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他声名狼藉,我清白尽失,想来是天生的一对

猫猫小说盒子 2024-10-20 11:50:34

殿下储君之位艰辛,是真的再无力为我的事烦忧。

可殿下只叫我忍,却没告诉我要忍到什么时候,后来,旁人数不清的耻笑里,我也只敢偷偷一个人躲起来,捂紧耳朵。

心中唯有殿下一句:沈青萍,绝不可再多生事端了。

我拉着侍女,正欲绕路离去。

却在这时,身后似有寒光剑影,我下意识顿下脚步,回首惊见谢微澜一身红衣,手提利剑,自树上跃下,一剑便劈裂了为首礼部尚书之子手中的圣贤书。

礼部尚书之子骇然,待看清来人,一众王孙贵女立刻吓得四散而逃。

却又是一剑飞出,追上去生生削掉了礼部尚书之子的半截头发。

谢微澜这才满意,收剑入鞘:「既然已经知道我求娶了青萍,就该清楚她来日会是我谢微澜的妻子,若再有下次,定割了你们的舌头下酒。」

我忘记了,沈青萍循规蹈矩的人生里除了殿下,不知何时还多一个谢微澜。

他虽恶名远扬,却活得潇洒肆意。

许多事殿下不能做,他能。

谢微澜似乎一早便知假山处有人,大步袭来,单手撑在我身侧,我躲闪不及,蓦然迎上他灼热的视线。

发带在少年身后翻飞,落日溶金,竟莫名叫人眼涩。

侍女被打发离开。

谢微澜伸手擦过我的脸颊,笑呤呤的望我:「方才不是挺能忍?怎么看见我还掉眼泪?」

我这才惊觉失态,连忙低下头去。

是啊,明明被折辱,被刻字,被嫌恶都不曾哭过,怎么瞧见他替我出气反而哭了呢?

谢微澜却故意凑近,撩起我鬓边的一缕发丝,眼如星辰:「都答应跟我走了,就别怕惹麻烦,我可是无法无天的长宁侯,无论你做什么,我如今都护得住你。」

他的确无法无天,回京不过两月,便将皇城搅得一摊乱麻--

往碎嘴的嘉城公主车架里放臭虫,害嘉诚公主上车时摔下车来,在酸腐的太学夫子背后贴王八图,夫子气得日日去敲陛下的千秋殿……等等数之不尽。

我原先并未刻意打听谢微澜的行事。

只是这些人都曾或多或少道过我的是非,侍女说与我听时,语气里都带着几分解气。

我迟迟不敢抬头,谢微澜笑了笑,压低了声音问我:「所以青萍今日是特意来寻我的吗?」

我指尖一顿,连忙否认。

谢微澜似是落寞下去,不消片刻,复又自己哄好了自己:「那便是我特意为青萍而来。」

我不可置信的看他。

他说他为青萍而来,他不嫌弃青萍。

那双与殿下三分相像的眼睛,没有愧疚,没有无奈。

是真的希冀着我的身影。

7

对于谢微澜,除了他的坏名声,我所知甚少。

但我的婢女生在华京,知晓往事,她告诉我弑父杀母并非虚言谣传。

谢微澜七岁那年,他的生母怀淑长公主病逝。

传闻,太后生下怀淑长公主时曾有司天台预言,长公主乃不祥之躯,所以长公主自小便被寄养在宫外,并不受重视喜爱。

加之谢微澜的父亲出身显赫,是以,长公主病逝后,他仅仅只是没了驸马的名头,紧接着便风光迎娶了一位续弦。

这位续弦夫人颇具才气,曾以一首绝律名扬华、京,也曾于孔雀亭上一舞,超脱凡尘,惹无数公子青眼。

华京或许有人不清楚怀淑长公主名讳,但绝不会有人不知这位续弦夫人的名字。

续弦夫人善待幼子,贤名在外,唯有谢微澜从不肯承认这样一个母亲。

任谁也想不到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会趁人不备,在提剑杀死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后,将血淋淋的尸身挂在长公主府前,任人围观。

人人都说他是天生的恶鬼阎罗,对他避而远之。

可偏偏这样一个「坏透了」的人,在无人肯靠近时为我披上一件衣物,在我病重虚弱时朝我伸出手,说:「过得不开心了就跟我走吧。」

这世间的善恶到底该如何定义呢?

