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冤枉啊！”

在河南省豫东监狱，领导正在众人簇拥下视察监狱情况，一名男囚犯忽然举起胸牌，扑通跪在地上大喊冤枉。

大家吓了一跳，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聚集到他身上。

领导询问怎么回事？陪同人员忙答：“这人有精神病。”

待领导走后，这名男囚被关了三个月禁闭，每顿饭只给半块馒头。

喊冤的人叫吴春红，2004年因“投毒杀人”被抓，令人奇怪的是，这个不算复杂的案子在审理过程中却经历了一波三折。

商丘中院三次判他死缓，河南高院连续三次退回，最终吴春红被判无期，关押在豫东监狱。

从入狱那天起，吴春红和他的家人坚持写申诉状，为自己伸冤，以至于后来法院曾来监狱协商，答应给他减刑，请他不要再申诉。

对此吴春红断然拒绝，他表示：自己已下定决心，死也不会认罪。

吴春红究竟是不是被冤枉的？他的申诉最终又会得到怎样的结果呢？

01

吴春红是河南民权县周岗村人，经营一家木材加工厂，生意做得顺风顺水，家里很快便盖起了新瓦房，还装上了电话，当时全村只有两部电话，一部在卫生所，一部在他家。

日子越过越好，吴春红踌躇满志，打算再干上几年，就能把瓦房翻盖成楼房了，谁知一起命案却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

2004年11月15日，同村电工王战胜的两个儿子因误食灭鼠药中毒，经过抢救，大儿子脱离了生命危险，可3岁的小儿子不幸身亡。当天下午，王战胜报了警。

警方在村里调查走访中得知，王战胜曾与吴春红因用电量等问题闹过矛盾，案发前一天，王战胜还通过村里的喇叭广播向吴催缴电费，语气强硬，很可能激化了矛盾。

就在同一天，吴春红去王战胜家交电费，据村民王二轩说，电费交完后，他和吴春红先后走出王家堂屋，可到院外却没见吴，等了一会儿，他才走出来。

根据这些情况，警方认为吴春红有报复投毒的重大嫌疑，遂对他拘捕审讯。

一周以后案子就破了，吴春红供认，自己去交电费时，趁人不备，将事先准备好的毒鼠药投入厨房的面粉中，导致王家两个孩子食用毒面粉做的食物中毒，至一死一伤。

2005年6月，商丘中院开庭审理本案。

法庭上，吴春红竟然全盘推翻了以前的有罪供述，称自己从未到过王家的厨房，更没投过毒。

那么，此前他为什么会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呢？

02

事实上，本案侦破过程确实存在诸多疑点。

首先，根据法医鉴定，在中毒者胃里发现了灭鼠药成分，但并未检测出面粉，这与本案中两个孩子是“误食了毒面粉做的食物中毒”一说有出入。

其次，在调查过程中，王战胜的家人曾提到几个投毒的怀疑对象，但警方没有进行全面排查，便草率地将吴春红定为犯罪嫌疑人。

另外，案发现场未提取到吴的指纹、脚印、毛发等痕迹，也没有目击证人，所有犯罪事实仅凭吴春红的口供。

而这份口供又是怎么来的呢？

据吴春红本人说：“是审讯人员逼着我认的罪，我不认就打我，还说要把我家人一块抓来，为不让亲人受罪，我只好认罪了。”

从当时提审吴春红的视频中，也能清楚地看到：吴在供述时，一旁的审问人员未做记录，而是拿着已写好的一份笔录。

尽管疑点重重，但对吴春红的翻供，法庭并未给予足够重视。经过审理，法庭以故意杀人罪，一审判处吴春红死缓。

判决书上报至河南省高院，高院经仔细研究认为，本案仅凭被告人的口供，缺少其它证据，故此不能定罪，于是发回重审。

之后，商丘中院又先后两次以故意杀人罪判吴春红死缓，河南省高院两度驳回。

三审三退以后，警方补充提供了一份以“CQT测试法”所做的测谎报告。

“CQT测试法”是上世纪40年代的产物，一套完整的专业测试通常由准绳问题、中性问题以及相关问题等十几道测试题组成。

而根据这份测谎报告，工作人员只是重复问了三遍：“毒药是不是你下的？”吴春红回答了三遍“不是”，随后便得出结论，认定吴春红是在“说谎”——测试之草率简直形同儿戏。

2008年10月，商丘中院第四次审理了此案，将“死缓”改为无期徒刑，这一回省高院维持了中院的判决。

在没有任何新证据的情况下，为什么会由“死缓”改判“无期”呢？

有专业人士认为，“死缓”改“无期”，说明法院对犯罪事实也发生了动摇，但迫于各方面的压力，最终未按“疑罪从无”的原则，而选择了“疑罪从轻”，看似留有余地，实则不负责任。

