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內侍不悦的站起身。
「夫人好歹也是侯府千金,怎么这般不知规矩,叫一个妾室在此满口胡言。」
我立刻一脸怒意的看向霜儿「还不下去!」
她一脸的不愿,但还是被人扯了下去。
「中贵人见谅。」
他冷哼一声「夫人,家宅内事我不便多说,还请夫人好生管教才是。夫人好生养病,告辞了。」
11
送走了內侍,我彻底的支持不住了。
我没管在自己院子里哭哭闹闹的霜儿,沉沉的睡了过去。
晚上等张少质回来,还得一通闹呢。
果然,张少质来的时候,一脸怒意。
看来霜儿又添油加醋的说了不少。
没等他开口质问,我便咳了起来,咳的上气不接下气。
张少质天大的火,也发不出来了。
梅若给我递过来一杯茶,我接过润润嗓子才好了许多。
张少质这才开口:「今日霜儿说你在中贵人面前给她难看,是怎么回事!」
他语气中的质问,让我心头当即火起。
不过这怒火,还是被我慢慢压了下去。
「夫君,你可知道,我不给她难看,到时候给你难看的就是陛下了。」
我知道我这一句话的分量,张少质脸色瞬间一变。
「你怎如此危言耸听?」
我看着他「夫君,你且听为妻说完,你就知道我是不是危言耸听了。」
「皇后娘娘三日后宴请诸位大臣家眷,我病了,正打算给中贵人说明,谢恩不去的,结果霜儿闯进来直说替我去。」
我脸色一沉,盯着张少质。
「中贵人当时脸色就沉了下来,连茶杯都摔碎了,直说张府没规矩。」
「夫君,霜儿此举可不是下皇后娘娘的脸面?到时候娘娘追责,自然是问我的罪,陛下追责,自然是问夫君你的罪。」
张少质彻底没了言语。
我又咳了两声,缓和了脸色。
「皇后娘娘宴请,本以夫君的官职,是不会请为妻去的。也不过是看在我父亲的份上才来请我,可我终究是嫁出去的女儿。」
我拉过张少质的手。
「你我夫妻才是一体」
张少质看着我,默默的拍了拍我的手。
我知道自己这番话说动了他。
「夫君,我知晓你喜欢她,可你当真不能再纵着她了,至少让她学学规矩,毕竟这京城遍地勋贵,万一得罪了哪个,那就不好了。」
我话锋一转「不过夫君也莫要太担心了,我已经打点好中贵人了,他应当不会在皇后娘娘面前多说什么的。」
我言辞恳切,说了很多。
张少质的一腔怒火,最终消失的无影无踪。
12
我借着此事请来了一位远房姨母,专门来教霜儿规矩。
这位姨母年轻的时候在宫里做过女官,出宫后,是我外祖母给她保了一桩婚事。
所以和我们两家关系一直不错。
她看我一脸病容,我都不用张嘴说什么她就明白了。
她喝着茶,嘴角淡笑着看着张少质。
「张府真是稀奇,给妾室请人教规矩。」
张少质看向我,一脸不悦。
我蹙起眉咳嗽两声,让姨母先去休息。
「夫君,这位是宫中女官,莫说官宦人家的规矩,就是宫中的规矩也是清楚的,我请她还是动了我外祖母的面子。
「可是…」
「我知道夫君一定怪我阵仗太大,可是夫君,我这又病着。」
说罢我一脸愁容的看向他。
「夫君,为妻跟你说句心里话,我虽为正室,霜儿虽为妾室,可又有什么分别呢?我如何能教她。」
张少质的神色莫名有些尴尬。
他自己将霜儿捧的那么高,如今还想指望我去教?就不怕家宅不宁?
