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蒋步宽这个惯于在马上端着机枪射击敌人的机枪射手,从坦克上跳下来后,快步跑到附近坟地里,又在坟头上架起机枪。
弹药手李振香紧挨着他,不断给他递装满机枪子弹的梭子。
张友金趴在坟头南边。
蒋步宽对准坦克,打了几梭子机枪。
张友金眼快,看到坦克上的炮口,正转过来对准他们,连忙对蒋步宽、李振香喊了起来:
“快换个地方,当心敌人打炮!”
“等我把这梭子打完……”
没等蒋步宽的话说完,张友金只听得轰轰几声,坟头上象股黑烟飞上天,接着又听得“哗哗”的一阵响,象下冰雹,土块、弹片、碎枪片、碎衣服落了下来,盖得他满身都是。
张友金用手擦擦头,抖了抖头部和身子,把泥土和什物抖掉,抬头一看,见蒋步宽和李振香已在坟头上牺牲了。
班长汤传厚,是个身材不高,圆脸,说话慢吞吞的泗县人。
他同郭长青在另外的坟头上对敌坦克射击。
坦克的炮口又转过去打炮。
郭长青当场牺牲,汤传厚身负重伤,抬到永城东南后方医院不久,也牺牲了。
一区队长袁化先看到坦克朝二区队打炮,在张遵三指挥下,连忙绕到坦克前面去,向正在向西开的坦克迎头堵击。
袁化先后面着杜津民。
在不久前,袁曾对杜津民说:“听说坦克里有个大官,也叫杜津民,非把他逮过来不可!”
杜津民上过两年学,但文化水平也不高,他笑着回答说:“他叫杜律明。是法律的律,天没明的明,我是天津的津,人民的民,差两个字哩。”
小杜也认不得聿字,把聿字错认成律字。
这时袁化先和杜津民等拦住坦克的去路猛烈射击,坦克便用三七炮和重机枪开路。
张遵三头部负伤,杜津民被敌炮打中牺牲,袁化先负重伤后被抢救下来,以后在山东后方医院牺牲。
在与敌坦克激战中,个子小,机动灵活的王运丰,快速跑动着指挥。
他看到坦克射出的火力狠猛,叫声“撤!”
顺着沟,向附近三户人家跑过去,王光华在他后面。
当他们离三户人家还有三、四十米时,王运丰听到坦克上一阵机枪打来,见王光华被枪弹打中,急忙要王广正等两人把他背了下来。
这时,王光华浑身上下,从肩部到腰部,鲜血直流。
王运丰急忙命人包扎,数着王光华身上,共有七处伤口。
王光华脸色刷白,但一点也不哼哼,他抓住王运丰的手说:“老乡,我不行了,给我家捎个信,我口袋里还有一块银元,叫我小子好好过……”没等说完,就昏过去了。
2区队副王光华
王运丰看到王光华的肠子已打在外面,肠子破处,流出了还没有消化的高梁面和胡萝卜。
这时,王运丰想起今天那顿早餐,想起王光华提出“吃好一点”的食物,也不过是高梁面和胡萝卜!
睹物思人,王运丰一阵心酸,眼泪禁不住潸潸地直滚下来。
骑兵团屡建奇功的一等功臣、杰出的英雄人物王光华同志,同其他几位烈士一起,在战略决战的最后时刻,流尽了自己最后的一滴血。
2
一阵激战,这时只剩下四辆坦克,惶惶如丧家之犬,掉头又向西跑。
我骑兵看到自己的战友伤亡不少,气得直咬牙,那里肯放过,紧紧盯着坦克不放,直追下去。
怎么办?
大家认为:坦克钢板厚,火力猛,在目前情况下,继续硬拼是不合算的。
但坦克有它的弱点:它要烧油,里面的人要喝水,吃饭、透空气,刚下过雪,田野里泥泞,看不清路,一不小心,就要掉进泥坑。
所以只要坚决穷追,憋也憋死它,饿也饿死它,决不让他跑掉!
追过十里又十里,坦克虽快,但由于雪后的田野,被太阳晒化,泥土既松又滑,坦克履带上沾满泥巴,走不快了。
我骑兵在坦克前后左右,紧追不放。
坦克开过冰冻的河沟, 爬过泥泞的土坎,它开到哪里,骑兵就追到哪里。
“赶快投降吧!你们几十万军队都让我们消灭了!你们也跑不掉啦!”
“我们三天三夜也要追着你,看你们还能逃出解放军的天罗地网!”
尽管坦克隆隆响,我骑兵喊话声,敌人听不见。
但敌人只要打开顶盖,听到我们四周的喊声,就吓得缩了回去,它知道已被紧紧缠住。
敌人逃出来的六辆坦克,共装了四十三人。
由于两辆坦克被我缴获,有些蒋军又钻进前面坦克里,坦克里挤得满满的,挤得身子动弹不得,又闷又热,透不过气来;挤得炮塔没法转动,不能打枪开炮;挤得既看不清道路,又不好驾驶, 挤得伤号直哼哼,吴副营长的太太在里面挤得直尖叫。
坦克里紧紧塞满了活人,直把他们快憋死了。
坦克上的潜望孔被打坏,从炮塔上的小孔里向外望,只看到外边很少的一点地方,坦克快成瞎子。
坦克上的无线电天线被我们打坏,坦克已成聋子。
就这样,我骑兵吸取了在谢寨、步桥附近战斗的教训,不硬拼,但也不让敌人出坦克,露头就打,用紧缠硬憋的办法,使敌人处于困境。
追到永城西北白庙附近的小常庄,敌人坦克指挥员副营长吴秀章实在支持不住了,有的人已憋得快晕过去了,只好打着白旗,出来投降。
这样,我骑兵又活捉了两辆坦克。
还有两辆坦克,仍在往西跑。
我骑兵除留一部分看守坦克和俘虏外,大队领导干部要别的区队长带着部队追。
王运丰带着轻伤,他骑的马被打死了,又换了匹马,非亲自带队追击不可。
他跟万福才、王福林、张友田、武学勤、魏金友、张友金及三大队几个同志,在坦克的前后左右,追住不放。
这时,敌坦克象发疯似的直往前窜,我们的人和马一天没吃没喝,追了上百里路,连饿带累,马有些跑不动了。
能眼看着坦克跑掉不成?
