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简辞捧在掌心宠了两年,京圈皆知我是他内定的未婚妻。
可在我住院期间,简辞却拥着女主播出入酒局。
客人起哄:“你带女人谈生意,不怕舒颜知道发脾气?”
简辞熄灭烟卷,一脸笃定:“颜颜懂事,从不无理取闹。”
那天起,我逃出他亲手搭建的温房。
五年后机场重逢,简辞红着眼眶把我堵在墙角。
“你到底去哪儿了?”
加国暴雪导致航班延误,抵达京城国际机场后,我整个人看起来憔悴至极。
本想补个妆,等下好见人,忽然被嘶哑的男声叫住。
“舒颜……颜颜!”
下一秒,在众多旅客注视下,我被男人堵在墙角。
熟悉的身高压迫,侵入性的烟草气,是简辞。
航班到达时间比预计晚了10个小时,想不到刚好在机场碰上他。
我挣脱桎梏,看向简辞。他眼眶微红,相比于媒体报刊上风光无限的葡萄酒大王,跟五年前并没有太大变化。
他看着我,像是要再三确认。
也对,这五年来变化最大的,应该是我。
那个病病殃殃,被简辞精心照顾着的舒颜,早已不存在。
我取出包里的高跟鞋换上,再站起身,目光已基本和简辞持平。
“简先生,好久不见,我还有事……”
“颜颜,这些年,你到底去哪儿了?”
简辞拦在面前,他从来都是这样,不允许任何事情超出自己掌控的范畴。
住在简家时,我晚到家一会儿,多吃一口冰淇淋,他都要问责司机和阿姨。
轮到我关心简辞的生意与社交,他却打着为我好的名义,从不坦诚。
五年前,京圈人人皆道简辞宠我上天。
他娇养着我,毫不吝惜钱财,却也从不回应我的期待。
这时,有女人拉着行李箱走来,极自然要揽住简辞的胳膊。
被推开后,她好似才注意到面前的我,发出一声恰到好处的惊呼。
“舒小姐,你终于肯回来了。是特意在这里等简先生吗?”
我还不知道这女人的名字,只记得她曾在酒局上与简辞亲密无间,而现在女人带着年初拍卖会上的压轴高珠,穿着大师手工定制毛呢裙,必定身份斐然。
也是,简辞不会亏待跟他沾上关系的女人,不管他是否喜欢。
疲累在这一刻深入四肢,我只想找个地方停下来歇一歇。
简辞皱眉,对我的避退隐有不满。
他快要拉住我的瞬间,周围涌出大批记者,人流阻绝了他焦急寻找的视线。
走远我还能听到,记者采访简辞收购酒庄时,注意到女人手上带着钻戒,如发现新大陆一般,扬声宣扬着葡萄酒大王喜讯将近。
那还真是要恭喜他了。
我轻揉眼角缓解酸涩,直到金发碧眼的外国年轻人推车来到面前。
“舒总,托运行李取到了,没有任何损伤。”
我在京城没有家,车、房都由丹尼安排。从机场出来,电台正播放着简辞疑似和知名主持于婉晴订婚的消息。
关掉广播,看着倒退的高楼大厦,我头一回发现这座城市格外压抑。
简辞大学白手起家,短短五年就从红酒经纪人到创建独立品牌和完整产业链,远销海外。
我们舒家的葡萄庄园,品质好产量大,是简辞创业以来最密切的合作伙伴。
他毕业后的第一年,为学习葡萄种植,来舒家庄园住过很长一段时间。
那时,我身体里装着出厂检测不合格的心脏,不能跑不能跳,北镇孩子都野惯了,没人敢带我玩。
更多时候我会坐在大雪纷飞的窗前,看着在园区打雪仗的同龄人发呆。有人朝我挥手时,还要拿起本书,装作漠不关心。
直到园区里多了位陌生青年,他跟着叔婶采摘葡萄,给孩子们制作雪橇。他笑起来像暖冬的太阳,暖人心田却从不刺眼。
有天,他敲开我的家门,让人无处可藏。
“我答应带他们抓兔子,一起来吗?