13
妹妹正式入宫的前一日,我回了一趟侯府。
父亲将我叫了过去。
「最近如何?」
我恭敬的浅笑着答「谢父亲挂念,如今好多了。」
他摸了摸胡子点点头。
「从前是我宠坏了你,你需知,夫为妻纲,以后要好生侍奉夫君,不可再闹了。」
我咬咬嘴唇,口中还是说:「女儿知道了。」
眼前的父亲,愈发陌生了。
父亲递给我一封信「你自己看」。
我打开,信上是张少质的所有过往。
张少质没高中之前,他和霜儿指腹为婚,两家一直很热络。
张少质母亲去世的时候,还是霜儿爹娘帮忙操办的丧事。
怪不得霜儿一直愤愤不平。
原来她本该是张少质的正妻。
既然如此,又何苦来招惹我。
后来张少质高中,又觉得霜儿家世低微,向父亲求娶了我。
手中的纸明明薄薄的一张,没有什么味道,可我越看越觉得恶心。
张少质既想要高官厚禄,平步青云,又想要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着实恶心!
我压着自己的情绪,折好信。
「女儿劳父亲费心了。」
父亲点点头「如今事已至此,你好自为之吧。」
14
我告别了父亲出了侯府,坐在马车里一阵反胃。
这日子,钝刀子割肉,好难消受。
这张府可恨的不止霜儿,还有张少质!
路过药铺的时候,我掀开马车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药铺门口来来往往的人不少。
有一对小夫妻,男的小心翼翼的搀着女的,走出了药店。
那女人小腹高高隆起,看起来月份已经不小了。
两人衣着不是很好,但脸上的笑容,确让人羡慕。
平民百姓之家,虽然茅檐草舍,粗茶淡饭,可若是夫妻和睦,姻缘美满,也是不枉此生。
眼下绫罗绸缎,锦衣玉食,可是夫妻不睦,家宅不宁,也是枉然呐!
小夫妻二人慢慢远去,直到消失在我眼前。
我放下帘子,忍不住的叹息。
想起那日洞房内,喜婆未撒完的花生桂圆。
心里却暗自做了一个决定。
15
霜儿被姨母磋磨了一段时间,安分了不少。
这几日我咳嗽好了很多,但还是断断续续的。
我跟梅若说起那日我在马车上的决定的时候,她竟然哭了。
「哭什么?」
「夫人,您何必如此自苦!」
我笑着摇摇头「我不是自苦,只是我想清楚了。」
入冬了,窗外慢慢飘起了雪花。
梅若要将窗户关上,我拦住了她。
「开着吧。」
没一会,漫天的雪花盖住了院落中的一切事物。
「梅若你看,这才叫白茫茫一片真干净,我 日后的路已然如此,可是我还是有能自己决定的事。」
幼从父、嫁从夫、夫死从子。
我不过就是一个摆件,任由旁人拨弄。
三从四德,什么三从,什么四德!
我偏偏不从。
张少质,他不配我给他生孩子。
「过几日我们去庄子上。」
三日后,我借口说去庄子上核账,出了张府。
这庄子是我的陪嫁,庄子上的人也都是我的人,方便我行事。
我接过梅若端来的避子药,她脸色煞白。
「夫人,女子七出,首要就是无子…」
我苦笑一声,喝了下去。
倘若我有选择,我也不至于如此。
可我无法求去,求去后又无立身之本。
来来回回,不过还是要嫁人的,难保不是另一段孽缘。
既如此,索性不要孩子,省的我 日后心慈手软。
在庄子上,我喝下了一碗又一碗避子药。
几日后,梅若请来了给我开药方的大夫。
那大夫不敢看我,把脉的手也不停颤抖。
「如何?」
「夫人伤了身体,只怕难在受孕。」
我默默的点点头。
「很好,此事就我们三人知晓,若是日后传出半句风言风语,我就当是你说出去的。」
那大夫吓得立刻跪在了地上「夫人放心,我知晓的,决不会传出的!」
我抬抬手「梅若,重赏!」
梅若递给那大夫一张银票,那大夫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接了过去。
梅若送走了大夫,我才闭上了眼。
我身心疲累至极,只想好好睡一觉。
将手搭在自己的小腹,没一会我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我后悔吗?
