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雇来的情人》
和李昙在一起八年后他出轨了。
他说:「我们两个太熟了,像兄妹,但青萍不一样,她怀孕了,我得给她一个名分。」
后来李昙远走他乡,情人找上门来。
「李昙快死了,你去看看他吧。
「我是他雇来的,现在我违约了。」
1
我的手机里有人发来了短信。
【我怀孕了,是你男朋友的。】
陌生的手机号码,陌生的语气。
我喉咙哽咽,打开了李昙账号密码登录的招聘软件,轻而易举找到了这个人。
03 年女大四生,刚刚毕业。
这里李昙开的工资很丰厚。
招聘条件也很简单。
【招聘临时素人女演员,扮演我与女朋友之间第三者,事出有因,薪资可提。】
看起来很可笑。
咨询的人却很多。
有的看热闹,有的是好奇。
【哥,你真想找换个软件呗。】
【不是兄弟,你是在抽象还是在干吗。】
【渣男必天打五雷轰,诅咒你下地狱。】
【大过年的,别搞晦气好吧。】
【……】
诸如此类云云。
最终只有三个人是认真询问的。
也就是这个号码的主人,宠物猫头像的。
【你好,我最近很缺钱,请问能了解一下你想这么做的原因吗,我需要认真考虑。】
谈话开始于今年春节。
李昙发了自己的身份证和胃癌晚期的诊断报告:【应该的,我活不长了,成长至今交际一般,所以有些事只好找人帮忙。】
短信里的这句话正是他们商议好的内容。
那时候她拒绝了,说自己良心有愧。
【您女朋友要是知道真相该多伤心啊。】
李昙的习惯。
思考时就会间隔很久回话。
【长痛不如短痛。】
好像穿梭时光又能看到他,打字的手一顿,随后缓缓打出这六个字,选择释然。
也许成效甚微,李昙又找了她。
【如果可以的话,能再认真考虑吗。】
这次她答应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记错了日期。
我手心颤抖一字字回她。
【委托日期是三个月前,现在他癌症去世了。】
那委托人短信回得很快。
【你知道了。
【节哀啊。】
对方之后再没有回音。
秋天,我抱着李昙的骨灰盒来了海边。
风吹得我眼睛很疼、很疼。
2
我第一次收到李昙出轨的证据时是在春天,他人就在我身边,手里拿着我最爱喝的莓莓果茶,丝毫不影响他办公。
我抽出环着他胳膊的手。
仔仔细细放大了那张照片。
的的确确是李昙。
187 的个子,宽肩窄腰,皮肤很白,侧颜棱角分明,摘下眼镜很绅士地亲吻女孩。
只能依稀瞧见背影。
我动作很轻拽地着他衣袖。
「李昙,这个人跟你好像啊。」
语声很轻,李昙身形一顿。
他静静瞧着我,眼眸里的光很淡。
「就是我,桃桃。
「要分手费吗。」
我好像是问了为什么。
他说。
「她比你身材好,摸起来手感也很好。」
在一起八年。
我从不质疑李昙的真心。
我吸吸鼻涕,看向我的旺仔小馒头,手指颤抖把照片从回收站里删除,小小声:
「你又搞恶作剧,李昙。」
他这次彻底沉默了。
嗓音哑哑的。
「没骗你啊,桃桃。八年,我现在摸你就像在摸自己,毫无感觉,我需要换个人了。」
下一瞬莓莓果茶洒满李昙满身。
他一句话没说,狼狈着拂下莓果渣渣。
刚准备离家出走时李昙拽住我,在我以为他要有所解释时,他从客房拉出行李箱。
「桃桃,房子算我给你的补偿款。
「我收拾好了,就先走了。」
轻飘飘的两句话,一点点离开我视线。
我看着行李箱满满当当。
忽然僵在原地。
原来,离开是早有预谋。
3
分手像做梦一样。
连于糖糖也不相信。
她是我最好的闺蜜,看完恢复出来的出轨照片,刚洗完澡还穿着睡衣就杀去了公司。
我哭得眼睛都红了。
怕她做出不好的事紧跟着来。
李昙今天在上班,他是这里的副总裁,年轻有为,人人都称赞他一句,从前也包括糖糖。
现在糖糖气血上涌,指着他鼻子骂他:
「你他丫的,李昙,从前一穷二白,兜里欠着五十万是谁陪着你,打三份工给你还钱!
