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眼都是匪夷所思。
在我回了朝阳殿后,他莫名其妙地又到我这里,端坐着看着我一言不发。
「孤知道,这段时间委屈了你,孤瞧你是个柔善的,以后便与妙云好好相处吧。
「孤以后也会对你好些,必不会让你这个太子妃过得辛苦。」
我忽然笑眼弯弯:「燚儿还记得很小的时候,曾经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被一头野兽追逐,还是臣女一箭射穿了那野兽的脑袋,才救下太子。原以为太子还记得,可这些天发觉太子似乎并不记得了。」
他微微一愣。
「是孤对不住你,你若想要什么,孤都会赐给你。」
「但妙云是无辜的,你如今已是东宫正室,还望你不要苛待妙云。」
我笑笑:「殿下好像很害怕我会害妙云。」
「孤不是这个意思。」
我忽然走近他,然后拽着他的袖子:「杨燚乃家中长女,家中姊妹不少,我自小便带着妹妹们一起长大。妾自知道殿下不喜欢我,也必不会与我相知,但杨燚为太子妃,不得不为皇家着想。若殿下让我生下嫡子,我必不会有其他不该有的心思。」
「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我咬唇垂首:「譬如希冀得到殿下的真心和爱。」
他耳朵泛红,立马起身:「杨燚,你还真是不知羞。」
看他大踏步地离开,我喃喃自语:「弱肉强食,莫怪我心思狡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10
孙妙云的底细,并不难查。
只是我意料之外的是除太子之外,还有人对她心生怜悯。
禁军最年轻的统领大人魏无忌,也时常在宫中帮她,就连她能从掖幽庭出来,也是他求了太子。
在我沐浴更衣时,小红早已查清了一切。
「魏家和孙家本就是世交,魏无忌早些年还曾与孙妙云议婚。
「后来,孙家倒了,魏无忌甚至跪在家中院落,求他父亲能出手相帮。」
我冷笑:「孙家犯的是谋逆之罪。当年运送前线粮草,孙妙云的父亲从中贪了不少银子,还贻误军情,造成前线数万将士饿死沙场。这般事迹,还能惹得太子和一个禁军统领这般护着她,还真是有趣。」
小红一脸愤恨:「我兄长便是死在麟州雁鸣关一战。若非孙家那群渣滓,我兄长怎会命丧黄泉?奴婢瞧着那孙妙云,也是个自私自利的主儿,如今攀上太子,必定要往高了爬。」
我沐浴完,正坐在窗边看书。
只感觉有人鬼鬼祟祟蹲在我窗户底下,我屏住呼吸,从窗户外一跃而过,只见那黑衣男子跃上房顶。
小红朝我扔了我的佩剑,我拿着佩剑一路跟着那男人。
那男人时不时朝后张望,我扔了暗器毒银针扎到他后背处。
针上有毒,他这才从高处跌落。曹嬷嬷早已叫了东宫的侍卫。
见我已擒了那男人,众人面面相觑。
「太子妃殿下莫要亲自动手,让奴才们摘下那男人的面罩。」
我踩着那男人的胸口,用剑挑起他的面罩。
还当真是凑巧。
「统领大人,能否解释解释,为何大半夜地出现在我朝阳殿外,还一身夜行衣的打扮?难不成我堂堂太子妃,犯了什么案子,需要统领亲自查问吗?」
魏无忌撇过头去,侍卫们也不知如何是好。
李礼州和孙妙云姗姗来迟,他牵着孙妙云的手,又看着我执剑的模样:「杨燚,这究竟怎么回事?」
「臣妾正在看书,忽然发觉有人鬼鬼祟祟,这才执剑亲自追凶,没想到是统领大人。」
孙妙云脸上变了颜色。
她不管不顾地跪在地上:「还请太子妃殿下饶统领一命。」
李礼州皱着眉头。
我忽然笑了。
「孙良娣,有人在宫中鬼鬼祟祟,这人还是禁军统领。要不要他的命,以及能不能从他嘴里挖出什么,都已经不是我能做主的事情了。难不成在良娣心中,旁人的安危都没有统领的命重要吗?」
孙妙云泪珠滚落,她拽着李礼州的衣摆:「殿下,您说句话啊。」