决不能!我骑兵咬紧牙关,还是策马向前,冻饿阻挡不了我们,因为我们知道,我们现在只要坚决盯住不放,就能瓮中捉鳖。
到亳县东北杨庄,又一辆坦克跑不动了,陷进沟里。
坦克里的敌人,还想跑到前面坦克上去,在刘集战斗中头部负伤还用绷带裹着头的万福才,带着一、三大队的同志,猛扑上去,连人带坦克,都活捉了过来。
敌坦克被擒现场
最后一辆坦克,还一直向西跑,一直开到亳县以北的芦家庙附近。
这时天色已渐逐昏暗下来,王运丰见那辆坦克,轰隆轰隆响了几阵,不向前开了,他想:“莫非你没油了?”
当即下了命令:
“大家散开!包上去,不能让敌人跑掉一个!"
王运丰要机枪掩护。
王福林等冲到坦克前,看到坦克盖子已经打开,爬上去一看,坦克里没有人,里面是成捆的钞票,大家对此根本不管。
忽然间,听到坦克旁边有人在哼,原来是一个国民党受了伤的军医。
王运丰上前问他:
“你们的人到哪里去了?”
“都向前跑了。”
听到军医回答后,王运丰就说: “张友田,你快到前面去追!"
张友田喊了一声“张友金,跟我来!”
就骑着那匹外号叫小歪子的米黄色马,后面紧跟着张友金,直往前追。
这时,月亮已经从东面升起。
追了大致不到一里路,只见前面有几个黑影在奔跑,张友田和张友金在马上一面打枪,一面喊“缴枪!”
追到跟前,敌人举起手来,张友田立即问:
“前面还有没有你们的人?老实讲!"
“有!还有!”俘虏战栗着回答。
张友田要张友金押着俘虏先往回走,说“你先把这些人带回去,要碰到来人,快跟我上!”
王运丰追上前来,碰到张友金后,继续找张友田。
可是在月夜里,找岔了道,那里能找到呢?
这时月亮已慢慢升高,肚子饿得实在难受,马也实在跑不动了。
王运丰着急起来, 就鸣枪同张友田联系,打了几枪,听不到回音,心里在嘀咕: “难道张友田不在了?”
原来张友田单枪匹马,追敌心切,只顾向前搜索。
月光如水,万籁俱静,追到一条三、四米宽的河边,上面结了一层冰。
张友田怕冰薄经不住马踩,策马顺河道而行,又看到河上有条土坝,骑马过土坝再追。
在月光下,忽然看到前面地上趴着一人,立即高声猛喊:“快起来!不起来我要打枪了!”
他不等那人回答,从马身上直扑到那人身上,顺手搜出一支美式手枪。
“前面还有你们的人吗?”
“有…….”张友田一听这话,掂着枪押着俘虏继续往前追赶,一共逮到四个俘虏,搜出四支美式手枪。
可是,这时张友田却发愁了:“我一个带四个,跑掉一个怎么办?”
他急中生智,连忙骑上马,提着手里的冲锋枪:“你们在前面走, 可不能跑,要跑的话,我冲锋枪可不客气了!解放军优待俘虏,你们也不用害怕...…”
他一面押送,一面交待政策。
走不远,碰到民兵,才放下心来。
民兵帮助他押送俘虏,一直送到大队。
就这样,从早上到当天黄昏,追敌坦克百余里,俘获坦克六辆,上有平射炮六门,重机枪十八挺,弹药四万余发,还有其他军用品等。
坦克上的敌人,全部被俘,无一漏网。
战斗结束后,把俘虏和坦克集合起来,由新华社华东总分社的女记者杨林照像。
有的俘虏不服气地说:“我们这些坦克,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没有打过败仗,想不到让你们骑兵捉住了,真是世界战争史上没有听到过的怪事!"
战后,华野特种兵纵队派一批同志来接收坦克和俘虏。
派来的同志中有一位我军的参谋。
有个俘虏见了这位参谋,就骂起来了:
“你怎么早投降了?”
我军的参谋同志进行了还击:“你现在还不是投降了!"
原来我们派去接收坦克的这位参谋,是一九四七年一月在鲁南被我歼灭的蒋军第一快速纵队的解放战士,现在已成为我军的干部。
他和这批俘虏中的一些人,还是当年在印缅战场上的“老战友”,想不到在两年之后,在这样的场合又重逢了。
全国解放后,有的同志把骑兵追击坦克的真实情景写成通讯,画成连环画。
有一次,还要把当时的情景拍成电影,
可是那时苏联派来的顾问坚决不同意,他说“世界上从来没有听说过骑兵能打坦克,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然而,这个被认为根本不可能的事,却是我们骑兵战斗历程中活生生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