并不!
倘若我真和张少质有了个孩子,我定会心慈手软。
我要好好记得此时此刻的恨与怨,日后好送他二人上路。
16
我从庄子上回去之后,就听闻张少质说霜儿怀孕了已经有三个月了。
我看着张少质喜上眉梢的样子,也笑了笑。
「那要好好照应着,日后叫府上的大夫常去请脉,确保母子平安。」
听闻我这话,张少质拉起我的手,深情款款的看着我。
「枫儿,你当真是变了很多,这是为夫的福分。」
我笑着抽出手「从前是我太任性了。」
霜儿在自己的院子中养着胎,总算不来我眼前碍眼了。
我也能得几分清净。
到来年七月的时候,霜儿临盆了。
是个男孩。
张少质抱着他儿子,笑的合不拢嘴。
产床上的霜儿,一脸疲惫,眼带笑意的看着张少质。
那双眸中,分明是深情。
这屋子,我倒是多余的了。
从小我就不喜欢吃亏,如今也是。
只是少不得按捺自己的性子,装作大度良善。
且让他二人好好过一段时间。
17
宫里传来消息,妹妹有孕了。
不久,妹妹就得了一女。
次年,妹妹又得了一对双胞胎。
妹妹接连有孕,位分也一升再升。
等双胞胎出世,皇帝将她直接封为了贵妃。
宁远侯府一时风光无二。
可是自古登高跌重。
面对显赫世家,常人都是恭维巴结,可也总有一些人看不惯。
谏议院的御史上书参了我父亲一本。
说我父亲纵容族中之人横行霸道,欺男霸女。
张少质夹在文臣和我父亲之间,有些两头为难。好在皇帝没说什么,将弹劾的折子压了下去。
后来我和母亲进宫去看双生子的时候,妹妹悄悄的给我递了一个信。
宫墙内眼线太多,有些事,不敢开口言明。
我出了宫才打开了妹妹悄悄塞给我的信。
上面只有几个字「天恩浩荡,终有尽时。」
几个字看的我与母亲颇有些心惊。
看来皇帝对父亲已经有所不满。
我将母亲送回侯府后,自己坐着马车往张府走。
心里暗自盘算。
18
我进府门的时候,从大门里走出一群人,张少质挨个相送。
我从角门进去,问一旁的小厮。
「那些都是什么人?」
小厮笑着「回夫人的话,是老爷的同僚。」
张少质的同僚,看来都是一些文人了。
傍晚,我去了张少质的书房一趟,他见我进来,神色有些不愉。
「怎么也不让人通传一声?」
我没理他的不愉,径直坐了下来。
「我有些有话要跟夫君讲。」
他点点头,是让我讲的意思了。
「最近是不是有人弹劾我父亲?」
张少质看着我,有些意外我问这个。
「是」
我了然的点点头「侯府家大业大,旁支庞杂,保不齐就出了几个祸害。」
张少质没回我话,我继续自顾自的说。
「夫君,打算如何?」
「我能如何,你父亲毕竟是我岳父,我还能跟着那些文臣一起参你父亲不成。」
我笑笑「夫君领朝廷俸禄,为天家做事,委实不该考虑这些私情。」
张少质微微一愣,神色有些游移不定的看向我「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慢慢站起身「我虽为宁远侯府的女儿,可我先是张家的媳妇,夫君不必顾及我。该如何就如何!」
他也随着我站了起来「你当真?」
我坚定的看向他自然当真。
19
没几日,张少质就和他的同僚一起参了我父亲一本。