11
李礼州:「禀报父皇,先行关押。」
他看着我的剑,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孤竟不知,太子妃殿下还武艺了得,竟能把我大周第一高手擒到手。」
我摇摇头:「因为我用了暗器。」
「我是女子,不是君子,用暗器自保,也没什么吧。」
我略过他和孙妙云,先行回我的寝殿了。
曹嬷嬷神色紧张:「莫非是孙良娣让魏无忌过来?」
「明日让人一问便知。」
曹嬷嬷冷汗直流:「姑娘,若是她想要了你的命,你可还会守着初心?不杀她?」
曹嬷嬷话音刚落。
李礼州踏进我的寝殿。
他看着我:「今日你受惊吓了,孤守着你。」
我一脸平淡:「受惊吓的不是臣妾,而是妙云。听闻魏无忌和孙妙云从小一起长大,今日她想必心里难受得很,殿下还是去陪孙良娣吧。」
他艰难地开口:「这件事情,能不能就算了?待明日,孤去回了父皇,是孤让统领大人帮忙照看东宫安危的。」
「照看需要穿夜行衣吗?」
「杨燚,算孤欠你的,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我忽然一脸讥讽:「殿下,若我命丧黄泉,你也会让这件事情就此作罢吗?」
「你这不是没事吗?」
「杨焱自小学武,学的是强身健体,也学的是自保和护卫旁人。若我手无缚鸡之力,被人暗害,殿下,您也觉得无可厚非吗?还是您怕连累孙良娣?」
他一脸尴尬。
我自顾自说道:「让臣妾猜猜,一定是她哭哭啼啼对您说,她不过是哭诉了几句在东宫日子难过,她的好兄长便想为她出气,对不对?」
「孙妙云的几声啼哭,在殿下心中的重要性,远高于杨燚的命。」
他有些慌乱:「孤没有这个意思,阿焱你莫要这般说,你是孤的太子妃,孤怎会那般作践你……」
我忽然眼眶一红:「但殿下,话从口出,覆水难收。我恪尽职守,从未害过你的心上人。如今有人害到我的头上,妾未曾想过妾的命竟这般不值钱。」
他未曾见过我落泪的模样,他有些手足无措地替我擦泪:「孤以为你性子刚毅,不会哭呢。莫要哭了,就当孤刚才没有说那样的话。」
12
李礼州在我房中宿下。
他躺在窗边的软榻上。
我知道他彻夜未眠,他的心已经开始因我有了浅浅的裂痕。
天明之际,魏无忌被褫夺官位,他受刑也不肯吐露半分缘由。
还真是蠢货。
我到牢狱之中的时候,他浑身是血,眼神却是无比坚毅。
「魏无忌,你爱慕太子的女人,还真是好大的胆子。」
他瞥了我一眼。
我说道:「原本前程似锦,如今因为一个女人而断送,你该不会觉得自己无悔吧?」
他声音嘶哑:「你懂什么?像你这种喜欢抢夺旁人东西的恶毒女人,比不上她一根手指。」
「彼此彼此,魏统领也没比我高明到哪里去,觊觎太子的女人,如同阴沟里的老鼠。」
我不想浪费时间,只说道:「本宫今日饶你不死,留你一命。你要记得是本宫大度不与两个臭虫计较,而非怕了你们。」
从狱中出来,小红不解。
「要了他的命,该多痛快。」
看着不远处李礼州的马车,我淡淡地说:「我要李礼州永远都记得亏欠我。」
「更何况,日后若他和孙妙云出宫去,魏无忌可不会再忌惮他是当今太子了。」
小红脑子转得快:「姑娘还真是做一步想三步。」
李礼州站在马车边,孙妙云也有些拘谨。
我先行礼后弱弱开口:「臣妾已经禀明父皇,求父皇饶统领一命了。」
正当李礼州还想说什么时,我已与他擦肩而过上了自己的马车。
他忽然松开孙妙云的手,跑到我身边:「孤从未觉得你的命不值钱,阿焱你的恩情我记得,妙云也会感谢你的。」
我与他四目相对。
我的瞳孔里都是他,一脸认真:「阿燚所做不过想让太子舒心,而非施恩于旁人。」
我合上马车的帘子。
徒留太子怔怔发呆。
小红掀开马车窗上的帘子:「殿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去家中送信,要阿娘送上好的坐胎药进宫。」