我不自觉偷偷去看谢微澜,却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跟着他走到了承德殿。

殿门口是那棵被烧毁的凤凰花树。

树干尽毁,毫无生机。

谢微澜正蹲在树边,俯首细细打量,片刻,他站起身来,尽是得意之姿:「知道你宝贝这棵树,信不信我能救活它?」

我一怔:「如何能救?」

谢微澜道:「我在书中看过救治之法,只要根茎还在就能救。」

可是,殿下博览群书,他说过,救不了了。

谢微澜走过来,不客气的捏捏我的脸:「沈青萍,你要信我呀!」

不知为何,这句话我总觉得莫名熟悉。

我这辈子信过父亲,信过殿下,信过曾经的好友,信过许多许多的人,可不过朝夕,万事皆变。

我以为自己再也不会信谁。

可此刻却有道声音告诉我,我该信他。

该信谢微澜。

凤凰花树残破不堪,无人再爱。

唯有谢微澜意气风发,那般耀眼:

他说,沈青萍,凤凰花再开的时候,送我一朵好不好?

8

闺阁女儿们平时总爱约着品茶论画,我从前收到的帖子总是赴也赴不完的,可自从出事之后,我就极少再出门了。

一是再也收不到哪怕一张帖子,二是整个华京并没有什么人愿意同我多说几句话。

可如今好像不太一样了。

谢微澜经常邀我出去游玩,有时是在承德殿,我坐在廊下解九连环,抬眼便能望见谢微澜埋首凤凰花树下翻查古籍。

他身边有个怀淑长公主留下的老内侍。

见我对谢微澜仍是生疏,便主动同我说起多年前的故事。

我这才知晓昔年旧事的真相是怎样惨然的景象。

怀淑长公主并非病逝,而是在怀有身孕时,被驸马一碗又一碗改了药性的「补药」生生耗干了生机,为的便是以正妻之礼迎娶那位续弦夫人,成全他们口中的忠贞不渝。

长公主死时尚不瞑目,她腹中胎儿已经八月有余。

该是怎样的愤恨无助才能逼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拿起利剑?

弑父杀母?

若那两个人能算作父亲母亲的话。

可是,无人信他。

无人信那个被视为恶鬼阎罗的孩子也曾雨夜长跪宫门,磕破了头,状告素有贤名的才女引诱驸马,逼死他的母亲。

我惊于往事,九连环碎在地上。

老内侍声音忐忑:「您,也不信他吗?」

我抬起头。

目光所及之处有冰雪消融,谢微澜不解书中意,急得挠头踱步,却在瞧见我望向他的时又露出那样胸有成竹的笑意。

我说:「我信他!」

无他,那日他打马入城,外人嘲我贪生怕死,献身求存,他提剑一一扫过围观人的嘴脸:「军士无能,叛贼可恨,何关妇孺?」

事世如何,万口不一。

但我信谢微澜,仅此而已。

9

彼时正值上元灯节,玉宇琼楼,花灯漫天。

端得一副人间盛景。

谢微澜带我溜到闹市上去,华京城如今有什么时兴的脂粉成衣铺子,有什么新开的吃食铺子,他都一一带我逛了个遍。

我头一次知道原来华京城的大街小巷里还有这么多我没去过的地方,没见的东西。

唯一不足的是,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口才太好,又编出了华清郡主无数个春谈。

谢微澜灯谜都不猜了,跳出去砸了那说书先生的台子,我拉也拉不住,最后只能扔下赔偿的银两,在混杂中勿勿离去。

灯火未稀,我拉着他的手奔行在喧闹之间。

风声,孩童的笑音,小贩的叫卖都从耳边呼啸而过,就好像从未被这世间名声清誉,礼法教条束缚过,轻快又自由。

我不知道此刻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只是在停下脚步回望彼此时,看着对方为遮掩面目,戴上的丑角面具时一齐笑出声来。

