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你再委屈几天，妈妈一定会拿到死亡证明，让你们父子早日团聚。”

2018年11月6日，一位年近70岁的老人，站在殡仪馆遗体寄存处喃喃自语。

老人名叫胡月琴，是上海一名企业退休职工。15年来，她经常会来殡仪馆看“儿子”，并陪“儿子”说说话，而后再神情落寞地离开。

胡月琴原本也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她在印刷厂当会计，丈夫在纺织厂工作，两人省吃俭用在上海买了一套两居室。

1983年，儿子李奇乐出生了。他从小聪明伶俐，学习成绩优异，高中毕业后还考上了当地鼎鼎有名的同济大学。

双职工家庭，上海本地人，有房产，儿子是高材生，这是多少人羡慕的家庭呀！然而，这一切的美好，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打破了……

01

2003年4月3日，胡月琴正在家中看电视，突然接到儿子班上辅导员打来的电话：“李奇乐上课时突然肚子疼得厉害，已经送到了附近的新华医院，你们赶紧过来！”

胡月琴一听，心里一惊，便和丈夫急匆匆赶到医院。

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阑尾炎，没想到经过一番体检、化验后，医生却告诉他们，儿子患的是“重症急性胰腺炎”，这种病十分凶险，轻则休克，情况严重的则有可能死亡。而且，患者很容易引发多脏器功能衰竭，整体致死率高达17%！

这个消息就像是晴天霹雳，胡月琴听完后整个人都是懵的，她不敢相信昨天还生龙活虎的儿子，突然间就得了这么重的病。

紧接着，反应过来的她，便和丈夫一起，请求医生一定要救救自己的孩子。

随后，医院紧急组织专家会诊，尽全力抢救病人。

然而，经过了长达53天的治疗，先后做了4次手术的李奇乐，还是在5月25日这一天，因全身性术后感染，最终抢救无效离开人世。此时的他才20岁！

在这期间，为了筹集儿子的治疗费，胡月琴和丈夫掏空了全部家底后，又东拼西凑了一些钱，再加上同济大学的捐款，一共交给了医院41万块钱。

可是即便他们耗尽了家财，也没能将唯一的儿子救活。夫妻二人悲痛欲绝，但是很快，他们就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并开始准备儿子的后事。

按照程序，他们要先将儿子的遗体送到殡仪馆存放，再到医院开具死亡证明，然后到派出所注销户籍，最后火化、安葬。

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在“第一关”他们就被卡住了。

02

胡月琴和丈夫到新华医院，要求医院开具儿子的死亡证明，可对方竟然坚决不肯。

原来，李奇乐在他们医院治疗期间，拖欠了124925.37元的医疗费，医院要求胡月琴先把欠的医药费交清了，才会给她开具死亡证明。

按常理来说，病人账户上欠费了，医生是不会再进行治疗的。但当时李奇乐的情况危急，所以救子心切的胡月琴，便向医院的领导求情，希望他们院方能先救孩子，而且，她还保证之后一定会想办法，将治疗费用凑齐了送到医院。

院领导考虑到病人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不能停药，而病人家属也确实花了41万治疗费，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钱来，于是便酌情同意了胡月琴的请求。

可是现在李奇乐人不在了，医院担心欠款收不回来，因此，不管胡月琴怎么请求，院领导就是不同意给她开具证明。

无奈之下，胡月琴只好报了警。

胡月琴告诉警方：“我们确实是欠了医院的医药费，但是，我们觉得医院的收费并不合理。我儿子只在医院治疗了53天，却花了41万的治疗费，而且到最后，我们居然还欠了医院12万多，最后还人财两空，我实在是无法接受！”

要知道，那时候，上海浦东的房价才5000多一平方米，40万都可以全款在浦东买一套小面积住房了！

不过，医院紧接着就回应了对方关于收费多的质疑，他们拿出了详细费用清单，并解释为了尽力抢救他，很多医疗物资都是进口的。而且整个治疗期间，医院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