13
果然,李礼州觉得对我有所亏欠。
一连宿在我寝殿内几天。
我强忍着恶心,处处奉迎他。
哪怕孙妙云日日在偏殿弹悲伤的琴调,他也不为所动。
只是他偶尔会站在窗外发呆。
我淡淡道:「殿下身为太子,无法让自己的爱人,做自己的正妻,一定很痛苦吧。」
「去看看她吧。」
他终于再也抑制不住思念。陛下和皇后都对他施压,连他自己都在对自己施压,在他的心中,对孙妙云的歉疚只会越来越大。
过了一阵子,太医诊出我有了喜脉。
我松了口气。
孙妙云变得愈发沉默寡言,我有孕的消息宛如一把刀,剐得她内心鲜血淋漓。
她给我请安时,脸色也愈发苍白。
那日我屏退众人。
看着她:「孙妙云,你想不想过你和李礼州自己的日子?」
她一脸狐疑:「臣妾不懂太子妃话里的意思。」
「你说得对,你原本也是世家女,若非家中落败,也许东宫要改换门庭也说不准。但日后东宫还会有更多女人,哪怕日后他问鼎帝王,众多掣肘之下,日子也不会太随心所欲。你很愿意跟旁人分享你的爱人吗?」
她忽然红了一双眼:「我自愿意和他过着我们的日子,但他是太子,我又能如何?」
我盯着她的眼睛:「孙妙云,你很聪明,你懂得利用男人的歉疚之心,否则你也不会从掖幽庭走到今日。早些年你也是京中才女,精通琴棋书画甚至熟读兵书,我想你总该明白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孙妙云:「太子妃的意思是,要我和殿下出宫去?」
我没有答话,她却目光炯炯:「为什么?」
「因为你我本不是敌人,我们都无法在这里做主自己的命运,但孰轻孰重,总要占一头儿。」
14
自那天起,孙妙云病来如山倒。
她愈发瘦削,望向我的目光带着揣度和不解。
看李礼州的心思越发在她身上,我便越自在。
李礼州偶尔会来朝阳殿,看着我的肚子越来越大,他的眉间纹便愈加深沉。
他总是蹙眉眺望远方。
「阿燚,在这宫里,待得好生没趣。」
他说这样的话的频率越来越高。
而我禀告姑母,要她为东宫安排选秀,东宫之中不能只有两个嫔妃。
陛下如今膝下唯有李礼州一个皇子,皇嗣凋零,本就有些着急,见我怀着身孕仍然如此识大体,又忍不住给了我许多赏赐。
宫里宫外大多赞扬杨家的女儿是天生母仪天下的贵命,识大体。
可只有我知道,我的那丁点对他微薄的好感和爱意早就消弭在我们的新婚之夜,不在乎就不会嫉妒。
孙妙云得知,东宫马上又要选秀,她的身子愈发不好了。
可她还是拖着病体来见我。
「杨燚,你当真一点都不想和我争李礼州?」
我抚着肚子摇摇头:「我想要的已经得到了。」
她语气带着一丝鄙夷:「你想要的只是一个孩子?」
我没有作声。
她却自嘲地笑笑:「我承认我就要抓狂了。若这东宫之中,只有你我,倒还好。若是再多了旁的女人,若是那些女人也怀上他的孩子,只怕我要疯了,他说过一世一双人,他说过的!」
我瞥了她一眼:「最近殿下倒是时常和我说过几句话,他说这宫里好生无趣。妙云,在这宫里旁人都成全不了你,只有自己才能成全自己。」
她离开前,像是下定某种决心:「杨燚,我原以为你成为太子妃,一定会对我动手,可我没有想到,你什么都没做。」
「我说过,我们不该是敌人,我们都是无法做主自己命运的人罢了。生在世家,又或者贵为太子,总有无可奈何。」
她离开后。
李礼州接连几天都陪着她。
距离我临产还有三个月。
姑母特地将东宫选秀的日子往后拖了三个月。
足够了,足够我安然地当着太子妃,看着他们日复一日地厌倦宫城了。
让我的手不带一丝血腥,看着他们踏入我为他们设定好的最圆满的结局。
15
孙妙云告诉我,李礼州动了要带她出宫的心思。
只不过意志还不够坚定。
我让父亲让他的门生上书,扬言孙家有罪,废黜妙云良娣之位。否则三个月后众多世家女入东宫,岂非要和罪臣之女平起平坐?