“相信我,没问题的。”
被他握住手腕跨过门槛,阳光裹满全身时,仍不及他掌心炽热。
简辞就这样成为我唯一的朋友。
他比我大五岁,博学多识,最喜欢听我讲葡萄种植的过程,听到一半时又忽然拿出手机对我按下快门。
蓝天雪山前,女孩站在葡萄架间,眼睛里盛满跳动的光。
为了活下去,为了让爸妈放心,我不敢有情绪,不敢交朋友,不敢面对获得与失去,我活像一副皮囊掏空了自己。
遇见简辞后,我真实地活过来了。
看他偷偷把照片设为屏保时,我不争气的心脏猛跳了两下,舌头打结说不出话,只能悄悄走远些任体温冷却。
作为交换,简辞主动帮我补习功课,讲述外面我从未见识过的世界,会在晴天日落时带我踩雪,拉着他的手臂时,我从不会害怕跌倒。
说不准是哪个瞬间,我有了更多期待。
想要健康的身体,跟简辞站得近一些,让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我的身上。
我埋头苦读,偷偷在志愿上填满京城的大学。
终于考上了,爸妈却放心不下我的身体,手术治疗前,每一次情绪起伏,都可能将我吞噬。
是简辞站出来,保证会给我最好的照顾,请最好的医生,爸妈信任他。
离开前一晚,我才知道简辞从老员工那里,已详细问询过葡萄种植过程。他笔记本上记载的除了专业问题,其余全是各处搜刮来关于我的信息。
知道我不能受凉,简辞总会在出门时,仔细帮我戴好帽子和围巾,会牢牢挡在我身侧,任由北风擦着我们的衣角呼啸而过。
他会把极速雪橇爆改成观光小火车,会在雪地里蹲守整夜,把野兔窝里最无害的幼崽放在我掌心。
妈妈问我是不是喜欢简辞,我没回答,但脸颊红到滴血说明了一切。
入京第一天,简辞就带我登上最高大厦,让我真切感受到世界如他所言,宽阔无边。
他在家为我准备好一切,动用数年积攒的人脉联系心外科专家,经过多方会诊确定手术方案。
爸妈来京城看望我,试探着提出定亲,他牵起我的手没有丝毫犹豫。
“我会给颜颜最好的一切。”
简辞回京后,公司业务繁忙,应酬多到脚不沾地。他尽可能地带我融入京城圈子,有意告诉所有人,他要娶的人就是舒颜。
以至于后来简辞忙到无法归家,我却从未怀疑过一刻。
聚会上,所有人调侃简辞找了个小女朋友,他不予理会,一遍又一遍交代主厨我饮食上的禁忌。
“简辞,养花都没有你这么细致。”
我本以为这就是简辞爱人的方式,也乐意在他建起的透明墙壁后,躲避风雨。
后来北镇暴雨,爸妈意外卷入洪流,除了依靠简辞,我再无选择。
而他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刚回国事情多,时间赶得又急,丹尼难免手忙脚乱。
葡萄酒国际大赛这天,我先一步打车前往现场。
乱中出错,漏带了胸牌,被卡在入口处时,有人上前替我解围。
“这位舒颜女士是我的同伴,请放行。”
男人递给我一个工作人员胸牌,跟在他身后终于顺利进入会场。
我对他有点印象,简辞五年前酒局上的主宾,是场上唯一没有跟着起哄的人。
“我叫陆承洲,往早攀关系你可能已经把我忘了,你在DL大学读过书对吧?我们是校友。”
陆承洲谈吐风趣,不着痕迹避开京城初见尴尬的场景。
简辞连续斩获多项葡萄酒大奖后,在国内风头无两,公司越做越大。
临近手术时,他不再每晚陪在病床前给我讲商战趣事。我深知简辞的一切来之不易,也理解他的抱负或者说野心。
简辞说手术方案评估的成功率很高,是要好好设想将来。
我应该学着京圈名媛,守好钱财和家,乖顺懂事,不过问男人外面的世界。
我关掉电视手机,不想再看到他和别的女人亲近出镜,可他招摇到就连医院护士都频频来和阿姨八卦。
一无所有时,总会对最后抓在手中的,异常执着。
我给简辞发信息,问他在做什么,可时常等到第二日清晨,简辞酒醉初醒的回复。
【在忙。】
甚至我被推进手术室前,他匆匆赶来,身上沾染不知名的甜香,颈边还挂着晕染开的红痕。
我对自己说,没关系的,商业聚会逢场作戏,只要我身体好起来,能陪着他应酬就行了。
手术后我提前出院,想给简辞个惊喜,跟着他的行程赶到酒局,撞见众人起哄。
简辞一手掐烟,一手在于婉晴腰间揉捏,说我舒颜是个懂事的女人。
我仰慕他,爱着他,可简辞却把我当成傻瓜。
我打了他一巴掌,表示自己绝不在爱上妥协。
那会儿对于我刚缝补过的心脏,一巴掌的冲动,一滴泪的痛楚,就是所能承受的极限。
我离开京城,回去北镇,家早就没了,葡萄庄园荒废,只余爸妈两座空坟。
走投无路时,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联系国外大学。
从小跟爸妈种植葡萄,学习酿酒,我在这方面有丰富经验。
加国的DL大学新开设葡萄栽培与葡萄酿造学,很快向我发来本硕邀请,并提供全额奖学金。
这项本不在意的技能,却成为爸妈赠予我最珍贵的退路。
得知陆承洲是本次大赛的评委之一,我心生敬意,听他讲酒与酒之间由于温度、容器、配餐导致的细微口味差别听入了神。
将近开赛时间,自然就会碰见意料之中的人。
“颜颜你怎么在这儿?”
