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往事|防地震,借能源(借宿,并不是怕震死,而是躲避寒冷)

叶工讲故事 2023-11-19 14:34:00

作者:朱之泓

从我下乡的第三年春天开始,以后的四五年中,上级断断续续部署人们防地震。在50年前那场惨烈的海原大地震中,固原县属于被毁灭的城池之一,所以这里的人们听到防地震的通知都很紧张。城市居民们便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地搭建防震棚。多数防震棚都是用3根椽子搭一个三角支架,上面用旧席片、旧床单、旧毡片什么的蒙起来,棚里铺着或薄或厚的一层麦草。人们白天照常搞革命,晚上躲在帐篷里防地震。

尽管作为海原大地震时的震中,杨郎人更是谈震色变,但农民们连搭建城里那种简易防震棚的能力都不具备,所谓防地震,也只是开会说了说而已。不过他们却纷纷邀请我去借宿,因为他们自以为所住的土坯房子比我的窑洞安全得多。所以我的所谓防地震措施便是断断续续地应他人之邀前去借宿。其实,我之所以接受人们的邀请去借宿,并不是怕被震死,而是借机躲避寒冷。

社员们都靠一盘火炕度严寒。他们的炕上有的铺着一张破炕席,破损处用杂七杂八的旧布补上。有的人家连炕席也没,就用一种粘性泥土把炕面抹得光光的。烧炕的燃料主要是干牲口粪和麦衣,每人每月分半背斗,可是1个人睡一盘炕,6个人也睡一盘炕,1个人分半背斗,1周就烧光了,6个人分3背斗,1个月也烧不完。尽管分牲口粪的饲养员和分麦衣的保管都同情我,常常破例给我装满满一背斗。往回走时,压得我几乎背不动,就像大虾一样弯着腰,背着那沉重的大背斗走回来。

即便这样,也不过是多支持1个星期罢了,我每个月依然有一半的时间要睡在冰冷彻骨的土炕上,夜夜捱不到天亮。每到晚上,我不敢钻进那铁一样冰凉的被窝里,就到处串门子,串到非回来不可时,才硬着头皮回到我的寒窑里。再说我那被子是什么样的啊?它里面的棉胎早已经不成形了,被里子又被我不知好歹地拿到河里的石板上洗过几次,结果没有多久就接连破了几个洞,无奈之下我只好将它反过来盖,大红的被面子就权且委屈它做了被里子。

我也没有褥子,只有一条半新的灰色粗线单子。我将这条单子对折成双层铺在我的单人炕上。因为太薄了,一翻身就将它蹭到了一边。后来我便花2毛钱从供销社买了一个大纸箱,拆开来用钉子定在炕上。睡在这样的土炕上,我冷得上下牙齿直打架,冻得两膝盖钻心的疼,我就在被窝里用鼻子哼唱着《长征组歌《过雪山草地》:

“雪皑皑,野茫茫,

高原寒,炊断粮,

红军都是钢铁汉,

千锤百炼不怕难,

雪山低头迎远客,

草毯泥毡扎(啊)营盘,

风雨浸衣骨更硬,

野莱充饥志越坚,

志越坚,

啊-啊-官兵一致同甘苦,

革命理想高于天····..”

哆嗦着哼唱了一遍又一遍,不管我怎样用革命先辈的艰苦来激励自己,用红军的革命理想来鼓舞自己,寒冷还是没有减轻一点,而且我那年轻的肠胃也早已将我交给它的食物提前分解完了,空空的肚腹似乎又增加了我的寒冷。我左不能抵饿,右不能挡寒,能做的就是把头缩在被窝里哭啊,不停地哭啊·····

为什么会如此极度缺乏燃料?

若说到饮水,我可以对山区的插友们一吹再吹,因为他们那里的水几乎像油一样珍贵,夏天满山沟找水,冬天满山沟找冰,下雨时千方百计接雨水,下雪时千方百计扫积雪。可在我们杨郎来说,那清粼粼的井水是取之不竭的。至于燃料,我可就自惭形秽了。人家山区荒滩多,野生的荆棘植物也多,只要人勤快,拔些荒草,割点荆条,就不愁做不熟饭;拿一把老扫帚,到荒滩上扫一筐干草渣子,就不愁烧不热炕。而杨郎却既无荒山又无荒滩,既割不到野生荆条,又扫不到干草渣子。

