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往事|我成了滞销品(七十年代的剩女)

叶工讲故事 2023-11-20 08:14:31

作者:朱之泓

细想想,女人对爱情的向往都要经历一个从朦胧虚幻到具体清晰,从浪漫美妙到世俗实用的过程。应该说下乡插队使我的这一爱情观发展过程有了一个大的提速,使它提前从“懵懂虚幻”进入到了“世俗实用”。

虽然我直到下乡时还不懂得“姐姐”和“姐夫”为什么要单独团聚,但我却早已懂得幻想那非常圣洁的爱情。下乡之前我曾幻想我的“他”应该是一个罗曼蒂克的革命者,比如《青春之歌》中的卢嘉川就曾是我心目中的理想伴侣。随着年轮圈直径的增大,我也曾幻想与我的“他”吟诗唱和;与我的“他”挽臂并行在林荫路上;与我的“他”共骑一辆自行车,漫游在风景秀丽的乡村小道上;与我的“他”并肩坐在小河边共看一本书。随着政治大环境的变换,我又幻想与我的“他”一起切磋学马列的心得;一起批判各种错误路线,保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在某一个亢奋时期,我甚至幻想自己将来要找一个“领袖”级别的革命伴侣,好使自己成为燕妮(马克思夫人)和克鲁普斯卡雅(列宁夫人)或杨开慧(毛泽东前妻)那样的名列青史的伟大女性。

那时,我一方面大量借阅革命书籍,靠政治理想支撑着自己;另一方面,也借着对爱情的憧憬来支撑着自己。不过后来我的爱情设想便愈向“现实”和“实用”靠近了。而且在愈来愈现实的同时,也愈来愈迫切了。我要考虑降低求偶条件尽快解决自己的婚姻,以便尽快拯救自己的命运。

第一,我考虑对于家庭出身是不能大幅度降低条件的。我的出身有问题,男方的家庭出身再有问题,那么就等于我将来要繁衍更多的“黑五类”子女,子女长大时也许会指责父母不该生下他们,所以我必须找一个出身没有大问题的男人。中国的社会主义是从封建主义脱胎而来的,一贯将男性家族当作“本家”,而女性家族只能被当作“外戚”,因此即便在执行党的阶级政策时,也遗留着重男轻女的痕迹。按当时的填表规范,孩子的父系家族算孩子的家庭出身,母系家族只算社会关系,所以在婚姻中男方的家庭出身自然比女方的更为重要。

第二,我原想找国营单位的职工,但根据自己的现实情况,现在愿找一个大集体职工。

第三,原想找一个高中文化的,现在可以接受小学文化的。

第四,男方相貌可以丑一些,以看了不恶心不害怕为最低标准。

第五,不管找谁,他一定要有能力让我吃饱,还要不嫌弃我的出身。

第六,若有能力把我带出农村,那么二婚头甚至有一个孩子也行。

定好了心目中的降价条件后,我要招揽“顾客”将自己推销出去了。我开始有意识地接触一切有可能帮助我的人,对他们流露我的求偶条件,暗示他们替我物色人选,将他们当作推销我的无形货架。

网撒出去后,慢慢也有一些回应。有一位周阿姨给我介绍了她的一位同乡,此人在本县某大型国营工厂做机械修理工。我这里就称他为A君吧。A君小学毕业,江苏人,长相不丑,性格温和,为人忠厚,还擅长做家务。A君认识我之后,立即对我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并且已经单方面做着结婚的筹备。

我承认这位A君的确比较符合我前面设定的那些条件,但当我们约会了几次后,我却再也没有兴趣继续与他交往了,因为我感到他很少看书,我与他实在没有多少可谈的话题。他总是温顺地观察着我的脸色,试图找一些能让我高兴的话题,但我却面无表情地听着,觉得实在没礼貌了,才勉强回应他两句,之后又是让人难堪的冷场。再后来我便正式表示不必再见面了。他可能永远都不明白我为什么竟然看不上他,因为他读书很少,缺乏理解我内心世界的基本能力。为此我竟然得罪了介绍人,她当面不说什么,背后却忿忿地对别人说:“那丫头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我再也不会管她的闲事了。”