一时之间宫中暗涌纷纷。
孙妙云身子娇弱,我给了她一些让身体发汗虚弱的药方。
她日日喝药,却身子愈加不好。
李礼州终于下定决心,要带着孙妙云远离皇城。
他们计划在我生产那日,众人手忙脚乱那日,假死于大火之中。
李礼州不知道一切都在我和孙妙云的算计之中。
我的身子愈加笨重,他总是一脸歉疚地盯着我的肚子:「阿燚,你日后定会是个好母亲,我们的孩儿定会是顶天立地的好孩子。」
「太医说过,你的脉象看起来肚子里是个男孩儿。」
我抚着肚子:「臣妾只要有这个孩子,别的什么都不求了。」
他的眼中藏着愧疚,在那三个月里,他写了好些亲笔的信。
像是寄托了一个父亲对未出生孩儿的情感。
我总是一脸冷意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孩子出生前一日,他为我过了生日。
朝阳殿中,他试探性地问我:「阿燚,若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可会伤心?」
我只说:「臣妾会抚养孩子长大,妾不会伤心。」
那晚,他轻轻地从背后搂着我:「杨燚,终究是我对不住你。」
我佯装睡熟,内心雀跃。
我终于能将他们一脚踢开了。
第二日,我感觉到羊水破了,稳婆和宫人进进出出,曹嬷嬷和小红一直为我打气。
阿娘还有几个妹妹也守在殿外。
只是芳华殿燃起大火,在朝阳殿的窗前都望得见大火烧得很旺。
我是杨燚,我的乳名并不是其他世家女子那般温婉。
我出生时,阿爹找了算命先生为我卜命,算命先生说我命里缺火,所以我叫杨燚,我的乳名叫四火。
芳华殿这把火与我名字里的火一样开始燃烧。
这场火被浇熄后,我的人生又是崭新的人生。
我的人生中,不会再缺一把火了。
思及此处,我尖叫着用力。
呱呱坠地的婴儿啼哭声响彻朝阳殿。
16
待我苏醒后。
陛下早就从太子的书房里搜出了一封书信。他们瞒天过海,企图用命丧火场的法子,假死离宫。
陛下本想乘胜追击,在看向我怀中那哭声响亮的婴儿时,将那书信在烛火当中烧了个干净。
「来人,传联旨意,太子李礼州和良娣孙妙云死于芳华殿火势,举国大丧。」
宫城被白绸装点,我的儿子被立为皇太孙。
至此,我不必再与任何女人争宠,我的手上没有一丝血腥。
他们干干净净地将我和我的孩子送上这王朝的最高处。
在太子的灵柩出城时,我跟在灵柩之后,在万民面前扮演着丧夫的悲痛女人。
也许李礼州和孙妙云,就在人群之中看着我。
我把他完全让渡给她,而我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无上的权位和富贵。
在麟儿六岁那年,陛下驾崩。
麟儿登基,姑母成了太皇太后,而我成了这大周的太后。
我垂帘听政,扶持麟儿坐稳朝纲。这一年我只有二十二岁。
杨家如日中天,也不必再因为缔结姻亲而牺牲杨家女儿的婚事。
在麟儿十三岁那年,少年帝王英勇无比,我还政于他。
曹嬷嬷忽然传话只说:「太后,李礼州在京中想见你。」
我摆弄着自己的护甲:「死了很多年的人,还见他做什么?」
曹嬷嬷:「若是太后不见他,他便要想法子见咱们陛下。」
17
我趁着夜色,坐着马车,到了京郊一处别苑。
与李礼州多年不见,他变得形容枯槁,身形瘦削。
他身边没有跟着孙妙云。
他见到我的时候,想要将我拥入怀中。
我却连连后退:「找我有何事?」
他有些手足无措:「对不起,我当年是假死,想和妙云在宫外过自在的日子。」
我点点头:「我知道,先帝曾经在你的书房找到了你留下的书信。」
「我还知道,你们出了京,去了杭州,去了福建,去了云南。」
