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这句赞美之词，用来形容老一辈表演艺术家——孙道临再合适不过！
孙道临被誉为“中国最后的贵族”，他出身世家，清贵无双；
他有着无比深厚的人文底蕴，文笔超群，还是学霸，15岁写小说，17岁考上燕京大学；
他学贯中西，既精通诗词歌赋，又说得一口流利英语，既擅长京剧，又能演奏舒伯特的小夜曲。
后来为了抗日救国，他搞起了街头话剧，渐渐成为演员、导演，他在电影中扮演的角色都魅力无敌，堪称“九亿少女的梦”。
然而，这位才貌双全的男神一直到37岁，还没谈过恋爱！
“林妹妹”王文娟
无巧不成书，32岁的越剧花旦——“林妹妹”王文娟也还待字闺中！
于是，老同学黄宗江当起了媒人，开始张罗两人相亲。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孙道临与王文娟一见钟情，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然而，晚年的孙道临却崩溃大哭：
“现在的我已经不是我了！你们认识的那个孙道临其实已经没有了！”
那么，孙道临与王文娟究竟经历了什么？孙道临又为何说“认识的他没有了”？
王文娟
01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1958年春天，王文娟第一次见到孙道临，就产生了异常熟悉的感觉。
“莫非就是平时所唱的‘眼前分明外来客，心底却似旧时友’？”
王文娟非常内向，孙道临主动开口道：
“我看过你演的《梁祝》和《西厢记》。”
王文娟便问：
“哦，你觉得戏怎么样？给我们提提意见。”
孙道临与王文娟
孙道临酷爱文艺，且见解深刻，他犀利地提出自己的意见：
“你的祝英台，活泼热烈的感情，我觉得表现得还不够，表演上不够放得开。另外，化蝶的舞蹈身段设计得有些简单……”
接着，他又谈了对《追鱼》和刚上演不久的《红楼梦》的观感。
对于孙道临的坦率，王文娟不仅不生气，反而觉得这人不做表面功夫，能处！
“他没有丝毫客套，开门见山有话直说，让我觉得他十分坦率诚恳，没有那些让人厌烦的圆滑世故。”
孙道临与王文娟
02相亲之后，两人常在白天工作结束后，相约到僻静的马路散散步。
他们一边走，一边谈天说地。
孙道临
孙道临会说起自己的家世、年轻时的经历——
他于1921年出生于北京的官宦世家，祖籍浙江嘉兴；
他的爷爷孙传枢在清朝时任云骑尉，父亲孙文耀曾留学比利时，回国后任北京交通部总工程师；
他自己是燕京大学哲学系的高材生，参加过地下党，为了抗日救国，和大学同学黄宗江一起搞街头话剧，走上表演之路。
王文娟
王文娟也讲述自己的家庭以及学戏的经历——
她比孙道临小5岁，出生于“越剧之乡”浙江嵊州。
王文娟
因为家境贫寒，她13岁到上海学戏，一步步成为上海越剧团的骨干。
从学戏的那天起，她挑起了养家的担子，打定主意要先把弟妹培养成人，再考虑自己的婚姻大事，因此单身至今。
孙道临与王文娟
一个是电影明星，一个是越剧花旦，可谓是天造地设的绝配！
1959年，两人正式确定恋爱关系。
情到浓时，他们常常走路聊天到深夜，还意犹未尽，恋恋不舍。
于是，我送你回家，你又再送我回家，反反复复，十八相送！
“每次两人一直走到深夜，他送我回家，到了门口却又不走，我说，那我送你，于是两人折回到武康路，到了他家，他说，还是我送你吧。这样的十八相送，是我们恋爱时最常见的保留节目。”
孙道临
03未料，两人即将修成正果之时，意想不到的阻力出现了！
一天，领导找王文娟谈话：
“孙道临过去的事，你知道不知道？”