笑够了,谢微澜取下面具,又带我去放河灯。

星火葳蕤,我第一次这么仔细的去看谢微澜,日角珠庭,醉玉颓山,若没有那些坏透了的传言他定然是无数女儿家的春闺梦里人。

少年提笔挠头,正苦思冥想要在河灯上写些什么,发带顺着动作倾泻下来。

说来奇怪,谢微澜的衣物都出自宫中绣坊,奢贵精致,唯有这根已经褪去许多颜色的发带与之格格不入,而且从不离身。

发带末端绣着火红的花样,歪歪扭扭,瞧不出是什么,只知道这人的绣功当真是不好。

谢微澜写好了,视如珍宝的捧着河灯,拉着我去河边抢位置。

我瞧见灯上是我和他的名字。

--沈青萍,谢微澜。

外人眼里穷凶极恶的长宁侯,此生唯此一愿而已。

河灯飘远,未知前路,但至少我许久没有这样笑过一回。

10

却在这时,有清润的声音自身后唤我:「青萍。」

我一怔,促然回头。

便见殿下静立在河岸边,看着我失神良久。

上元灯节,储君巡城,与民同乐。

他穿着太子冠冕登上城楼,朗月昭昭,陇西的贵女作为侧妃,端庄大度的跟在他身侧,城墙之下皆是赞仰信服,他已经是百姓和父皇心中称职的太子了。

可,他并不开心。

他的身边本该有个热烈明媚的姑娘。

是在他明知她被脱衣折辱,却借口政务繁忙,连一件衣物都不敢去为她披上时,还是在她受人耻笑,日日惊恐,他却还为了那一点可笑的储君声誉,故意对她避而不见时把她弄丢了呢?

他负她良多,自己都记不清了。

他望着城楼下的百家灯火,蓦然便见那道思念的身影跃进眼底。

他真的许久没见她这样笑过了。

可却不是因他。

侧妃声嘶力竭的制止他统统都听不见了,跌跌撞撞的奔下楼去,直至喊出「青萍」二字才猛然惊醒过来。

寒风吹散满地喧闹。

我局促的起身朝殿下行礼。

却感觉身上一重,殿下习惯性的把他的披风解给了我,轻轻握住我的手。

温声道:「前些日子才病过一场,怎么又出来吹风?跟孤回去,喜欢这些小玩意儿孤让人都买了,送去郡主府可好?」

我想抽身,到底力薄:

「殿下此举于理不合。」

他垂眸看着我下意识疏离的动作,面色苍白一瞬,却还是狠下心箍紧我的手腕,朝谢微澜道:

「半年之期未到,青萍名义上仍是孤日后的太子妃,小侯爷身在华京,如此不遵礼法,究竟是功高盖主还是早有不臣之心?」

我知道,只要我不愿意,哪怕是在殿下面前,谢微澜也不会退让半分。

可我已然因殿下的话清醒许多,我贪恋这些时日的快乐,却忘记了,外人到底会以何种恶意去揣测谢微澜。

世人本就误他颇多。

「小侯爷!」

我叫住正要上前的谢微澜,低着声音说:「天寒,青萍要回去了,青萍身子不适,往后小侯爷也不必再往郡主府递帖子了。

谢微澜闻声望我,并未颓败失落。

只是在短暂怔愣后,依旧笑着同我说:「路上小心。」

殿下伸手扶我,被我避开。

临走前,我还是没忍住,回头望向谢微澜。

他伫立在灯火明灭之间,却是尊重我的意愿并没有跟上前半步,我只觉得心中酸涩,扭身迈入车舆之际,身后清冽的声音蓦然卷过漫天烟火。

他说:

「青萍,明年凤凰花开的时候,我来接你!」

11

一夕千念。

恍惚忆起,好像儿时我也同谁这样辞别过。

青萍八岁时大病一场,或许曾忘记了哪个儿时的旧友。

记忆里模糊的身影在此刻清晰。

尚且稚气的少年追在江陵贵女的马车后面,摔出好几块淤青都不肯停,声嘶力竭的朝马车驶离的方向大喊:

「沈青萍,只要你不开心了,我一定一定会去接你!」

世人都知道,陛下当年为平薛氏驸马一族的怒火,将年仅十岁的谢微澜发往江陵城外的寒庄教化。

却不知道江陵沈氏不过八岁的小小姐因为忍受不了继母苛责,日日偷跑出府,同一个凶巴巴的少年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学了琴要弹给他听,吃了好吃的糕点要塞给他尝,女师傅教了刺绣也要拿给他看。

那是他自母亲逝后为数不多的喜悦。

可是,没过多久,小小姐要走了。

那一日,小小姐将自己初学刺绣,绣的歪七扭八的凤凰花发带送给了他。

他捏着发带,问:「什么时候回来?」

小小姐是有点舍不得的,但还是摇着头回答:「不回来了,我长大以后就会嫁给那里的太子殿下,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小小姐的父亲是这样同她说的。

以后小小姐的一言一行都只能围绕着太子殿下转。

他拽紧小小姐的手,声音忐忑:「那万一,万一你要是过得不开心,我就去找你,你跟我走,好不好?」

小小姐想了想,觉得不切实际:

「可是我要嫁的人是太子殿下,他很厉害的,你带不走我。」

他说:「我去参军,我也会变得很厉害,到时候你要是不开心了,我就当着他的面带你走,你相信我,我一定能做到!」

他不曾食言。

只是小小姐这些年心里眼里唯有殿下,哪里还记得那年与她月下约定的少年。

我终是落下一滴泪来。

时隔许多年,我终于能亲口回应他:「好,青萍等你。」

11

巡城仪式匆匆结束,殿下备了马车亲自送我回去。

车内寂静,未曾想过,我与殿下竟也会到这般相顾无言的地步。

不再犹豫,我将腰间锦囊取下递还殿下:「先前一直没有机会,但我想,殿下如今该把它送给它真正的主人了。」

锦囊拆开,里面的并蒂簪是先皇后留给殿下的唯一遗物。

及笄那年,殿下亲手将它簪在江陵沈氏女的发间,十五岁的沈青萍,天真自信,扬言要如同这朵并蒂莲,与殿下永远并肩而立,彼时华京城从无人吝啬赞扬,太子殿下与沈家女乃是相得益彰,珠联璧合,将来必定凤协鸾和。

却未料到,婚仪将近,叛党逼宫,沈氏女为救殿下,被掳走数日,此后殿下身侧再无欢颜。

殿下静静的看着,心口刺痛一瞬,再开口时已是涩然无比:

「青萍……只要你愿意,它永远都是你的。」

可是,这从来就无关青萍愿不愿意呀。

我默了一下,放下锦囊,露出眉骨上那个丑恶的刺青,指着问殿下:「那你愿意一直面对这样一张难堪的脸吗?下一次上元灯节,你愿意我这样的人站在你身边吗?你是太子呀,就像庙里的菩萨一样,没有一尘不染的金身,还会有人心悦诚服的跪拜吗?」

「对我视而不见,不再佩戴凤凰花,不许外人提起婚约,不让我踏足东宫……殿下不是早就已经告诉了所有人答案吗?」

他不愿意的。

恍惚,有冰冷的液体砸进手心。

殿下神色痛苦,昔年被陛下杖责也从未见这般狼狈,他终于意识到,这些时日做出的决定或许会让他悔恨终身。

他故意疏离,迎娶侧妃,他想稳坐太子之位,他亦以为他和青萍还有很长的未来,足够他弥补。

却未想到,他的青萍是个顶顶聪明的姑娘。

青萍,什么都知道。

殿下落下泪来,千言万语最后说出口的唯有一句「抱歉。」

抱歉,负你良多。

我摇摇头,拭去他的泪。

青萍陪伴殿下数载,知晓殿下走到如今亦是诸多艰辛,青萍从未对殿下心生怨念,只是这世间之事哪会有那么多圆满呢?