「你现在人模狗样了。
「怎么老娘我看着比排泄物还恶心。」
李昙坐在老板椅上,冷静地叫人来赶走我们。
从始至终没有抬头看我们一眼。
我气到呼吸都困难。
于糖糖直接把一桌子文件洋洋洒洒扔到他头上,顺带拉着我的手给他比了个中指。
「多谢了,看清楚你堪比中彩票,往后我们桃桃找到比你好一万倍的,您可别回头。」
说完就拉着失魂落魄的我离开了。
于糖糖嘴里念念叨叨,我听不进去。
「糖糖,你说李昙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啊。」
说了很多的人一下子安静了。
「不然我带你去看看脑子吧。」
「……」
很快地,隔天收到了第二封邮件。
是李昙的头像和一个可爱卡通头像的聊天记录。
很露骨。
【今天我穿的水手服哎。】
【嗯,你胸大穿着很漂亮。】
【真是的,你怎么又内涵你家那位。】
我眼泪簌簌掉落,这样的截图有很多。
手指滑动又不敢滑动。
大概是从三个月前开始的。
这三个月李昙都不怎么跟我亲密。
他借口工作忙,总去外地出差,平均一个月只能见四五次面,变得更瘦了。
现在凌晨三点。
我找出黑名单,把人放出来。
【李昙,你是不是病了,明天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他没回我。
守着手机一整夜,直到振动我点开内容。
【为什么去医院?
【桃桃,你太敏感了,不是每个人都要像你想象的这样善良,这世界上有坏人。
【我出轨了,这是个事实。】
顺便甩过来一张 B 超照片。
显示胎儿生命体征完好。
目前十八周。
【青萍很着急,我们需要一个婚礼。】
我通身冰凉僵硬。
【那为什么你八年都不给我一个婚礼呢。】
我总爱问为什么。
像个偏执的病人,更像是一遍遍要他的爱。
隔着屏幕,李昙的情绪我看不到。
他给了我答案。
【抱歉,因为在我心里你不够格。
【时间太长了,八年,我们像兄妹。】
手机从手心脱落,我抱着膝盖一动不动。
4
他出轨了。
可我不知道怎样怪他。
没有他,我其实早就不该在这个世界上了。
我和李昙追溯起来可以追回到小时候。
两家是邻居。
从五岁开始我就喜欢黏着他。
嘴里总【李昙李昙】地叫着,他很烦我,觉得我是跟屁虫,让我安静些,不要说话。
可嫌弃也会偷偷给我留糖果。
因为我是个药罐子,吃的药都很苦。
不是今天感冒,就是明天发烧,身体病怏怏的,像干瘪的枯草,很少有生气。
我还是单亲家庭。
爸妈很相爱,但父亲在我六岁车祸去世后,妈妈就变了一个人,对我非打即骂。
病怏怏的身体变得更糟。
李昙家看不过去,让她对我好点。
妈妈嘴上笑着答应,但从那以后就把我们关在了家里,数不清什么日子,她也很少做饭。
家里好乱好乱。
所以我学着爸爸的样子收拾家务。
有一次太饿了,想把鸡蛋炒熟。
没想到火一下铺满,我吓到瘫软,妈妈出现了,她已经干瘦成排骨,见状关了火。
随后对我拳脚相踢。
她还掐着我脖子问我:
「你为什么非要吃饭!
「季桃,你看不出我有多累吗?