罗列了好几条罪状。
我父亲气的差点当场晕厥。
我听闻后回了一趟侯府。
「你那夫君,就是一个白眼狼!」
我接过丫鬟手中的茶盏。
「父亲不必生气,可听女儿一句劝。」
我看向周围服侍的丫鬟,父亲明白了我的意思,让人都退了下去。
他坐起身「你要讲什么?」
「父亲,母亲将贵妃娘娘所写的话告诉你了吧。」
父亲冷哼一声。
「父亲,娘娘说的对,天恩浩荡,终有尽时。父亲可要为侯府好生盘算。」
我试探着将茶盏递给父亲,他看了一眼我手中的茶盏,还是接了过去。
「父亲你和母亲就只有我和娘娘两个女儿,如今我和娘娘都出阁了,家中也没个儿子继承,父亲没想着在族中找几个优秀的子侄吗?」
父亲喝了一口茶「不用你说,我自然心中有数。」
「父亲,近几日听闻族中之人有欺男霸女之事,谏议院有人为此弹劾父亲。父亲不如借着此病,急流勇退,抽出时间好好教养子侄,亲自收拾族中的那些腌赝事,也好保全侯府长久的荣华。」
父亲的脸色放缓了些「近来,我也有此意,只是…」
「父亲,假使子侄有一两个争气的,还怕没再东山再起的时候?」
父亲默默的放下茶杯,叹息一声。
「容我好好想想」
我临走时他叫住了我。
「你当真长大不少」
我弯起嘴角笑笑「女儿总不能一直活在父亲母亲的庇护中,长不大吧?」
20
父亲病好后自请降职,只在兵部留了一个闲职。
宁远侯府这一场风波才慢慢平息。
父亲在家中开设了学堂,专门请了先生教导。
笑容倒是比之前在朝堂上多了些。
张少质大义灭亲,参了自己的岳父,得了皇帝青眼,升了职。
年纪轻轻位居五品。
我趁此机会,找了一处好宅子,搬了过去。
张少质年少家贫,他的那些俸禄都不够买这宅子的十分之一的。
他开始并不愿意,骨气的很,说是不愿意用我的嫁妆。
我笑着,说着夫妇一体的话。
从前张府的开销,不也是我来出么?
他除了俸禄,即无良田又无商铺,如何能撑得起这么大的家业。
我好说歹说,到底他还是同意了。
搬家时我去看了一趟霜儿。
她正抱着自己的儿子哄着。
我看了一眼床上的小家伙,睡得正熟。
养的不错,算算也快三岁了,这么大了,能离开母亲了。
趁着搬家,我顺带手采买了很多丫鬟仆役,整个张府彻底的被我控制在了掌心。
21
就在丫鬟收拾霜儿的房间的时候,出了一档子事。
那小丫鬟从霜儿的床铺深处翻出了一只白色的布娃娃,上面写着我的生辰八字,还扎着十几枚银针。
霜儿看到这布娃娃的时候,神色终于开始惊慌了。
张少质怒气上涌,巴掌打下去,在霜儿脸颊边停下了。
他到底没忍心打。
我没说话,坐在了正堂上,招手让乳母抱走的孩子。
「汉室曾有巫蛊之祸,牵连数万人,想不到我们张家也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张少质怒极,斥责了半天霜儿,可并没有说如何发落。
我见状开口道「夫君,莫急。」
我看向霜儿「霜儿,跪下!」
霜儿哭哭啼啼的咬着手绢「我冤枉!夫君,我冤枉!」
她向来是不把我放在眼里的。
我看了一眼张少质,他没开口发落,说明他心疼了。
我默默的流下了泪。
装模作样,谁不会?