但是，此时的胡月琴，还沉浸在失去儿子的痛苦中，根本就听不进去任何解释。

双方各执一词，谁也不肯让步。

随后，警方经初步判断，认为医院收费是有凭有据的，并没有乱收费的情况，于是便劝导胡月琴，尽快想办法把医院的欠款补缴，好让李奇乐早日入土为安。

胡月琴当然不愿意，她认为儿子死了，医院有治疗不当的嫌疑，因此医院也有过失和责任。

警方见调解不了，只能安慰胡月琴：“如果要证明医院存在过失，必须找到确凿的证据，否则法律层面上是无法分辨对错的。”

然而，胡月琴这时候根本拿不出任何证据，并且她的行为也彻底激怒了医院。

03

面对胡月琴的行为，院方态度非常强硬：“除非付清医药欠款，否则坚决不开证明！”

随后，院方还将他们夫妇告上法庭，要求立即偿还欠下的医药费。

法院经过审判，支持医院的诉讼请求。

不能给儿子办后事，还欠了医院一大笔钱，如今还惹上了官司，胡月琴越想越觉得医院有鬼。

她认为医院拖着不开证明，不仅仅是欠医药费那么简单：“儿子从小到大一直身体很好，感冒都很少有，平时也爱好打球锻炼身体，怎么就突然得了胰腺炎？而且还是重症急性胰腺炎？”

随后，胡月琴和丈夫开始查看各种医学典籍，并找其他医生咨询胰腺炎的病情病理，想要查清楚儿子究竟是怎么去世的。他们越查却越觉得医院的某些行为可疑。

当初儿子被确诊为重症急性胰腺炎后，胡月琴听说上海瑞金医院很擅长治疗这类疾病，于是就向院方提出转院要求，但医院说现在病患情况不稳定，拒绝了她的转院申请。

还有，一开始的时候，医院也没有马上为儿子安排手术。而且，医院也不准她拿着孩子的病历，去别的医院咨询……

这一系列疑点，让胡月琴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医院在救治儿子时有问题，存在过失致病人死亡。

想法一旦产生，便一发不可收拾。

胡月琴不仅将自己的想法写成举报信，投到了多个部门，而且还去警察局报案，说儿子被医院害死，要求立案调查儿子死因。

虽然之前有报警记录，但是胡月琴坚持自己的怀疑，警方也只好答应她再去调查一遍。

两天后，胡月琴收到了警方的书面调查结论，上面写着：“经调查，李奇乐入院后，医院对其进行了及时抢救治疗，所有医疗费用支出都有详细条目，治疗过程合理合法，不存在因治疗不当，导致病患死亡的情况。”

然而，胡月琴并不接受这个结论。

2003年11月，胡月琴以“治疗失误致人死亡”为由，将医院告上了法庭。此时，她儿子李奇乐的遗体，已经在殡仪馆存放了半年之久。

另一边，医院则认为胡月琴之所以上诉，就是不想支付欠下的医药费。

最后，案件经公开审理判决，医院胜诉。

可胡月琴并不服判决结果，接着又上诉。

二审开庭后，由于没有新的证据证明医院存在过失，最终还是维持原判。

庭审结束后，考虑到胡月琴目前没有偿还能力，法院并没有下达立即执行判决的法令。一直到2015年，有关部门还特意关照法院暂缓执行判决。

可即便如此，胡月琴依然没有放弃。十几年来，她一直在向有关部门写信反映情况。

04

从2003年开始，到2020年，胡月琴还在不停地向各部门反映情况。

她除了讲述事情经过，主要还有两个请求：一是讨要儿子的死亡证明；二是举报医院医疗不当致人死亡。

其间，她写的这些信，有些已然石沉大海，还有些虽然得到了回复，可回复的内容，却是要她尽快还清欠下的医药费。

在四处举报的日子里，夫妻俩仅靠着退休金维持生活。

其实，自从儿子去世后，两人的生活中再也没有了快乐，他们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讨要儿子的死亡证明上面。