「为什么你不能懂事一点呢?」
那天很疼很疼,后面直接晕了过去,被扔到了卧室里自生自灭。
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只靠喝水和一点烂掉的水果充饥。
我以为或许那天就要和爸爸团聚。
卧室在二楼,没想到很黑的晚上,有人打开窗户进来,是李昙,他那时候只有八岁。
看见我的样子又折返回去报警。
我不知道这些。
后来是他讲给我的。
因为醒来是在病房里,陪着我的人还是他。
我说不出话,李昙从书包里拿出来满满当当的棒棒糖塞在我手心里,嗓子很哑:
「桃桃,你已经十天没吃糖了。」
我紧紧握住,其实力气很小。
哭的幅度也很小。
后来妈妈被送到精神病院,我被寄养在亲叔叔家,他家是在镇里,李昙家离得很远。
叔叔家里两个孩子,愿意收养我。
而再次与李昙见面是在初中。
我拼命考上市区的中学,住在自己家,两个月也没有看到过他的影子,都要放弃了。
却在一天听见有人隔着重重人海叫我的名字。
我顿在原地,感觉时间都变慢了。
李昙很高很高,和几年前没有什么变化,好看的眼睛里充盈惊喜和意外,穿越人海走到我面前,看到我的眼睛又感慨。
「季桃,你怎么还是这么爱哭。」
我这才发觉眼泪汪汪。
李昙从书包里拿出来两只棒棒糖。
「还吃药吗,多吃点糖吧。」
这下眼泪流得更多了。
李昙说他爸妈不肯告诉他我住的地方,不然他很早就来找我了。
之后一切就像命中注定一样,我和李昙一起考过初高中,定下目标上大学。
十七岁那年,国家开放二胎,李昙爸妈又给他添了一个妹妹,李昙把她捧在手心里。
我从小拧巴,问他那我呢。
那是盛夏,放学回家的路上李昙背着单肩包,双手插兜,眉眼隐在树荫里看我。
「季桃,你很想做我妹妹吗?」
我脸一下红得彻底。
「那,那不然做什么。」
李昙总说我傻,一根筋到像单细胞生物。
他笑了两声。
「没什么,结婚的时候记得来啊。」
我心里泛起涟漪,呼吸都沉重了。
「那我会是最重要的那个吗。」
试探与暧昧总是并行的。
李昙含糊其词。
「你想是就是。」
少年少女心事压不住,藏在心里变得盛大。
然而,老天好像总爱跟我开玩笑。
我妈妈从精神病院出来了。
她苍老到像老人,所有情绪隐藏在心里,眼神空洞,只会坐在阳台发呆。
我以为她不会再对我造成任何伤害。
唯独我高考那天,小时候的噩梦重新上演。
她在我睡梦中拿着枕巾捂住我口鼻,掐我脖子,嘴里还念念有词:
「你为什么要把我送进那里,你不是我女儿吗,为什么这样对自己的妈妈。」
我挣脱了。
然而紧接着腰上就被水果刀刺穿。
她又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我还是在病床上。
那天电视上我的新闻被传得沸沸扬扬。
李昙握着我的手都在发抖。
他说话都不稳了。
「桃桃,跟我在一起吧。」
表白猝不及防。
这次我没哭,虽然伤口很疼,但我是笑的。
「好的。」
手心里仍然被塞满了棒棒糖。
好像动画片里主角受伤后的特殊仪式。
我休学半年后重新读书再高考,李昙考上了 a 大,我从小学习不强,考上了二本。
还是在一个城市。
我们恋爱、同居,陪李昙创业。
最初他投资失败赔了五十万,我偷偷放下工资不高的新闻业,一天打三份工赚钱。
李昙不知道的。
但真相总有被发现的一天。
城市很大也很小,我在餐馆里准备外卖,拿外卖的人是他,穿着黄色工作服。
见面两个人都沉默了。
晚上李昙回家买了一只棒棒糖。
趁我背对他的时候塞到我手里的。
他从背后抱住我。
「桃桃,等赚了钱我们结婚吧。」
我转过身,看着他闪着光的眼睛。
答应得很快。
「好啊,李昙。」
5
再醒来是下午五点。
李昙发来结婚邀请函,手写的。
新郎李昙,新娘余青萍。
我认得出来字体,是李昙爸爸的。
他是大学教授,书法协会里也有名。
从谈恋爱开始,叔叔阿姨就不想我们在一起,那时候我不知道原因,直到有一次我提前回家,听到客厅里父子两个在吵架。
「我不管你多喜欢她,反正我们不同意。」
语气很强硬。
李昙声音很冷。
「我再说一遍,桃桃跟她妈妈是两个人,季桃很无辜,她已经够惨了,你们要做恶人吗?」
李叔叔态度更差。