「夫君,我就说我为何久久无孕,你看这巫蛊娃娃,这几针可不是扎在了腹部。」
我越说越悲伤,到后来直接掩面哭泣。
「夫君,霜儿如此容不下我,不如夫君休了我,将她扶正吧。」
张少质这次才舍得了,一巴掌打了下去。
霜儿被这一巴掌打蒙了,厉声喊道「我真的冤枉啊!」
我用手绢擦擦眼泪,站起身。
「夫君,霜儿虽为妾室,但我从来都是管不了的。既如此我先回屋去了,我等着夫君的休书。」
22
我从耳朵上卸下耳环「这是夫君给我的明珠,如今还给夫君了。」
我泪眼婆娑的放下明珠,出了门。
张少质追了上来「夫人,切莫说这种话,此事我一定追究到底。」
我哭着摇摇头。
「她毕竟是恒儿的生母,此事不宜追究。」
张少质在我身边有些着急的直拍大腿「我也没想到霜儿会做这样的事!」
我含着泪微微一笑「夫君,不必管我了。」
我自顾自的向自己的院中走去,没理会后面跟着的张少质。
张少质对我少见的耐心。
我装作不得已松了口。
「夫君,此时看在恒儿的面子上,我不予追究,可是夫君,恒儿毕竟是你的长子,若是再养在霜儿那里,难免会被教歪。」
张少质沉默了,他也明白这个理。
「我父亲在家中开设学堂,不如送恒儿过去一同读书,趁早明理才是。」
霜儿她一直喊着自己冤枉,但是张少质这次没有心软,将张恒抱到了我身边。
这孩子才三岁,整夜哭着要母亲。
我一边哄着张恒,一边将细枝末节处理了。
命人悄悄的烧了那个巫蛊娃娃,又将霜儿院中的奴彻底换了一批。
张少质到底顾念旧情,没动霜儿,只是不允许她再随意的出院门。
这张府上山下下,里里外外彻底的被我掌控。
但是我并无半分欣喜。
从前这些手段,我十分不屑。
可如也要使一使了。
23
我去看霜儿的时候,她恼恨的盯着我。
「你诬陷我!」
我看着她,微微一笑。
「霜儿,你知道为什么我这么恨你吗?因为你坏了我的好梦。」
「我原本梦里的好父母,好姻缘,从你在我新婚之夜闹过之后,彻底的碎了。虽说,本就是梦,早晚要碎,可砸碎的人终究是你。」
我站起身看向她「你以为我会就此罢休吗?」
我冷笑一声。
这事还没完呢。
张少质到了京城之后,给霜儿的哥哥在京城也找了一份差事。
京城富贵迷人眼,她哥哥到了京城先学会的就是吃喝嫖赌。
以往都是霜儿拿钱善后,才没出什么岔子。
如今霜儿自身难保,哪里来的多余的钱还给赌坊。
我跟父亲提了一嘴。
父亲当时并不置可否。
但是没几日,霜儿哥哥就被人告了。
说他借钱不还。
大理寺当即就将人扣下了。
张少质无奈只好派人拿银子去赎人。
他本以为是十两银子的事,撑死也就百两。
可他派去赎人的小厮,又灰溜溜的回来了。
银子不够。
林林总总,利滚利,霜儿哥哥欠了旁人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银子,靠着张少质的俸禄,不知道要攒多久。
张少质气的不行,终究还是腆着脸来找我。
24
他张嘴就说霜儿父母对他的恩情,说自己当年如何如何艰难。
我看着他的嘴脸,只觉得恶心。
但我还是装作大方,笑脸相对。
「夫君,我常说夫妇一体,夫君的恩人自然是我的恩人,那五百两银子我已经让人去拿了。」
张少质颇有些感激的看着我。
我笑着推开了他「别着急谢我,我还有一句话叮嘱夫君。」
他连连点头「夫人请讲。」
「自古常言嫖空赌败,染上这等恶习,家里就算是有多少银子,也不够搭的。不如将他送回老家,叫他父母好生管教。」
我看着张少质的神色继续道:「他爹娘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要是不成器,你还纵着,这才是负了霜儿爹娘的恩情呐。」
张少质点了点头「是这个理。」
等霜儿哥哥被赎了出来,张少质立刻将他送回了老家。
霜儿听闻后,想在张少质面前求情。
她还是知道自己哥哥的品行的,到了老家,估计家底都得败光。
这就不管我的事了。
她的眼泪已经不值钱了。