简辞是葡萄酒大王,公司每年都有多款新酒参赛,带于婉晴出现在这里再正常不过。
此时,她拉起坎肩,说话别有意味。
“陆先生什么时候回国的,跟舒小姐一起来的吗?”
简辞的视线堪堪挪移到陆承洲身上骤然缩紧,气氛变得异常紧张。
大赛在前,我不想横生枝节,朝着丹尼挥挥手,换上他送来的胸牌,点着上面的字。
“简先生,我现在跟你一样,都是参赛方。”
简辞白手起家的故事我百听不厌,熟悉他每一次对机遇的把握。
对我来说,去加国读书只是个开始,课上研究葡萄酒,课下贩酒,借鉴简辞的经验让我快速积累起财富。
加国的冰酒世界闻名,产量少,价格昂贵,让我萌生创业做独立品牌的念头。
只是那里人工贵,运输产业链成本高,很难和老酒庄竞争。
这次回来,我带着新酿制的冰酒“霜冻”参赛,就是期望能在国内崭露头角。
听到陆承洲说要帮忙介绍几位评委认识,我笑着与简辞擦肩而过。
余光瞥过挽住他的白皙手臂时,差一点撞倒宾客,陆承洲似有所觉。
“她是于婉晴,这几年跟在简辞身边最多,他去酒局都带着。”
我随手从台上端起杯酒,入口艰涩,带有冲击性的浓郁单宁让人禁不住皱眉。
是我最喝不惯的内比奥罗。
“回国那天我听广播说,他们要结婚了。”
陆承洲摇头否认,说于婉晴自备钻戒,安排媒体机场蹲点,就是想逼婚。
简辞已经现场否认,作为惩戒,还取消了给于婉晴电视台的广告赞助。
这也许就像简辞当年解释那般,男人应酬场上的事算不得数吧。
我漫不经心地摇动酒杯,“陆先生,你跟简辞一个圈子,也会觉得我离开他是不识好歹吗?”
陆承洲用冰酒把我手中这杯换掉,好似酒业人员讨厌红葡萄酒并不是什么天大的事。
“当然不会,我比简辞了解这些年的你。
“本科就敢赌上全部积蓄投资濒临倒闭的冰酒酒庄,对接上国内销售网后,次年获得超百倍回报。
“硕士自酿冰酒,在加国斩获多次大奖。如果我猜得不错,早有酒厂想买你的酿酒专利吧?起码给出这个数?”
我摇摇头,冲陆承洲比划了个更大的数字,然后与他碰杯,默契一笑。
陆承洲带我跟几位评委打过招呼后,比赛正式开始。
简辞跟在后面听了全程,将空酒杯放进托盘,走到我面前。
“颜颜,你不需要这么辛苦。”
他身边于婉晴亦步亦趋,耳垂和脖子上整套的皇家蓝珠宝,在莹白皮肤衬托下异常惹眼。
“是啊舒小姐,有时候做个听话的女人会更轻松。”
“整天花心思嫁男人,这也叫轻松?”