他僵在原地。
「你怎么会?」
我冷冷地看着他:「因为是我让孙妙云,让你生了怜惜之心,让你不顾一切地要带她离开皇宫那座牢笼。」
「为什么?」
「为什么?李礼州,你应该知道你当年身为太子的责任,但你选择将责任抛下,选择了一个女人。而我杨家并无过错,一开始却被你看低。我只不过是将你完完全全地推给了你爱的女人,我这算是成全你,也成全我自己。」
李礼州苦笑:「杨燚,我知道我对不住你,你又何必说这些锥心之言?」
「这不是锥心之言,这是实话,李礼州。」
他握着我的手:「麟儿登基,我厌倦了宫外的生活,我们一家三口继续团聚好不好?」
我道:「魏无忌和孙妙云双宿双栖了?」
他愣了愣:「你……」
我:「魏无忌好歹从武之人,他与孙妙云青梅竹马,这般情深意重,本就难以割舍。你身为太子,从小锦衣玉食,十指不沾阳春水,再好的爱意,出宫去,事事要自己亲力亲为,远比不上魏无忌能给她的安稳。」
李礼州声音带着哭腔:「为什么,你算计至此,到底是为什么?」
「我的算计都建立在你的真心之上,是你心甘情愿地踏入。」
曹嬷嬷端来一杯毒酒。
「李礼州,若你安分地不再踏足京都,我也不会对你起了杀心。如今麟儿稳坐朝纲,我不能也不会让他以身犯险。你的棺椁正在东陵,若你今日赴死,我便会让你去你该去的地方。」
18
他双目通红。
「你对我没有半分情意吗?」
我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
「在你我的新婚之夜,哪怕我有细微的好感,也早就消弭干净了。那晚的月亮很明亮,明亮得我只能看见你和她好似一对璧人。我早就认清自己的位置,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李礼州,你没资格对我说这些。」
曹嬷嬷将酒杯往他身边一推。
他一饮而尽,眼中闪过悔恨和泪光。
「原本我可以坐上皇位,原本是我……」
我将食指放在他唇边:「嘘,是你亲手把你的前路断了。」
药劲儿上来了,他晕了过去。
我命人将他送到我名下的别苑里。
酒里掺着能让人失去记忆的药粉,他醒来后,会是一个普通的庄户人。
会忘记从前的所有事情。
这药没有解药。
我要他从原先的龙子凤孙,变成堂前燕,再也飞不进宫城。
马车摇摇晃晃,月光依旧明亮,装着他的马车一路朝西去。
我们永远不会再见。
而我永远不会沾染半分血腥,依旧孤傲地做着自己的太后。
享万千荣华。
几天后,小红从京外归来,她说道:「太后,我已告诉魏无忌和孙妙云,李礼州因为情所困而吊死在京郊了。」
我端着手中的花瓶,用剪刀剪着多余的枝叶。
「若他们聪明,自然明白李礼州的事情,不能为人所知。若他们有朝一日反水,哀家也会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庄子里的人时常会送信,李礼州醒来后么都不记得,他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庄户人,娶了一个厨娘,过上了安稳的日子。
他这一生都不会知道,他曾是东宫不可一世的太子,有机会执掌江山,享万民朝拜。
而我为了一绝后患,他这一生都不会再有别的孩子。
麟儿在我的教导之下,杀伐果断,果敢刚毅。
他将前朝玩弄于股掌之间,自己手上却从未沾过鲜血。
世人都说李麟乃是爱民爱臣的仁君。
无人知晓,他也曾算计群臣,达到自己的目的。
为了保住杨家的满门富贵,父亲告老还乡,兄长还有三妹亲自上阵杀敌,以表忠心。
我们深知外戚专权是每一个帝王深恶痛绝的事情,杨家从不逾矩,反倒让麟儿极为爱重。
