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一个抽屉
祝红蕾
多年来,我经常会记起刚参加工作时的一个抽屉。
当时的临朐县人民医院麻醉科已经将近十年没进新人了,我们三个刚毕业的年轻人受到了无与伦比的关照和宠爱,工作与生活中遇到事情,总有人耐心地带动指导,年长的同事经常会带去家里的瓜果零食和我们分享。我们也越来越喜欢在科里呆着,白班下班后,再继续跟夜班,伺机能偷师学艺,遇到简单的手术,也得以上台跟着习练一把。
之前两个同事刚被一场惨烈车祸夺走生命,关于他们的言谈举止还会被经常地回忆起来。长长的走廊里似乎还回响着他们的脚步声,他们用过的更衣橱一直在那里空着。许多人夜里不敢一个人走到走廊深处。
在漫长的夜班,一本书也可以起到安抚恐惧消解孤独的作用。白天忙完手术后,还有些许空余时间。我也就理直气壮地带去了几本书,放在更衣橱子里,趁着不忙会拿出来看上一段。
那时的麻醉科办公室有一张大大的环形桌,这张桌子用于开会,交接班,有时候还有病人家属坐在排椅上焦灼地等待手术结束。所有年轻人都没有一个独立的办公桌,我看书的地点,多是在手术间里的脚凳上,或者是在值班室的桌子边。
姜卫东主任看在眼里,跟我说,你是科里的通讯员,多读书是好事。有空的时候你可以去里面的房间看书。那是走廊深处的一个闲置的房间,有一张老旧的办公桌。我于是有了两把钥匙,一把门钥匙,一把抽屉钥匙。“先把活干好,干完活就可以去看书了。”我激动得简直想跟主任鞠个躬。
忙完手头的工作后,我会强压着激动的心情,走向那个走廊深处闲置的办公室,打开抽屉,拿出书,度过一段奢侈的读书时光。
那对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来说,是多么一种特殊的体恤和照顾。隔着岁月回想起来,我依然能够感受到那个抽屉对我致命的吸引和魔力。我奔向它的脚步极力显得平静而淡然,但是那份无法言传的喜悦和甜蜜,在若干年后依然鲜活如初。
正是这个抽屉给了我无穷的期待和回味。我喜欢上班,愿意加班,经常主动跟夜班。我甚至分不清是为了更快地熟悉手术操作环节,还是为了忙完了之后的奢侈阅读闲暇。
那个时候没有手机,更不用说短视频和公众号了,单身的年轻人也难以有电视机,读书就成了唯一的精神慰藉。也就是在那段时间,我断续读了《百年孤独》《三言两拍》《一个人的村庄》《商州三录》等,现在回想起来都是非常宁静奢侈的一段光阴。
后来我离开手术室、离开医院,认识了更多的人,也见识了更多的风景。唯一不变的是我还在读书、写作,正因为如此,我尤其难忘那个走廊深处的办公室,办公室里那张办公桌,那个抽屉。
喜欢读书是一回事,坚持写作是另一回事。这么多年的写作,让我深感自己作为一个笨人的无上幸运——在人生的许多关口遇到了诸多愿意扶持帮助的好人、贵人。没有他(她)们的成就,或许我早已不再写作了,即使写,也或许并没有那么大的动力和恒心。
姜主任已经退休了,抽屉的事情于他也许是不经意的一个善举,或许他早已经忘记了。但是于我来讲,却是一份永恒的光芒。
当我有了自己的一张办公桌,当我在图书馆桌子上打开一本书,当我有了一个书房,我经常想起工作之初的那个抽屉。我想起同学美玲跟我说过的一件事:她奶奶曾经给与村里一个穷小孩一个空罐头瓶子,他用来盛咸菜捎着上学。后来这小孩长大了,到了北京上班,每次过年回家去奶奶家拜年的时候,都会提到那个罐头瓶子。美玲说,就一个空罐头瓶子,他记了这么多年。当年物质匮乏的时候,既没有塑料袋,又没有一切可以用来装咸菜的器具,那个空罐头瓶子对一个穷苦的小孩来说,是多大的一个宝物啊。
人生苦旅,就正是因为这样星星点点的光芒,才得以温暖照亮。越是了解世界的复杂,越是感念人性之光,相信人心良善,相信美好存在,这才是生生不息的源泉和力量。
陆续记下这样的光芒,也是提醒自己,记得储存,记得传递,希望读到的人也能心生温暖,充满力量。
作者简介
祝红蕾,潍坊临朐人,现为中国作协会员,潍坊市文联首届签约作家,参加过北京师范大学与鲁迅文学院合办的文学创作研究生班。曾在《大家》《青年文学》《山花》《山东文学》《清明》等期刊发表作品200余万字。部分散文入选《2004我最喜爱的中国散文》《致师长:名家笔下灵性文字》《读者典藏本》等40多种文集选本,《举手投足之间》等文章被选入中高考阅读题,小说作品被选入《小说选刊》《2010年度中国短篇小说》《2023年中国女性小说选:明月梅花》等。已出版散文集《清欢过红尘》《在一只碗里过一生》,中短篇小说集《金波的星期九》。获山东散文30年创作新锐奖、首届延安文学奖等奖项,被评为山东省十佳青年散文家、齐鲁文化之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