“孙道临参加地下党的时候，由于地下党组织遭到破坏，他也受到怀疑被捕，所幸一直未暴露身份，也未给组织造成任何损失。出狱后他曾多次设法联系党组织，却始终未果。”
这事情的前因后果，孙道临跟王文娟说过。
于是，她为孙道临解释道：
“他跟组织汇报过的，再说那不是他的错呀，又没有给组织造成损失……”
然而，领导态度坚决：
“你们要是结婚，那就只能做一对艺术夫妻，做不了革命夫妻。”
孙道临
在领导的轮番谈话和施压下，王文娟含泪跟孙道临分手。
一天晚上，她主动约孙道临出来，将孙道临写给自己的数十封信退还。
孙道临默默接过信，靠在街边的梧桐树上，仰头流泪！
这个场面一下子击溃了王文娟，满心酸痛噎住了她的咽喉！
她说不出一句话，一路无语送孙道临到公寓门口，然后魂不守舍地走到大街上。
走着走着，王文娟突然回头，发现有人跟在她身后。
原来，孙道临还是像往常一样，默默地护送她回家……
孙道临与王文娟
说了分手后，爱而不得的两人，始终无法放下这段感情。
因此没过多久，他们偷偷恢复交往，重新在一起散步。
只是，往日温馨的“十八相送”，已然蒙上了一层阴影。
1961年的除夕夜，两人走在空荡荡的、弥漫着烟花爆竹味道的大街上，喟然长叹：
“三年过去了，我们还在这里走来走去……”
然而，对他们来说，彼时能够这样一直走下去，就已经很美好了。
“结合既不能，分开又不忍，我们选择了等。那年，他已经40岁，我35岁，在一般人认为等不起的年纪，我们决定要继续等待那个似乎遥不可及的一线希望。”
孙道临与王文娟
04命运没有辜负他们的等待与坚持！
苍天有眼不负苦心人，两人通过上下求助，最终在周总理和邓颖超的关怀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1962年7月，41岁的孙道临，与36岁的王文娟喜结连理。
当时，上海淮海中路一家照相馆里，特地挂出王文娟和孙道临的结婚合照。
来来往往的人，都忍不住在橱窗外驻足，一瞻这对才子佳人的风采。
一家三口
1964年，两人的爱情结晶——女儿孙庆原诞生，生活更加幸福。
孙道临感恩至极：
“年轻时听那首《可爱的家庭》，美好温暖却遥不可及，岁月动荡，山河破碎，何以为家？感觉自己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从不敢奢望爱情和婚姻，现在终于有人牵住了我的缰绳……”
虽然，彼时一家人卷入时代的飓风，受尽磋磨，但孙道临十分乐观：
“也许你曾遭受过很多磨难和痛苦，但只要你接受过一点点爱意，她就值得你为她充满信心地活下去！”
孙道临有辆自行车，是1964年买的。
到了90年代，这辆车漆面纷纷剥落，生了不少锈斑，他还是舍不得换。
有戏拍的时候，孙道临骑着这辆“老坦克”，早上5点多就去厂里化妆。
他安贫守道，自得其乐：
“一个拂晓，连夜春雨过后，马路上湿湿的。我驰过衡山路，路上阒寂无人。浓密的梧桐树荫下，润滑如镜的柏油路面反射出路灯的橘黄色光芒。在那光芒中，还闪烁着一丛丛深绿色梧桐叶摇曳的影子。‘老坦克’载着我驰过去，竟像在一个静谧而又充满生命魔力的幻梦中滑行。此时情境之难忘，胜过了我看到过的一切绮丽山河。我的心情如此平静、满足，驰过去、驰过去……”
在生活上，孙道临和王文娟观念一致，他们对物质不讲究，只要简单随意就好，布衣饭菜可乐终身。
晚年的孙道临知足常乐，觉得自己非常幸福，他常常说：
“我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就是娶了“林妹妹”为妻。”
他为自己的小家取名“忘归巢”。
“忘归，忘归，人们来到一个胜境，不胜欢喜，常常流连忘返。”
孙道临
05在事业上，孙道临与王文娟志趣相投，珠联璧合。