于婉晴被我讽刺地脸色一红,脸埋在简辞身前抬不起来。而他暗下眸子,把人推开后,面带踌躇再次开口。
“颜颜你想做什么,告诉我,就算内定你大赛第一,也不是难……”
没等简辞说完,我在丹尼掩护下挤进比赛现场前线。
我想要的,我自己会争取。
且我对自己的酒得奖有信心,名次越靠前,接下来开展国内工作就越顺利。
比赛结果有意外之喜,“霜冻”竟然和简氏的产品都在大金奖之列。
只是还没轮到我上台介绍,主办方紧急宣称评审统计有误,“霜冻”从金奖降为银奖。
陆承洲和几位评委当场提出申诉,均被主办方驳回。
简辞是此次比赛最大的赞助商,他要内定我第一,我不给面子,那摘走本属于我的荣誉,对他同样信手拈来。
他带着于婉晴退场时,丝毫没有和我解释的意思。
这些年,也不是只有我变了。
京城地段最好的写字楼,整层新装修的办公区域,气氛低迷。
以冰酒“霜冻”的品质,拿金奖绰绰有余,这些从加国起跟我多年的员工心里最清楚,属于我们的荣誉被抢走了。
“舒总,原本想跟我们合作的几大星级酒店,现在都开始摇摆推诿。”
“此前联系我们的葡萄酒经纪人,也都不回信了。”
“批发商倒是想加大合作力度,但他们不仅要求降价百分之10,还提出更换品牌销售,简直是趁火打劫。”
作为公司初创人员,我理解他们心急,想要公司早日走上正轨。
我也急且气愤,可身为老板,当务之急不是发泄情绪,而是为大家寻找一条新出路。
接下来几天,我带着丹尼,四处拜访京城的葡萄酒经纪人。他们手里掌握着数以千计的优质客户,只需要一句专业、中肯的点评,就能加速葡萄酒在市场上的流通。
不熟悉的经纪人干脆把我们拒之门外,从前有过几面之缘的,抹不开面,会邀我们进去坐一坐,并旁敲侧击提醒我背后有人指使。
“舒小姐,你的冰酒口味独特,酒体饱满,我原本也相当看好你们在国内的市场。
“可你做这行,就绕不开顶头那位老大,让你滞销都是小意思了,每年破产倒闭的都不知道有多少。
“我私人还想冒昧问一句,舒小姐跟简先生有什么过节吗?”
我苦笑摇头,带着丹尼和未送出的冰酒起身告辞。
经纪人这边情况都还算好的,到星级酒店上门推销,更是连经理的面都见不着,就被保安礼貌请出来。
京城的冬天应该比加国暖和,只是那刺目的阳光照在身上,却不带一点温度。
“舒总,冰化了。”
丹尼垂头丧气,这位加国的酒水销冠,头一次尝到碰壁的滋味。
冰酒的最佳饮用温度为四到八度,我们每天带着盛满冰块的箱子出门,直到冰全部化掉,再无功而返。
“回去吧,明天……”
正要将箱子里的冰水倒掉,我的手机响了,是陆承洲。
“舒颜,这周五有个葡萄酒综艺,我和几位评委向节目组力荐你当嘉宾。
“我觉得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但你也要有所准备。”
陆承洲说这场综艺特邀主持人是于婉晴,简辞也是嘉宾。娱乐性质的节目上,八卦旧事总是最能提高收视率的。
“谢谢,我会把握的。”
挂掉电话,我的手心已经沁出汗水,是激动,更是绝境反击的信念。
这档综艺邀请的全是本届葡萄酒大赛上的奖牌得主,除我和简辞之外,无一不是背靠龙头家族企业,站在行业金字塔顶端的传承人。
他们的创业经历大同小异,在合适的时机增添些曲折,更显成功得来之不易。
轮到我时,于婉晴看着简辞的眼色,提出我们早期创业经历有惊人相似之处。
“毕竟舒小姐您曾经是简先生的未婚妻,也算近水楼台先得月。”
此话一出,令场上嘉宾哗然,随即像明白过来什么。
他们以眼神交流,像是在说,看到了吧,这女孩的成就全都依靠简家,没了简家她算什么东西?更谈不上与我们相提并论。
我并没着急反驳,反而将紧握的双手摊开,大大方方展示在镜头前。
“不知道在座有谁在零下15度的天气,双腿埋在积雪里,亲手完整采下结冰的葡萄?”