春夏秋三季,我和农民们在地里拔那头年割麦留下的麦根来当做饭的燃料,冬天又咋办?人家男人们都拉帮结伙地背着干粮,拉着架子车,到几十里外的大山里去割荆条。虽然去一趟得一天两夜,但每进一次山都是满载而归。那割下的荆条被他们想着法儿捆,想着法儿往车上装,直装到把架子车和拉车人都淹没了。当拉荆条的车队回来时,站在水坝堤岸上远远望去,看不见车子动,看不见人走,只看见一座座荆条垒成的小山在蜿蜒的小路上颤巍巍地移动着。车拉回来后连大门也进不去。男人们将车子停在门外,接过媳妇递过来的赃污毛巾擦一把汗,再接过媳妇端来的热面条,带着“呼噜呼噜”的响声吃完了它,然后就把那荆条一捆捆拖进去,一层层地摞在院子里,摞成一座小山。连续进几次山,全年的燃料就有保障了。

由于燃料的极度缺乏,我一年四季都喝冷水。寒冬,水桶里的水冻得很瓷实,我用笨重的生铁锅铲子使劲杵,杵开一个洞,用铁饭勺舀上一勺,忍住那让人倒抽一口冷气的冰凉,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下去。

女人每月那特殊的日子怎么办呢?我便端着茶缸在杨郎各机关单位讨开水喝。每到我到处找开水喝的日子,就等于向众人宣告我正处于特殊日子里,不过,我想那些粗心的男人们未必会注意到这一规律。

可是,水可以生喝,饭却不能生吃,那我又该怎么办呢?嗨!活人还能让尿憋死!每年的11月就进入了烤火期,杨郎各机关单位都生起了火炉。到做饭时间我就端着锅,大大方方坦坦荡荡从杨郎街上一路问过去,看那公社各办公室啦、供销社各办公室啦、学校啦、卫生院啦等等,哪个单位的火炉正旺,我就将我那已经放好了黄米的锅架在他们的炉火上。我的脸皮厚,心理素质也“好”,端着锅到处借火做饭,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我一点都没表现出难为情来。

那时,不少职工在街上碰到我端着锅,都会主动对我说:“来吧,我的炉火正旺呢。”然而不论人家如何热情,国家规定的取暖期是有限的。取暖期外,我就无法蹭火做饭了。只有杨郎铁匠铺打铁的火炉,不管是冷风刺骨的寒冬,还是烈日炎炎的盛夏,都经久不息地燃着热情的火焰,后来它便成了我最有保障的炉灶。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人家打铁的炉子,不可能像各单位办公室取暖的火炉一样,随时都可让我使用。我要端着我的已经放好黄米和水的小锅,等待在那熊熊烈火旁边,一俟炉火有空闲,我立即将我的小锅放到火边,靠大火炉中那火焰的边沿热力蒸烤着我的黄米饭。一旦工匠们要用火,不论我的饭做到什么火候,我必须立即挪开锅。待人家暂停使用了,我重新将锅放上去。有时一顿饭要不断地挪开,放上去,再挪开,再放上去。那么吃夹生饭在我来说自然是屡见不鲜了。好在我那时的食欲出奇得好,生扁豆、生麦子粒,生萝卜······甚至又麻又涩的生土豆我都可以咽下去,更何况是正儿八经的黄米饭呢,哪怕它是半生半熟也罢。

摸索时间长了,我的经验就更丰富了。我去一次便做满满一小锅米饭,端回来一连吃几顿。这倒是省事,但也有不利的一面,剩米饭放在家里,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贪欲,过来过去总能看见那黄灿灿的米饭,一看见就想用筷子剜一疙瘩吃。半夜里肚子“咕咕”叫了,也想爬起来剜几疙瘩吃,结果往往破坏了我节约吃粮的计划。哎!饭做得少了一顿就吃完了,下顿还要去麻烦人家,做得多了又不利于控制食欲节约粮食,真是左右都难呀。十几年后,我进修大学时学了逻辑,才知这在逻辑学中就叫做“二难选择”。

铁匠铺所有的人都在忙碌着自己的工作,我在他们那里蹭火做饭,他们既不表示欢迎,也不实施驱赶。他们干他们的活儿,我做我的饭,我也不对他们说什么感谢之类的客气话,但感谢的激情却在我的心里浓浓地发酵着。于是,我的日记本上便多出这样几行所谓的诗:

虽则是冬日严寒,

北风在外边吼叫哮喘,

我的心田却是这般的温暖。

那是贫下中农的关怀啊!

化作了一股春风,

给我送来了春意绵绵。

虽则是烈日炎炎,

身旁还有熊熊的火焰,

我的心田却是这般的舒坦,

那是贫下中农的关怀啊!

化作了一把羽扇,

给我送来了凉风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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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听我讲讲知青的故事,听听他们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