很不幸的是，在2016年，也就是儿子死后的第13年，胡月琴的丈夫因心肌梗死去世。可他临死前念念不忘的，还是儿子入土为安的事情。

从此，为儿子奔波的路上，只剩下胡月琴孤孤单单一个人了。她一下子苍老了好多。

也是从此时起，她的心境发生了改变。

胡月琴想到自己年纪大了，总有一天也会离开人世。如果不在有生之年解决好儿子的后事，他就要一直躺在冷冰冰的殡仪馆里，再也不会有人为他奔波操劳了！

想到这儿，胡月琴压下了这十几年的愤怒与不甘，决定绕过“医疗致人死亡”这件事，只专注于向医院讨要儿子的死亡证明。

于是，她再次向各部门反映情况，不过态度和情绪缓和多了，话里话外只有一个要求：“我只想拿到儿子的死亡证明，让儿子尽快下葬，不再追究医院的医疗责任。”

2018年12月7日，在胡月琴的坚持不懈下，终于等到了想要的消息。

上海市卫健委给了明确回复：现在就可以去医院开具死亡证明书。

然而，胡月琴拿到了儿子的死亡证明书复印件时，她发现证明书上开具的日期，竟是2003年5月25日，而这正是儿子死的那一天！

原来，死亡证明书早就开好了，只是医院怕她不偿还欠下的医药款，一直压着不给她而已。

想到这么多年的奔波，只为了这薄薄的一张纸，胡月琴再也忍不住悲痛，放声大哭。

发泄过后的胡月琴，拿着死亡证明书去办理了户籍注销，心里想着：“终于可以安安心心为儿子办后事了。”

可是，没想到，此时的另一个消息，又让她瞬间绝望到谷底。

05

原来，李奇乐的遗体，从2003年5月起就寄存到殡仪馆，可存放在这里一天就需要35元寄存费，这么多年算下来，胡月琴已经欠下了20万的寄存费！

而殡仪馆的负责人则表示，要先交清这笔钱才能火化遗体。

其实，这些年，殡仪馆也曾多次催促胡月琴尽快火化遗体，但是，胡月琴一直开不到死亡证明，根本没有办法火化，无奈之下，也就拖到了现在。

原以为可以达成心愿的她，又一次因为钱的问题卡住了。

实际上，为了给儿子讨回公道，这16年间，胡月琴除了维持生活开销，还要偿还当年为儿子治病借下的欠款，根本就没有积蓄。

胡月琴越想越气：“如果不是医院拖着不给自己开死亡证明，这笔寄存费根本就不会产生。”因此，她又一次将医院告上了法庭。

好在这一次经过审判，法院认为，医疗欠款与死亡证明不能一概而论。虽然两者有因果关系，但在实施导向上，它们是独立的。所以，医院应当对这20万遗体寄存费承担责任。

此事又经过多家媒体报道，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反响。网友们都很同情胡月琴老人的遭遇，纷纷捐款凑齐了20万元，让她赶紧为儿子火化安葬。

而殡仪馆一方也出于善心和同情，主动为老人减免了10万元的防腐保管费。

2020年11月14日，胡月琴向殡仪馆缴纳了剩下的10万元费用，李奇乐的遗体终于顺利火化。

此时距离胡月琴丈夫去世已有4年多时间，距离儿子李奇乐死亡也过去了17年，而胡月琴本人也成了一名70岁的老人。

而另一边的新华医院，也因为此事，被推向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迫于舆论压力和法院判决，12月18日，院方派出代表就当年李奇乐治病一事，在当地市、区主要负责人和律师的见证下，向胡月琴真诚道歉。

医院承诺全额免除胡月琴之前欠下的医药费用，并承担全部的遗体寄存费，另向胡月琴支付10万元精神损失费。

随后，这位善良的老人，把网友的捐款全部原路退还了。

事已至此，胡月琴不想再追究当年的是非对错。此时的她心愿已了，再也没有遗憾。

余下的日子里，她只想平平静静地走完自己的一生，也许放下就是最好的成全！

作者：慕竹小院

编辑：羽羽术

参考资料：

1.《20岁男生术后死亡，遗体存放殡仪馆17年费用20万，缴纳后才可火化》2020.11.1河北青年报；

2.《“医院拒开死亡证明，男生遗体存放17年”续：医院承担费用并道歉》2021.2.9今报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