霜儿的双眼哭的红肿,但是年纪大了,已经没了少女时的可怜劲。
看着她还是当年那副哭哭啼啼的样子,我有些可怜她了。
她除了张少质的爱什么都没有。
如今连这份爱,她都要失去了。
色衰而爱弛。
我不会给她留一丝一毫的。
25
我以子嗣为由,给张少质纳了两房妾室,又送了几个貌美的丫头过去。
张少质同意了。
从前他考虑到霜儿,是不肯要的。
如今他倒是肯了。
那两房妾室进门后,霜儿几乎彻底的失了宠。
我故意给张少质的药里加入了一些补药,任由他混在美人堆里。
他自以为身强体壮,其实早就掏空了内里。
霜儿院子里全是我的人,我命她们严加看管。
要是我不愿意,霜儿一丝一毫的消息都递不到张少质耳中。
而张少质身边莺莺燕燕,早就想不起来霜儿是何人了。
我以给她平心静气为由,逼着她日日吃斋念佛。
她起先还闹。
后来发现自己别说张少质的面,连我的面也见不着后,终于死心了。
被关在院子里,整日念经抄书。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张少质从来都是狼心狗肺,是指望不上了。
张恒是她的儿子,她估计是打算的等自己儿子长大了,好翻身呢。
26
张恒倒是争气,十六岁就高中进士。
当日我难得的将霜儿放了出来。
摆了一个家宴,大的小的,围了一桌子。
张少质看着自己的宠妾,又摸了摸自己儿子的头,高兴的哈哈直笑。
脸颊透着异样的红晕。
但是当霜儿踏进院子的时候,他的笑容止住了。
「霜儿?」
此时的霜儿两鬓斑白,一脸沧桑愁苦。
早就没了以往的美貌。
张恒看见他娘,多年的陌生,让他连个小娘都没能叫出来。
我笑着拉住霜儿,她不由的颤了一下。
我没理会,自顾自的说「恒儿出息了,考中了进士,我看你整日吃斋念佛,今日不如破例一次。」
霜儿听闻这个消息,看了张恒一眼,喜极而泣「我儿出息了。」
「今日还有一件喜事。」
听我这么说众人都看了过来。
「我给恒儿说了一门亲事。」
张少质看向我「哪家女儿?」
我笑着「就是大理寺少卿王大人的女儿,王瑕。」
张恒一听愣了一下,随即喜笑颜开「母亲可当真?」
我笑着点头「自然」。
张恒连忙站起身对我作揖「谢母亲!」
我笑着扶起张恒,张恒之前就很喜欢王瑕,但王瑕父亲位居三品,所以他一直自以为求娶无望。
「为了这桩婚事,我还专门进宫请示了贵妃娘娘。」
张恒笑着,一声一声的叫着母亲,再未看向他亲娘。
我笑着,瞥了一眼霜儿。
晚风拂过,她鬓角发丝微乱。
霜儿呀,你看到了吗,你的儿子,彻底成了我的儿子。
27
这一晚,张少质高兴,多喝了几杯。
我也没有阻拦他。
任由一众妾室灌他。
睡到半夜的时候人就不好了。
等我穿好衣服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快不行了。
胸闷气促,呕吐不已。
我连忙差人去请大夫。
我看着床上的人,用手绢捂住了口鼻。
在张少质神智有些清醒的时候,我才坐在了他身边。
他嘴里念叨着什么。
我听不清,也不想听清。
我看向他淡笑着「你当真以为我会好好的给你和那贱 人养儿子?」
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眼睛登时瞪大了。
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我。
可随即咽喉里呕出来一大堆呕吐物,脸上只剩下痛苦的神情。
我厌恶的站起身。
站远了些。
等大夫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死在了自己呕吐物里。
一场喜事,变成了白事。
我看着床上的男人。
不知是何情绪。
说是夫君。
他宠妾灭妻。
他新婚当晚就让我备受冷落。
可十多年相伴,也终究做不到心如止水。
更何况,他的死几乎是我一手促成。