镜头特写令现场,包括简辞和于婉晴在内的人惊在原地。
是双怎样的手呢?红肿,带有水疱,跟精致的羊绒裙子呈现出最鲜明的对比,那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女孩子的手。
台下,早有准备的丹尼通过导播放出一段画面。
冰天雪地的加国葡萄园里,穿着厚实臃肿工作服的外籍采摘员中,唯一亚裔面孔的女孩脸颊冻得发紫,每采摘下整串结冰的葡萄,都会露出满意的笑。
接着,我平静讲述小时候跟父母种植冰葡萄的趣事,在加国和葡萄庄园共进退的艰难。
我并不避讳借鉴过简辞的成功经验,毕竟除了父母,他曾是我最亲近之人。
而他始终沉默盯着我的双手,不曾移开,直到本场节目中我再次提到他的名字。
“当然,还有一点我要感谢简辞先生。”我笑着接过工作人员递上来的冰酒,指着上面的名字,“FROST,霜冻,是我给这款冰酒取的名字。
“所有葡萄园主人每年总像期待爱情一般,期盼着霜冻降临果园,能够品尝到真正冰酒的人,就像能够得到真正爱情的人一样稀少。
“我希望每一位品尝过霜冻的人,都能等到真爱。
“而我和简辞先生的过去,其实就如冰酒诞生那般,不过一场美丽的错误。”
我的话在简辞眼中掀起一场雪崩,数息之间摧毁了他全部的固执与傲慢,他在节目半途离场后,再也没有回来。
后半场,于婉晴主持节目都围绕几位大金奖得主互动,不愿意再给我一点曝光。
回公司的路上,丹尼心疼地拿出药膏帮我涂抹。
“舒总,我们总能再想其他办法的,您的手养了两年,好不容易没再犯了。”
“但这样更直接,不是吗?我们没有太多时间打攻坚战。”
我静静望着窗外车水马龙,国内市场很诱人,只有做好准备的人才能分一杯羹。
所以上节目前,为达到预期效果,我将双手伸进冰块中冻了很久。
久到已然对身心上的疼痛麻木。
丹尼收起药膏,犹豫许久,才在我催促下开口。
“舒总,这药膏是简先生半场去医院买来的。”
回国前,我就已经制定好“霜冻”的竞争策略。
走中高端路线,既能当富人的消耗品,也可以满足普通人追求生活格调。
冰酒度数不高,口感偏甜,又有美容养颜的效用,所以我们主打女性市场。
白天与男人明争暗斗的职业女性带着疲惫回家时,晚上能靠着一杯小酌享受当下的战果。
上一次综艺,我成功推广出“霜冻”等待爱情的理念,为消费者提供了区别于口感、功效的另类情绪价值。
节目播出后,还未能在国内市场全面上架的“霜冻”,通过代购的渠道已经在加国销售一空。
最先一批品尝过的评委和经纪人,通过专业点评在圈内制造起又一波热度。
批发商为拿到更多的货源,开始公然竞价,将我们的冰酒在原有价格上拉高了三成不止。
临近圣诞节,各大星级酒店,也纷纷提出想跟“霜冻”合作,推出情侣限定真爱冰酒套餐。
听着各个渠道正不断传来的好消息,我悄悄松了口气。
至少这一次,简辞没有从中作梗。
我在节目上那样总结过去,也是仔细分析过他心理,权衡利弊后的说辞。
简辞是个商人,也许他喜欢我是因为在舒家庄园相处融洽,想娶我是因为乖顺懂事。当我从简辞掌心中逃走时,他的付出都变成沉没成本。
这对简辞来说是场失败,没有一个成功的人能坦然接受。
重逢后,我不再事事需要简辞,一次次拒绝他的示好,让他掌控我的惯性落空。
简辞想让我吃点苦头,向他求助,我干脆把这些年的疮疤揭开,让人一次看个够。
我不否认卖惨,也不否认在节目上故意模糊我们那段关系是“美丽”错误。
如果简辞误以为我对他仍有留恋,从而网开一面的话。
那么很抱歉,这就是我的目的。
这段时间简辞约过我几次,他记得我喜欢吃的每一家餐厅,但都被我以公司事务繁忙婉拒。
期间我倒是请陆承洲吃过饭,感谢他帮忙。
此时,我在办公室翻看着他送来的邀请函,时间就在今天。
这是京圈年轻富人的聚会,里面有大半应该都是我的老熟人。
听说我消失五年归国,事业已经小有所成,他们无不好奇。
大概没人想到我真得会去。
京城大厦顶层的私人会所,众人正围着简辞八卦。
“你真没偷偷帮小姑娘?当年我怎么没看出她弱不禁风的,还有这么大的本事?!”