更让人扼腕的是，正是这样一纸判决，毁掉了原本幸福美满的一个家庭。

03

俗话说：墙倒众人推，吴春红被抓以后，一度令人羡慕的吴家，在村中已难以立足。

因为被认定为“投毒者”，吴春红名声扫地，家里大人孩子走在路上被村民指指点点，房屋被捅坏、电线被剪断等时有发生，连养的猪和羊也被人牵走卖了。

而曾经红红火火的木材加工生意更一落千丈，为维持生计，吴的妻子不得不远赴广东务工，他的女儿和儿子也先后辍学，早早加入了打工者行列。

2009年8月，吴春红由看守所转入河南豫东监狱服刑。

面对不公正的判决，倔强的吴春红没有认命，他毅然走上了漫长而艰难的申诉之路。

在监狱中，只有小学文化的他，一面查字典一面写申诉状，因常年熬夜写材料，他的右眼几乎失明。

遇到有领导来视察，他从不放过喊冤的机会，然而这样做的后果，常常是被关禁闭、挨饿，或者围着操场跑圈，实在跑不动时，看守还要让人架着他继续跑。

但这一切都无法阻止吴春红伸冤的决心，他一刻不停地写申诉状，究竟写了多少封连他自己也数不清。

为息事宁人，法院派人去监狱找吴春红，许诺给他减刑，请他别再申诉，以后只要好好表现，还可以再减刑。

对此，吴春红一口回绝，他说：“我就是死，也不会认罪！”

案发五年后，吴春红第一次见到了来探监的女儿吴莉莉，他热泪纵横地说：“你要相信，爸爸是冤枉的，爸爸没给咱家抹黑。”

对父亲的清白，女儿自然深信不疑，她也像父亲一样，坚持每周给法院寄申诉材料，并通过网络平台为父喊冤，十几年间，女儿总共寄出了634封申诉信。

2015年，吴莉莉找到北京的李长青律师，请他做代理，为父伸冤昭雪。

吴春红的执着坚定深深打动了李长青，他欣然受命，和另外一名律师金宏伟一起，翻阅大量卷宗，重新梳理案情，抽丝剥茧、去伪存真，不放过案情中任何一个疑点。

为了给当事人早日翻案，两位律师每隔一段时间就跑去法院，询问和敦促申诉的进展情况。

苍天不负有心人，在多方共同努力下，2018年9月，最高人民法院作出批示：吴春红投毒杀人案证据不足，指令河南省高院予以重审。

又经过一年多的重审，法庭最终认为：本案缺乏充足的客观证据，不能排除他人作案的可能，原判决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因此改判吴春红无罪，当庭释放。

2020年4月1日，在接到姗姗来迟的无罪判决时，吴春红放声大哭......

04

从2004年被抓到2020年无罪释放，吴春红的伸冤之路走了整整16年，被捕时他34岁正值壮年，出狱时已年届半百、一身伤病。

因为常年写申诉材料，他的右眼几乎失明，在监狱中还得了皮肤病、胃病，出狱后他一直辗转于大大小小的医院诊治伤病。

原先的家早已不能住人，那几间宽敞明亮的瓦房如今显得破败不堪，院落里杂草丛生，加工木材的机器设备锈迹斑驳。

吴春红只得借住在亲戚家，看到同村的村民都住进了二层小楼，他不禁感慨万千，如果没有16年的冤狱，他的日子应该过得和从前一样有滋有味吧？

而最让他觉得亏欠的，还是自己的一家老小。

这些年，失去了顶梁柱，家里负债累累，父母年事已高，身体也不好，妻子直到现在还要去外地打工挣钱，孩子们没有完成学业便早早踏入社会，女儿虽已成家，但26岁的儿子连对象都没有。

吴春红希望能尽快找到工作，重新把落败的家业振作起来，可是，在里面与世隔绝了那么久，年届半百的他，发现自己和现代社会已经严重脱节了。

即便聊个天，人家说的他搭不上话，他说监狱里的事别人又不爱听，至于手机支付、微信朋友圈这些事，他看着既新鲜又纳闷。

此外，他还心心念念牵挂着赔偿的事，外面欠款要还、家里老人养老、自己治病、孩子买房、老屋翻修......一大堆事等着用钱呢。

2020年6月，吴春红向法院提出1872万元的赔偿申请，包括人身自由赔偿金、精神损害抚慰金、误工费、医疗费、伤残赔偿等，并要求原审的公案、检查、审判人员赔礼道歉。

几经周折，2021年4月，最高人民法院作出赔偿决定，吴春红获赔国家赔偿金314万元。

经济补偿对这个窘迫的家庭或可聊作慰藉，但16年冤狱带来的身心伤痛，也许需要吴春红用整个后半生去慢慢疗愈。

2021年全国两会期间，“吴春红投毒案”写进了最高人民检察院的工作报告。

综观全案，在刑侦过程中，警方无视如此之多的疑点而草草了事；在法庭审理期间，历经一审、二审、三审，前后二十几位法官经手，竟也未能给当事人一个公正的判决。

整整16年的冤狱，改变的不仅是吴春红自己，而是一个家庭好几代人的命运！

述往思来，我们期盼吴春红和他的家人能早日走出阴霾，开始新的人生，同时，亡羊补牢时尤为晚，随着我国法治建设的不断完善，我们也希望这样的冤案不再发生。

作者：老铁

参考资料：中国经济网《吴春红投毒案：争议的1分钟与被囚的16年》（2020-04-10）

海报新闻《海报直击丨吴春红无罪释放一年后：外面的生活还没学明白，感觉自己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2021-03-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