孙道临是一个多才多艺、学识修养很全面的表演艺术家，他出演了100余部舞台剧和影视剧，其中《雷雨》《家》《日出》《茶花女》《永不消逝的电波》《早春二月》《渡江侦察记》《革命家庭》《51号兵站》等塑造了一系列艺术形象。
而王文娟在越剧舞台上表演了几十年，出色地创造了《红楼梦》中的林黛玉、《追鱼》中的鲤鱼精、《孟丽君》里的孟丽君，《则天皇帝》中的武则天等众多深入人心的舞台形象。
20世纪80年代，电视剧《红楼梦》开拍，那时观众对林黛玉的选角标准只有一个：
像不像王文娟！
1996年，孙道临亲自操刀，为70岁高龄的妻子拍摄十集越剧电视连续剧《孟丽君》。
他还参与剧本改编，创作唱词。
当写到孟丽君与皇甫少华感情遭遇磨难，绝望中倾诉肺腑的时候，他融入了自己经历中相似的情感：
“孟丽君何德又何能，赢得你至诚至爱如此深情。你与她，良缘堪庆天作合，哪知道，偏受磨难遭不幸……
人若在，有一日如能全力克魔障，飞越关山也要与你完婚姻；若是远离人世去，她的魂定要伴你飞升扶摇入天庭……
贤契你务必多保重，苍天有眼不负苦心人，孟丽君若是凤凰不变音，若是君子不变心。”
王文娟唱到“苍天有眼不负苦心人”时，回想起往事，忍不住泪水盈睫，百感交集。
06人生能有几度春，岁月无情催人老。
2005年，孙道临重病住进华东医院。
因为生病的缘故，他的记忆力大幅衰退，甚至偶尔会出现神志不清的状况。
曹可凡
主持人曹可凡跟孙道临是忘年交，情同父子。
当曹可凡得知消息，他第一时间赶来探望孙道临。
谁知，孙道临的状态特别不好，完全不认得人。
曹可凡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很想在他清醒的时候，为他留下最后的音容笑貌。
过了几天，曹可凡听说孙道临有所好转，他赶紧带上摄像师，再次前往探望。
那天，孙道临依稀回忆起20世纪50年代以前的事情，之后的就全部说不出来了。
录像结束了，他无助地痛哭道：
“今天你来帮我录像，我知道你是对我好，但是你要知道，现在的我已经不是我了！你们认识的那个孙道临其实已经没有了！”
曹可凡一听鼻子就酸了，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孙道临与王文娟
令人意外的是，孙道临逐渐忘记很多人和事，却始终记得深爱的妻子王文娟。
2005年夏天，王文娟也不幸病倒，住进了华东医院。
她怕孙道临担心，便让女儿女婿瞒着孙道临。
可是，孙道临两天没见到妻子，知道妻子一定出事了。
他不断盘问，得知妻子住在楼上病房。
他不顾身体虚弱，抱了一只西瓜颤颤巍巍地上楼，蹒跚着来到妻子的病房，坚持要喂妻子吃西瓜。
在场的人目睹这一幕，无不动容。
07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人生如旅，终究还是难免一场送别。
在人生这条漫长的路上，最终，是王文娟送别了孙道临。
2007年12月28日，孙道临突发心脏病去世，享年86岁。
葬礼上，王文娟痛哭流涕，万分不舍：
“这一路上，我见识了许多风景，但最重要最不可替代的、永远能够并肩同行、能够分享悲喜的人，唯你一人啊！”
在思念中独行14年后，2021年8月6日，王文娟去天堂里与孙道临团聚了，享年95岁……
王文娟去世两周年之时，女儿孙庆原祭奠父母，含泪道：
“每当思亲伤怀难以自抑时，只要想到母亲在最后的日子里对我说的那句话：‘如果有来世，我还是愿意嫁给你爸爸’，我就感到无比欣慰。”
参考书籍：
【1】《孙道临自述》——孙道临
【2】《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我的越剧人生》——王文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