这时,一个经常在周阿姨家出出进进的男人盯住了我,我姑且称他为B君吧。他是上海人,不知道在哪个运动中受过迫害(可能是“社教”或者“双反”),劳改了几年又回到了原单位,但据说并没有彻底平反,还留有一个尾巴。这位B君是个大学毕业生,他从旁观察了我与A君的全部交往过程,看出我对文化要求较高。于是他衡量了自身条件,认为他的文化能满足我的要求,就绕过任何第三方人士,直接向我表示好感。如果我们在周阿姨家“巧遇”,他会装作若无其事,然后找机会不断地递给我一些字条,上面写着他喜欢我,他一定会彻底平反,一定会对得起我等等。

这是个三十多岁的像叔叔一样的男人。看着他那高大的但被劳改生活折磨得弯了腰的身材,看着他那似曾英俊过的,但眼下经常被阴云笼罩着的面庞,我的心里只有怜悯,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感情。我怎么能把自己这已经够可怜的命运交给一个劳改释放犯呢?况且他至今还居无定所,工资级别也没有恢复,每月只有少得可怜的一点临时性工资。

B君在受迫害之前有一个恋人,他被捕后这恋人就嫁给别人了。等到B君出狱时,他的前恋人不知因什么原因又成为一个单身女人了,还带着一个3岁的男孩。在追求我失败之后,B君转而又与他的前恋人恢复了往来,最后终于结婚了,他做了那男孩的继父。后来据说因为孩子问题,他们夫妻之间龌龊不断。因为孩子的妈妈家庭出身也不好,找不到正式工作,只能到处打零工,他一家三口的生活常常很拮据。

那些插队后嫁给了工人的学姐们,也都有着各自不同的苦恼。农村活儿太累时,春天青黄不接时,她们倒是可以回来在丈夫这里待几天。但经济上要依靠丈夫,丈夫那毫不掩饰的优越感和那颐指气使的表现,都使她们感到屈辱,于是又又逃也似的回到农村·····这样的日子循环往复,也真让人感到烦恼。

我到杨郎卫生院试探好友邹德容的口风,看她是否为我物色到了合适的人选。但邹德荣说话却吞吞吐吐。最后我终于搞明白了,原来她丈夫所在的电厂有位单身的技术人员,各方面条件还不错。邹德容向他提及到我,对他介绍说我很有头脑,非常聪明,利索能干,在公社影响很不错等等。那人听了还比较感兴趣,便询问我近期有希望被抽调回城吗。邹德容说回城的问题谁也说不准,你们如果交了朋友,你也可以帮助她快点抽调回城。于是那男的又打听我的家庭出身等条件。邹德容便对他轻描淡写地说,这姑娘的家庭有点麻烦,目前还没有定论,但可能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因为她父亲还在单位上班。

谁知那位男士听了这一情况后,态度立刻就不那么积极了,接下来说的便是找了农村妻子会很麻烦,将来老婆孩子的农村户口问题,经济负担问题等等,那拒绝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了。

邹德荣简要地对我说了这些情况后又劝慰我说:“再等等吧,说不定还有别的机会。或者你干脆先努力解决自己的回城问题,到那时解决婚姻问题就有优势了。”邹德荣的丈夫也从旁一个劲儿劝慰我说:“不用发愁,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以后还会有机会的,还会有机会的。”

我也不知道他说的“有机会”是指婚姻还是指抽调回城,但我肯定这是他无奈的敷衍之词。我觉得自己的心在不断的下沉,下沉·····唉,我不是正因为回不了城才想到“嫁作他人妇”这个下策吗,如果回城挣了工资,我还有什么 必要急着嫁人呢?但这些话我实在是不能对邹德荣全盘端出。

从邹德荣那里出来后,想到我降价叫卖自己都卖不出去,真是尊严无存了。邹德荣所住的公社卫生院在杨郎街的北头,我的窑洞在杨郎街的南头。出了卫生院的大门,在夜晚那黑沉沉的杨郎街上,我凭着本能机械地跌跌撞撞地向我窑洞的方向走着,大脑中似乎一片空白,只有两句戏词突兀地回荡在我的耳边:

“千重山,千重山,遮不住我的满面羞——”

一瞬间,巨大的屈辱使我觉得那深邃无际、辽远无边的夜空就像一个巨大的磨盘,旋转着向我倾压下来,接着便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对我轰鸣着说:“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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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听我讲讲知青的故事,听听他们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