我本不想再让杨家女儿入宫,却不料麟儿与我的外甥女杨淼从小一起长大,早已情投意合。
在麟儿大婚后,宫里终于开始有了旁的女子。
她们出身世家,人人都是一副姣好的面容。
我的青春不再,却从不悔自己当年的选择。
我端坐在慈宁宫中,看着年轻鲜活的女孩儿,一茬一茬地进宫。
人人都有自己的算计,无非为了自己的家族。她们都哽着一口气,希望能在争宠中夺得自己的一席之地。
可一旦将自己视为一个可以把玩的玩意儿,人便失了颜色。
杨淼很聪慧,她知道自己身为皇后的责任,她如同一汪温柔的清泉,哄得麟儿脾气渐渐温和。
她的手段高明,从不肯沾染半分后宫的鲜血。
她坐在凤位上,像是翩翩的谪仙。
「姑母,淼儿自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
我刚入宫时,我的姑母和我说话时的模样。
「淼儿,你知道,哀家本不想再让杨家女儿入宫的。」
她狡黠一笑:「姑母,未来大周的每一任帝王,都会有我杨家人的血。」
我笑笑。
是啊,当初李礼州并非姑母所出,对于杨家,他更多的是忌惮和厌烦。
旁人都未看清的事情,却被杨淼三言两语说出。
「你这般聪慧,哀家就放心了。」
番外:
在我年老之后,李麟带着我还有众多妃嫔,一起下了江南。
曹嬷嬷早已过世,小红变成了我身边的掌事姑姑。
那日,我和小红,在江边看夕阳西斜。
忽然看到故人站在不远处。
她有些犹豫地向我走来,我身后的侍卫拦着她,我摆摆手。只见她步履蹒跚踱步过来,早已没有当年年轻的模样。
她坐在我身边:「魏无忌过世了。」
我点点头:「我知道。」
她忽然自嘲地笑笑:「这些年,你没有对我们赶尽杀绝,到底为什么?」
我与她四目相对:「因为你们影响不了我什么,我也从未把你们当过敌人,而是过墙梯。」
她愣了愣。
「这一切,都是你的算计?」
「你得到了你的爱情,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孙妙云,我没有对你们赶尽杀绝,是因为你们每一日的生活,都会有人告诉我。」
李麟来接我时, 她神情恍惚:「他很像他父亲。」
我捏捏她的手:「真心瞬息万变。在宫里的时候,你觉得他是你的天,能将你救出苦海。但出宫后,他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公子,十指不沾阳春水,倒是你就需要你承担起你们两个人的家。你会发现他变了,因为你真正爱的不是他,而是他为你提供的生活。」
她嘴唇颤抖。
我笑笑:
「至于魏无忌,他什么都会,能让你过上安稳的日子。相比李礼州,他在民间又像是救你于水火的大英雄。」
「孙妙云,我成全了你的爱情,但你还是输了。因为你从头到尾都没想过,靠自己搏一个将来,而是做了令人疼惜的菟丝花。当他没有了权贵的身份,寸步难行,就不再是你的英雄了。」
「你们的爱,还真廉价。」
李麟踱步过来:「母后,我们走吧。」
我再也没有回头。
也不必回头。
李麟回头:「母后,那女子是谁?」
「故人罢了,难得遇见。」
「儿臣还有淼儿给您准备了江南的特色菜,晚让您好好尝尝。」
我笑着点头。
「嗯。」
坐进马车小红才问我:「太后,不怕她胡乱说什么吗?」
我摇摇头:「哀家手上没有一丝血腥,何必怕她乱说话。」
山高路远,我无怨无悔。
真心瞬息万变,但我永远会是这大周的太后。此后的每一任帝王,都将流着我杨家的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