“简辞你可真不是个人。听说你扣了小姑娘的大金奖,一点不念旧情啊!”
“你哪来的消息这么不靠谱,那分明是大赛另一个赞助商以为小姑娘没背景,才加塞换了奖项。”
“舒家三代种葡萄,拥有顶尖种植技术就连我爸都眼馋,她有今日成就不是偶然。”简辞顿了顿,有些不耐烦,“还有,别叫她小姑娘,颜颜与你我一样,都是公司负责人。”
我误会简辞了。
“舒颜,你来了。”
众人起哄时,陆承洲最先发现站在门口的我。
从前总拿我逗趣的一帮人,此刻纷纷起身与我打招呼,有不少家里经营连锁超市、酒吧夜场的,想预定“霜冻”,还商量着问我能不能给个友情价。
在我大方应允后,纷纷举杯欢呼。
或许比资本我仍然是在场最弱的,可只要在身上加注令人垂涎的利益,总归能为自己赢取份尊重。
简辞好半天才起身,大概对我有时间来聚会,没时间赴约心有不满。可他还是压制着情绪,拉开身边的椅子,等待我入座。
这时又有一人进场,是于婉晴,众人视线立刻在我和她身上飘忽起来。
新欢与旧爱,狗血俗套但每个人都爱看。
“舒小姐,请让让,这是我的位子。”
也许五年来,简辞身边的位置都属于于婉晴,但她太着急,忘了自己的身份。
这里不是酒局,是私人聚会,座位固定,餐巾上会绣制受邀客人的名字。
我展开餐巾,上面正是“舒颜”二字。
于婉晴落座的姿势僵住,又因为穿着高跟鞋无法站稳,险些摔倒在地。
“大主持人,今天我们叙旧不谈生意不喝酒,好像用不上你啊。”
“我看于小姐是来给咱们活跃气氛的,有心了。”
我在客人哄笑声中,走向冲我招手的陆承洲,跟于婉晴不同,我能决定自己的位置在哪里。
“出去。”
简辞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让众人收敛玩笑。
于婉晴像是不堪雷暴的娇花,顷刻委顿所有美丽。
简辞把她从电视台新人,捧成主持一姐也只用了不到两年时间。
固然在外风光无限,我却只看出她的委曲求全。
侍应生进来将于婉晴带走后,聚会气氛渐渐回暖。
陆承洲在加国遇到我,没有向任何人提起,他这段时间跟简辞关系很焦灼,明面上遭到不少针对,朋友们想借此机会说和。
“老陆,你说你早知道人舒颜的消息,也不给简辞说一声。五年里他变了个人似的。
“现在遭报复,你认不认?”
陆承洲没说话,只是冲我露出放心的表情,自罚三杯酒。
原来我消失后,简辞还以为我走不远,让阿姨在家和医院这两个我长待的区域寻找,他走遍每一处带我去过的地方,皆无功而返。
直到利用人脉查到我的出镜记录,简辞终于意识到我真得离开了。他开始加倍工作,除去于婉晴在酒局上替他挡酒,他曾数次把自己喝进医院。
有人放下酒杯,像是想起什么,猛拍脑门。
“小姑娘走前那段时间简辞就不大对劲了,你们记不记得?”
“怎么不记得,疯狂应酬就算了,我早起上山烧香,撞见简辞失魂落魄地出来,走不稳路都摔倒挂彩了。整夜祈福,心诚则灵是不是?”