马车停在郡主府邸,我已然被侯在车外的婢女搀扶而下。

彼时,我抬眼再去望这座华京城,仿佛与我八岁知前路,初至于此处时似乎并无不同,但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

恍惚方知,原来事世漫随流水,算来不过一梦浮生。

青萍与殿下。

或许有过可惜,但,并无不舍。

12

我在郡主府等待着凤凰花再开。

寒冬过去,谢微澜递进书信,说在他英明神武的救治之下,承德殿的那棵凤凰花树已经抽出新芽,要不了多久一定让我看见凤凰花开。

我忍不住笑,将他的书信连同新制的凤凰花发带一起收进妆匣里。

厚厚的一摞。

谢微澜向来不是一个「安分」的人,人虽不至,书信却一日不少,冷了要说,饿了要说,就连挨了太后的训也要说

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琐事,却能让我 日日期盼。

但往后的一连几天,谢微澜都没能再递信来。

侍女出去打听,说是又要打仗了,边境蛮军趁我朝刚经叛乱,连夺边境数座城池,屠戮平民无数,蛮军精明狠厉,朝中许多将领都无与之作战的经验,难敌其攻势。

除了谢微澜。

他不日就要奔赴战场,生死寄之于天。

他未曾告知我,便是知道此战凶险,怕我担忧,但我还是想再见他一次,哪怕只是在心里为他祈一句平安。

谢微澜出征那日,是个极好的晴日。

他勒停战马,蓦然回头

一眼便望见站在城墙上的我。

我强忍住眼泪,玄甲银枪的少年昂首骑在马背上同我告别。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是--

别哭,信我!

13

初时时有捷报传回。

谢微澜在信里说,一定赶在凤凰花开前回来。

可那天夜里,我不知怎的发了梦魇,梦中谢微澜愈行愈远,我怎么叫他他都没有回头,醒来时泪水已经沾湿了褥子。

没过多久,噩耗传来。

蛮军临死反扑,谢微澜为破僵局,孤身冒险击杀蛮军将领,虽战事已胜,但他自己却因重伤坠落悬崖之下,亲信搜寻数日,唯有一条染血的发的送回华京。

边境之地多饿狼,老内侍泣不成声,却仍旧劝我珍重。

可我不信,我不信谢微澜会福薄至此。

我跌跌撞撞的跑出去,跑到那棵凤凰花树下,我想去问一问为什么凤凰花开得这样迟?

却见殿下已经等在此处。

「我知你是要来的。」

殿下将一封书信交给我。

我慌忙打开。

是谢微澜留下的。

他少时无夫子教导,写的字飘洒肆意,实在算不得好看,短短几句话,我只看一眼,便心疼的掉下泪来--

「臣此战虽未知生死,但可保必胜,心中唯一挂念便是青萍,若臣当真身死,还请殿下替臣道一句『抱歉』,待半年期满,万望殿下予青萍自由,并昭然天下,求娶青萍乃臣一厢情愿,望世人善待青萍。」

原来出征前的那个深夜,他念起青萍,夜不能寐,竟写下话这些交由殿下,他从不畏惧战死,只是担心自己死后,他的青萍再无人可依。

泪水将字迹晕染模糊。

殿下说:「我会禀明父皇,在忠烈堂为他设立衣冠家。」

我祖父便是由先帝恩典葬在忠烈堂,时至今日仍有人赞念他的事迹。

「青萍……」殿下看着我,默然片刻,试探开口却连声音都在希冀挽留:「你可以继续留在华京,我会照顾你,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委屈。」

我拒绝了。

因为青萍和那个小少年约定好了。

凤凰花开的时候就和他一起离开。

但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件事必须去做。

我拭去满脸泪痕,将书信拢进袖中,转身跪伏于地,如霜如雪:「青萍从未想过挟恩图报,只求殿下看在往日情谊,下旨彻查昔年怀淑长公主病逝的细枝末节!」

望世人善待青萍。

可是,你的污名呢?