「你随意吧,现在爱怎么办怎么办,反正以后你们要结婚我一定不给你们写请帖。」
答案是这样。
也是,这样的家庭怎么会不讲究门当户对。
现在李叔叔亲自写了请帖。
是真是假还不明确吗。
我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一个月,糖糖每天都来看我,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还给我化妆,让我振作起来。
「你想开点,桃桃,谈恋爱期间发生什么坏事,没结婚前一律算作好事。」
我说李昙快要结婚了。
她没说话,只是把我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
看到了约定的时间,笑容满面。
「你的当务之急,就是跳出苦海。我这儿刚好有个优质男,已经约好了,你长得这么漂亮,干吗要把自己弄得乱七八糟呢。」
我没心情,但是不好让糖糖难堪。
于是到了一家有格调的五星级餐厅。
于糖糖借口走了。
对面男人听说是某上市公司的高级顾问,三十出头,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很爱笑。
「你真的很漂亮,糖糖没有骗我。」
也很开朗的模样。
我轻扯嘴角,想起最近有句话很火,叫爱人如养花,遇到李昙之后,我真的没有黯淡。
我睡觉轻,他工作忙。
凌晨三点回家,怕打扰我会在沙发睡。
我喜欢在生理期喝冰水。
他每次发现都要夺走,换成温水。
我说我不喜欢孩子。
李昙说好,那我们做丁克。
可现在他要做爸爸了。
回忆袭来的威力堪比炸弹,我眼睛氤氲雾气,嗓音沙哑回人家:「糖糖更漂亮。」
「不必谦虚,你们两个是不一样的好看。」
然而世界总是很小。
我总是能轻而易举捕捉到李昙的影子。
餐厅光线很亮,他和一个孕肚明显的女人出现在这里,刚好要掠过我们的餐位。
李昙没有发现我,小心翼翼地给她看路。
眼泪顺势掉落在餐盘上。
「季桃,你怎么了。」
男人局促惊慌地看向我。
听到我的名字,李昙身形一顿,连同那女人,齐齐将视线落在我们这里。
看到我,李昙脸色苍白,喉结滚了滚。
我端详着这个女人,年轻漂亮,肚子微微隆起,眉目如画,也确实身材很好。
这时服务生不小心撞到了她,连说抱歉。
她并没有疾言厉色。
反而一下眉目舒展开来,说没关系。
我眼睫毛上都是泪珠,控制不住地掉。
人说要强的人,通常眼泪都要向上抹的,挺有道理的,我不是,通常都任由它流着。
精英男也注意到氛围不一般。
他没再看,抬起手用纸巾擦拭掉我的眼泪。
「为这种渣男不值得掉眼泪。」
糖糖好像跟他讲了很多事情。
杜欢眸光里都是怜惜。
然而那女人却蹙眉语气不善地开了口:
「不知道你说谁呢,但李昙不是。」
气氛一下变得微妙。
李昙握住她的手,跟她十指相扣。
「走吧,他说得没错。」
吐出来的声音是我此生熟悉至极的,偏偏嘶哑缓慢极了,刚开始一度都没有声音。
那天窗外下着雨,女人转过头,抬起眼睛心疼地看着他,随后便消失在我视野里。
纸巾湿得彻彻底底。
大厅里很应景响起一首老歌。
【最爱你的人是我,你怎么舍得我难过。】
我心脏好像都要被撕碎了。
「能拜托你让我离开这儿吗?」
杜欢没有犹豫,答应了。
然而到底我没有舍得离开,偌大的餐厅都是透明的落地窗,奔驰外的雨水很大。
几乎看不清里面。
我坐在副驾驶,只能依稀看到李昙动作温柔地给她夹菜,喂她喝水,给她递纸巾。
手机里没有消息振动。
杜欢说:
「你真的很爱他。」
失去李昙,我生命就像丢失了一半。
甚至这段时间,我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丢失的这一半,经常疼得我以为是幻觉。
「但你得往前走。」
他又补充一句。
6
星期天身体不舒服,自己强拖着身体打车去了医院,身体病弱到漂浮。
刚到医院,还没等我挂号就晕了过去。
身边传来轰动声。
在我意识尚且残存时,我却瞧见了李昙。
眼睫毛颤动,他最近瘦了很多,皮肤白显得休息不好的眼睛红透了,铺满红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