祈福……
我恍然忆起简辞身上莫名的甜香,跟在加国研究香料的学姐制作的降真香极为相似,是道观专用香。
我看向简辞的脖颈,当年误认为唇印的地方化为一条浅淡的旧痕。
难怪他提到手术成功率极高时,不敢看我的眼睛。
当我信心十足躺在手术床上,却是和死神擦肩而过。
简辞或许认为瞒着我是最好的方式,可我想要的从来都是坦诚,是两个人一起渡过冰河、涉过雪原仍旧不离不弃的信任。
若早知道这些,我不确定自己还会不会有离开的勇气。
回过神,简辞脸上挂着自嘲的笑,觥筹交错间,他转着空酒杯,格外孤寂。
我举杯想说些什么,忽然看到丹尼发来的信息,怒火险些冲垮理智。
就在刚刚,一条关于种植冰葡萄过量使用农药污染水源的新闻冲上热搜,指控矛头对准昔日舒家庄园。
当地村民为抗议我再次承包葡萄园,与公司先行员工爆发冲突,多人受伤。
来不及跟众人解释,离开聚会,我赶上最近的航班飞往北方。
白山脚下,绿江边,皑皑白雪里种植着行行整齐的葡萄树。
在往深处走,有大片荒废的果园,那里曾经是我的家——舒家葡萄庄园。
五年前的雨灾损毁了园区九成以上葡萄树,舒氏群龙无首,员工都在等一个安排。
我想过推迟手术回来,绝不能让跟了舒家三代的员工没有着落。简辞拦着,担下庄园所有善后事宜。
为了他承诺的一个家,我抛弃了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
舒家庄园荒废到去年承包合约到期,因为地理位置更偏,气候更寒冷,没有人能保证冰葡萄产量稳定。
但我了解这里每一寸土地,深知再没有比它更合适的选择。
园区主人杨叔也算从小看着我长大,大冬天里,他总喜欢带着烧刀子来找我爸喝点,哪怕一辈子扑在葡萄种植上的男人,也拒绝不了豪放辣口的白酒。
还在加国时,我和杨叔就有过初步交涉,本可以低于市场价,拿到十年承包权。这对于回国创业的我们,是非常大的利好。
先行员工落地着手整修庄园时,当地村民因为那则农药污染新闻,扛着家伙事找上门,争执间双方都挂了彩。
赶来的路上,就接到杨叔电话,他迫于村民施加的压力,想要放弃与我的合作。
“舒总,他们人多,我去吧。”
丹尼看到庄园前面围堵着几十号村民,担忧他们情绪激进对我不利。
我看过那条热搜,只有几个村民采访,没有专业检测报告证实。舒家庄园的葡萄,我们摘下就能直接吃,这纯粹是诬告。
想和村民重新建立起信任,非我亲自去不可。
我紧了紧领口率先走过去,好在老村长认识我,从前和爸妈关系也不错,能听我先说上几句。
“各位村民,农药污染是诬告,我相信很快会有真实报道。
“舒家三代借用贵宝地种植葡萄,这也是我们实实在在的家。
“以往村子对舒家的支持,我们都记在心上。爷爷修建了进村第一条路,爸妈盖起村医和村小,大家应该最清楚,我们不是只顾利益的商人。”
老村长默默点头,正要开口,人群中忽然有人尖声质疑。
“你怎么证明是诬告?我爹娘在舒家庄园干了半辈子,患癌就是你们造成的!
“没污染?舒总夫妇怎么遭报应的!”
听着爸妈被这么泼脏水,让我早已愈合的心脏,从最深处寸寸崩裂开来。
我捂着胸口,剧烈喘息间吸入大量冷空气,全身血液都在凝结成冰。
村民不依不饶,甚至突破村长和丹尼将我包围起来,也不知谁先动了手,将我推倒在地。
冷意渗入四肢百骸,呼喊与讨伐,宛若猛烈敲击在心上的鼓槌,让人濒临窒息。
舒颜,坚持住,决不能愧对员工的期望。
我再一次挣扎着起身时,忽然被拥入温暖的怀抱,给我打了一针强力镇静剂的不只是熟悉的气息,还有他的声音。
“颜颜,别怕。”
简辞及时赶来,将我从村民包围圈带出,自己却受伤缝了几针。
报警后,诬告舒家的几位村民立刻承认是拿钱办事,癌症也跟舒家庄园没有关系。
而提供钱和媒体联系方式的人,是于婉晴。
早在我回国那刻,她就在准备着,赌新闻发酵让舒家冠上臭名,倘若简辞爱惜羽毛,就会再不与我往来。
好在村长知道真相后,亲自为舒家澄清。
暴雨时爸妈第一时间安顿好员工,抢救葡萄树的危险工作都是他们自己在做,舒家值得信赖。
看望过医院受伤的员工和村民后,杨叔家做了铁锅炖,让大伙都去。
吃完身上直冒热气,我和简辞趁着月色向果园深处走去。
往年这个时候,舒家庄园是最热闹的。
成排葡萄架上,冰晶挂满果穗,工人们唱起丰收的歌,热火朝天地采摘起大自然的馈赠。
我在这里蹒跚学步,看遍寒来暑往,直至18岁那年冬天,透过窗户,一眼看到那个温朗的青年。
带有简辞温度的大衣,依然暖过冬天的太阳。
大片云层挡住月光,天地中,只剩下“吱呀”、“吱呀”的踩雪声。
简辞将带来的东西点燃,白茫茫间亮起抹火光,显现出两排孤寂的脚印。
我收紧袖口,带着所剩无几的热度走向墓碑。
我跪地磕头,看着金纸和元宝在火中化为灰烬,空气中燃烧的味道令人不适,总让人想起篝火边,妈妈耐心烤着地瓜,爸爸带我放烟花的画面。
上一次来,我的彷徨无助肯定让爸妈没少担心。
我像个考完试的孩子,凑在火堆前,给爸妈汇报成绩,期盼着他们能为我自豪。
回程路上,简辞沉默着,快要到招待所时,忽然拉住我。
“颜颜,你想留在这里?”