28
张恒需要守孝三年,三年期间不能为官,不能娶妻。
王瑕可不会苦苦等他三年。
张恒垂头丧气的跪在灵前,忍不住抱怨。
「娶妻也就罢了,可能我和瑕妹当真是有缘无分,可我如今才高中…」
说着唉声叹气了起来。
我笑了一声,这父子还真是一脉相承的深情。
不过是对高官厚禄的情。
停灵的时候,我准许霜儿来祭拜。
她一身稿素,面色惨白。
在灵堂前哭了一会,突然红着眼睛恶狠狠的瞪着我。
冲着我哭喊了一声。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说着,一头撞在了棺椁上。
咚的一声,头破血流。
这一声仿佛一撞在了我的心上。
我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
张恒连忙上前去看,他小娘紧紧的闭着眼睛,已经没了呼吸。
人死如灯灭。
再大的怨恨,也该消散了。
「你小娘挚爱你父,既如此我便成全他们,我将你小娘抬为平妻,与你父合葬一处。」
张恒听闻吃惊的抬起头看向我。
我慢慢闭上眼,任由眼泪流下。
我斗倒了霜儿,可终究年华逝去,也不算赢。
我心中厌恶张少质,不愿百年之后与他合葬一处。
索性我成全了他二人。
张恒还想说什么,但是他最后只是跪在了我面前。
「多谢,母亲。」
29
张恒扶棺回老家下葬去了。
整个张府到处挂着白幡,一片阴森。
来往的下人丫鬟低头沉默着,忙着自己的事。
我躺在贵妃榻上看着外面慢慢落下的太阳。
了无意趣。
我起身去了霜儿的院子。
院子中的芍药开的正好,娇艳欲滴,显得院门上的白幡愈发刺眼。
我走进屋内。
正堂上放着一尊佛像,比普通人家供奉的大了好几倍。
猛地看,那佛像竟不是一副慈悲相。
我被惊了一下,连忙伸手扶住一旁的桌子。
桌子上的佛经被我带倒,散落了一地。
这些都是之前我逼着她写的。
说是让她平心静气,不过是借口磋磨她。
颇为慌张的跑出了屋子,一脚踏空,在门口台阶处摔倒了。
那些丫鬟都惊的连忙上前搀扶。
我顺着小丫鬟的慢慢站了起来。
「奴婢该死,奴婢刚洗完台阶,害夫人滑倒。」
那小丫鬟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不敢抬头。
我问她「你在怕什么?」
小丫鬟愈发的害怕,重重的磕在地上「奴婢知错!」
我抬起头扫过周围的一众丫鬟婆子,她们都低着头,不敢言语。
「起来吧,我又不是吃人的女罗刹。」
30
因为家里女人太多,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我难免管的严了一些,倒叫她们怕成这样。
我忽然想起已逝的祖母,因为我母亲膝下无子,她一直都对我母亲不好。
她生前一直吃斋念佛,可她训斥起母亲来也毫不留情。
侯府的丫鬟看见祖母都很畏惧。
我也有些怕她。
所以我一直和祖母亲近不起来。
总觉得她虽然是吃斋礼佛之人,可并无慈悲相。
可到如今了,我才惊觉自己也是祖母这样的人。
身边的梅若嫁人后离开张府了,身边再没个知心人了。
忽然想起以前的事。
在侯府没出阁的那段时光,当真是开心。
我还打趣妹妹,要个厉害的婆婆管她。
妹妹回嘴,要个厉害的夫君管我。
当时我二人,提起婚事,都是一脸羞涩。
又一脸憧憬。
如今,我守了寡。
她入了宫。
女人这一生。
当真了无生趣。
困在这家宅之内,永世不得翻身。
我不求别的,只求来世,不要再为女儿身。
31
那一日我一人独自去了京郊的寒山寺。
寺院中的钟声阵阵,我闭着眼双手合十跪在佛像前。
寺庙和尚念着经书。
归依佛。
尽形寿不归依天魔外道。
归依法。
尽形寿不归依外道邪说。
归依僧。
尽形寿不归依外道徒众。
再睁开眼,三千烦恼丝尽断。
了无牵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