家做门客，缪贤曾经想炒了赵王去奔燕王，蔺相如就问他为什么投奔燕国，回答是燕王曾经表示愿意和缪贤做朋友。蔺相如说，那是因为你老兄在赵王这里吃得开，你现在要是得罪了赵王投靠燕王，燕王认识你是老几呀？肯定会把你引渡回赵国。缪贤就是通过这件事知道蔺相如对人性有深刻认知，对大事有判断能力，赵王也是听了这个故事才同意由蔺相如带着和氏璧赴秦。

比如秦朝宰相李斯年轻时观察到一个现象，这边厕鼠吃屎还要受到惊吓，那边仓鼠吃细粮还无人打扰，因而感叹：“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两只老鼠只是因为所处的平台不同而命运迥异，所以他感慨：平台很重要！后来，李斯非常不智地参与了赵高策划的政变，直到被赵高陷害至死。李斯不能说没有见识、没有本事，但他太迷恋自己自处的权贵地位，犹仓鼠之迷恋米仓，故而举家被杀。

汉丞相陈平，在贫贱时，也表现出了卓尔不群的才能。乡里办社火，杀了猪牛分食，陈平为“宰”，操刀分肉，分得非常公平。大家称赞他，陈平说：“嗟乎，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是肉也！”能把肉分好，就能把国家治理好，这也是以小见大。

还有西晋第一个皇帝司马炎，作为皇帝，每年春天要装模作样地到田里牵着牛走几步，代表朝廷重视农业，有一年又到了皇帝表演的时间了，突然发现牵牛用的豪华版绳子不见了，一定是上面镶有珠宝被有心人顺走了，司马炎听说后也没生气，也没有立案查办，而是宽容大度地说，随便换条麻绳不就行了——他这种凑和的心理后来在选择接班人这样的大事上也表现出来了，放着那么多聪明能干儿子不立，最后立了个傻子司马衷。

小事看见性格，性格决定细节，细节决定成败。这个逻辑讲得通，但也不是把细致做好了就一定成功。一个人的成功，一个团队的胜利，一个国家的兴盛，有时需要很多条件，甚至是苛刻的条件，有时看上去万事俱备，但就是没有东风；有时误打误撞站在了风口上，和猪一样笨也能飞起来。

世间的成败有时就是决定于冥冥之中的无常，所以生命有意外才有精彩，有运气才有魅力；；有时就是必须勤勤恳恳坚持不懈才能抵达预期有目标，所以努力才有价值，胜利才有喜悦。

好了，不打文艺腔了。

继续说田单，田单和家族的人一起逃难到即墨，当时齐国只剩下莒和即墨没有被燕军占领，这两个地方都在海边，已经是退无可退之地。也许正是因为再没有退路了，才激发起齐国百姓最后的战斗意志，也许这就是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

田单是安平人，按今天的话讲就是难民，但是他逃跑得有智慧，被困在即墨的老百姓推举为抵抗运动的领袖，每当有灾难时，总会有智慧的人带领人民，这也是一个历史逻辑。“乐毅攻齐，呼吸下齐七十馀城，唯莒、即墨二城不下，所以然者，中有田单故也。”这就叫既生瑜何生亮，有屎就有屎壳郎。正是：后人王安石有诗：

湣王万乘齐，走死区区燕。

田单一即墨，扫敌如风旋。

舞鸟怪不测，腾牛怒无前。

飘颻乐毅去，磊砢功名传。

掘葬与劓降，论乃愧儒先。

深诚可奋土，王蠋岂非贤。

诗里的王蠋是齐湣王做太子时的老师，也就是齐国的太傅，当时已经退休在家，乐毅破齐后邀请他出山做官，意在笼络齐国的人心，王蠋自杀以拒之。

王蠋这样的节义之士，虽然稀少，一旦出现，民心士气为之一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