“简辞,我只是回到本来的地方。”
我认真看着他,想到刚才无意间发现,简辞的手机屏保还是站在葡萄架间的我。
如果现在再给我照张照片,我的眼睛里可能再也没有那般澄澈的光,它现在承载的野心与欲望并不比简辞少。
所以我清楚,他也不可能为我留下。
“颜颜,我们之间,只是个错误吗?”
我从简辞身上收回目光,仰头望着夜空,不知何时云层已经散去。暗淡的月旁,散布星子,正听着无聊的对白打呵欠。
“简辞,并不是每次错误都会诞生冰酒这般好结果,它曾是美丽的,这便足够。
“对我们而言,只要爱过,离别就不是悲剧。
“还有……把屏保换掉吧。”
我继续向前走,简辞留在原地,再没有跟上来。
我没有告诉简辞,初见他的那天,清晨的水汽在葡萄表面结出一层冰晶。
“霜冻”对于我们来说,亦是美丽的遇见。
我看着前方窗户透出暖黄色的灯光,今晚在炕床上,一定能做个温暖的梦。
农药污染的事解决后,我顺利承包下果园,重新定制了舒家庄园的门头,高高挂起。
北镇园区大多种植耐寒性更高的北冰红葡萄,在舒家庄园这片区域,想要做出有“液体黄金”之称的透明金黄色冰酒,需要大量种植威代尔品种,还需要因地制宜,不断调整种植技术。
爸妈多年前引进过加国杂交的威代尔新品种,抗寒性更强,最有可能在绿江谷推广大量种植。
我让丹尼回京城掌管公司和销售渠道,我则留在了这里,从头开始。利用从加国学习的技术,我有信心完成这件爸妈未尽之事。
试种新品种的头一年,我在绿江边建起采摘园与民宿,以体验手工酿造为主,吸引来大批爱酒人士,推动起后来整座冰雪葡萄庄园的建设。
陆承洲在民宿开业时来过,送了份不菲的贺礼,我们在火堆前彻夜饮酒,谈着大学彼此不知的往事。
酒醒人散,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谁会为着些不确定的因素驻足停留。
于婉晴丢了工作,因为教唆村民引发冲突,正面临牢狱之灾。
第二年的葡萄酒大赛上,“霜冻”实至名归,终于等来了大金奖。
我试种的葡萄已经取得初步成功,这膨胀了我的野心,待在北方太久,也想去温暖的地方走走。
与简辞再见,还是京城的国际机场,我们各自拿着机票和护照,站在海关前。
“恭喜你获奖。”
“你也是。”
简氏今年也有两款酒拿到大金奖,依然发挥稳定。
通过海关,旅客南来北往找寻着各自的登机口,我捏了捏机票边缘,看向站着不动的简辞。
“去哪儿?”
“西国,受邀参观几家酒庄……你呢?”
“鹰国加州,考察一座葡萄种植园。”
“看来并不顺路……”简辞掩饰住失望,冲我挥了挥手,算是道别。
两人之间,哪有那么多幸运的顺路,更多是等一人迁就。
我点点头,看了眼机票上的登机时间,与他擦肩而过后脚步由缓转急,步子迈得越来越大。
机场提示登机的嘈杂广播中,身后忽然传来简辞的声音,引得旅客纷纷驻足观望。
“舒颜——一路顺风。
“我祝你幸福。”
直到登机,坐在窗边,看着航站楼越来越小,连同整座京城收入眼底。
我才望着眼前广阔的天空,轻声回应。
简辞你也是,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