你总说不在意,可谢微澜长于唾弃,死为黎民,分明是个顶顶好的人。

世人最该善待的,是你啊。

14

太子思念姑母,特下旨查清当年怀淑长公主病逝的真正病因。

这事儿其实当年早有蹊跷,长公主素来康健,腹中胎儿也由宫中太医确保无虞,怎么可能忽然体弱,以至于病逝?

亦有正直官员想要追查。

是陛下拦下了他:「怀淑本就是不祥之人,病逝不过天谴惩罚,谁都不许再深究,以免寒了薛氏驸马及整个薛氏之心。」

虽为公主,却因一个莫须有的不祥之称,被兄长,被世人所弃。

长公主病逝后,伺候她的医官婢女都因失职被驸马下令仗杀,但仍有少数几个趁乱逃出,如今都已改名换姓,重新过活。

幸而殿下没有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终于在千里之外找到了曾经负责为长公主抓药的医官。

来回十日路程,不过六日我便将人顺利带回。

登闻鼓前早已经聚集百姓无数,不过却并非关心长公主而来,而是他们仍旧觉得,谢微澜不配入忠烈堂,来向殿下施压。

我握紧手中染血的发带,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耳边是唾弃,鄙夷,但我好像什么都听不见,穿过人群喧嚣,眼前唯有他意气风发,朝我伸手的模样。

那一刻,青萍什么都不怕。

我平静抬头,问其中一个言辞激烈的男子:「为何谢微澜不配入忠烈堂?你可知五年前羌人劫粮,谢微澜一人一枪,身受重伤仍死守粮车,保下万千将士的性命?可知叛党逼宫,谢微澜率军千里奔袭,救陛下,臣民于水火?」

「又可知为胜蛮军,保如今安定,谢微澜不惜舍命相博?我问你,他到底如何配不得入忠烈堂?」

桩桩件件,男子被问得面红耳赤,却仍是支支吾吾的驳道:「他……他无故弑父杀母!」

又是如此。

我知道言语无用,唯有将真相揭晓。

15

登闻鼓响,天理昭然。

我站在风中,一字一句替长公主,替谢微澜申告:「九年前,薛氏驸马及其续弦林氏,蓄意谋害怀淑长公主,以药物至其母女俱亡!」

太子亲临,我将证人带上:

「草民当年为长公主抓药,那药方看似安胎养身,实则是被驸马暗中多加了一味药材,至此药性皆变,乃是杀人毒药,长公主便是被这药生生耗干了精气而死。」

「草民虽躲过驸马灭口,但终日惶恐,心知愧对于长公主和小公子,唯有将这张药方保存至今。」

主审官接过,正是那张改了药性的药方。

殿下怒极,当场下旨收回薛氏驸马死后的一切慰赏,薛、林二者族人非诏永不允入华京半步。

至此,真相大白。

众人眼里朗月清风的薛氏驸马和柳絮才高的林氏夫人竟是一颗禽兽之心,什么弑父夺母,原是独留世间的幼子,苦苦挣扎,意图为自己的母亲和尚未出世的妹妹求一个公道。

百姓哗然。

有痛斥昔年官员不作为,有怒骂薛氏驸马,但更多的是对谢微澜的歉疚,方才那名男子早已灰溜溜的不知所踪。

时隔九年,雨中孤苦的少年终于等到了初霁。

我笑着落下泪来,不再言语,转身离开,风吹起衣袂,犹如断翅的蝴蝶在这一刻重新展飞,却不知身后有孩童少不更事,问起她的母亲:

「那个姐姐好漂亮啊,可是为什么脸上有个花朵呀?」

她的母亲说起我的事时自是一脸鄙夷。

可孩童听,想了很久也不明白她母亲的恶意到底来自何处:「姐姐一定也很害怕呀,可她还是去救了殿下,姐姐明明是个很勇敢的人啊,为什么你们都说她做错了事?她做错了什么呢?」

话落,众人互相对视,皆因稚子之言哑然。

是啊,他们一直将她视作耻辱,可是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他们恍惚记起,沈氏女初被寻回来时,几乎神志不清,口中反反复复的唯有一句话「我不知道殿下在哪!」

无人知晓一个女子在那样的境地下究竟遭受了多少折辱,只知道,殿下的行踪从始至终未曾泄露分毫。

可是,所有人在意的只是,她没了清白。

却忘记了,忘记了她推开殿下,义无反顾的引走叛党时,不过十六岁,尚有大好前程。

从始至终都是世道待女子狭隘。

孩童的母亲羞愧低头,唯有一句「抱歉」被风吹散。

并无人听清。

16

我又去到了那棵凤凰树下。

曾经断言无法救治的凤凰花树长得愈发繁盛。

凤凰花飘落肩头,恍惚才知,如今已是凤凰花开的时候,只是再也没有一个稚气的少年怕我失望,在树下翻遍古籍。

「说好了凤凰花开的时候就来接我,说好了一起去看雪山大漠的……」

强撑许久,我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却在这时有熟悉的声音唤我。

「青萍。」

回首,恰见故人依旧。

谢微澜就在眼前,浑身是血,浑身是伤,唯有朝我伸出的手依旧坚定--

「青萍,我来接你了。」

我险些跌倒,不管不顾的朝他而去,直到再次触摸到那双手,我才终于真真切切的相信,谢微澜自悬崖之下死里逃生,活着回来了。

喜悦,庆幸一齐占据心头。

我却反而如同稚子一般大哭起来。

谢微澜小心翼翼擦去我的眼泪,笑着逗我:「本来已经走到阎王殿了,可是忽然想到有个姑娘该掉眼泪了,我就心疼的不行,一下子就不敢死了。」

我破涕为笑,紧紧拥住他。

幸而上天悲悯,只愿此生长久,再不分离。

远处,殿下立于廊下,凝望许久,终是一笑置之。

「除非殿下觉得青萍是累赘了,不要青萍了,否则青萍永远都不会离开殿下。」

曾经这样灿烂耀眼的凤凰花只为他盛开。

可是,是他亲口告诉所有人,凤凰花树救不活了。

其实他从未努力过。

或许今后的每一个日夜他都将活在思念和悔恨中,但至少他亲眼看见,那朵凤凰花重新盛开了,她会在没有他的地方,明媚一生。

这样就够了。

只是,若他此生赎罪,能不能希冀来生,那个姑娘再送他一朵凤凰花呢?

17

谢微澜养好伤后,我们就要走了。

去雪山,大漠,去无拘无束的地方。

太后下旨,华清郡主病逝,顺势改立侧妃娘娘为太子正妃。

殿下忙于册封仪式,说没有空同我告别,只叮嘱我闲时也给他寄封书信,同他说一说塞外是怎样的风光。

我骑在马上,看着华京城愈来愈远。

并不知城墙之上,有泪落下。

「青萍,你看!」

我回过头,少年捧着满怀凤凰花,新制的发带在风中翻飞,他朝我笑:「送给你。」

我也笑了。

策马追上去,摘出其中一朵:「娘亲说,凤凰花要送给喜欢的人,所以,也送给你。」

曾经我以为姹紫嫣红开遍,却付予断壁残垣。

但如今春光烂漫。

皆在眼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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