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侯府二爷的通房。
听说他模样齐整,却不能人道,因此性情愈发古怪。
于是侍寝当日,我便给他炖了一大锅羊尾:「官人,所谓羊尾之症,以形补形……」
不待我再说,对方撩起眼皮,微笑道。
「滚。」
我幼时,家中便遭了难。
因父母早亡,长姐辛苦抚养我长大,最穷的时候,家里只剩下一条裤子,姐妹三人轮换着穿。
后来日子愈发艰难,我便瞒着她自卖自身,做了侯府二官人的通房。
得知此事,她便再不肯与我说话。
长姐心高气傲,自然不甘与人为奴。
可如此世道,又哪有穷人选择的余地?
何况发卖之前,我仔细打听过侯府的情况,得知大官人早逝,二官人病重,阖府能站着喘气的,只有一个性情柔弱的寡嫂,和往来太学读书的世孙。
这,怎么不算个好去处呢?
2
不知不觉间,我来侯府已有半个月了。
这日起床,便见大房当差的银锦站在天井里,朝我努努嘴:「嗳,你去看看,二官人起来了没?」
我往房里瞟了眼。
「没呢。」
她讶异:「你咋看的,这么快?」
「就那么看啊。」
闻言她急了:「不是,我不是让你看这个!」
「不是看这个,那是看哪个?」
见我懵然无觉,银锦直跺脚:「哎呀!真是羞死人了!」
说罢,她转头疾奔而去,剩我依旧一头雾水。
真是的,说话也不说明白!
3
思前想后,我进了厢房。
只见锦茵之后,正卧着一个消瘦的人影,两道浓长的睫毛昏然合着,在眼下铺就一扇沉沉的阴翳。
此人,正是我的主人王珑。
据府里的下人说,他在病倒之前,也是京城里掷果盈车的美少年,即便此时脸瘦成窄窄一条,也能看出发乌黑,眼裂长,是个天生的美人坯子。
可惜我来侯府这几日,就没见他睁过眼。
他不醒来,我更方便。
再说身为通房,我就看一眼,又不做别的,应该没什么……的吧?
想到这里,我壮着胆子爬上了榻。
见眼前人双目紧闭,昏睡正沉,我颤着双手解开了对方的绔子,正待摸索一番,却听头顶传来虚弱的咳嗽声。
下一刻,我慢慢抬起眼睛,对上了那个人的视线。
对方嗓子嘶哑。
「你干什么?」
4
「二、二爷……」
这是我头次见到醒来的王珑。
只见他面容苍白,无半丝血色,细长双眸却如寒潭,至深至幽,一流转,是似有非有的阴寒。
叫我浑身冷飕飕,寒浸浸的。
「你是谁?」
「我,我……」
我身子僵硬:「我是新来的通房……」
对方呵呵一笑:「通房?」
那笑意尚未到达眼底,他再次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咳嗽:「咳、我、我一个废人,需要什么通房?!」
我嗫嚅道:「是,是大夫人买我来的。」
「休、休得攀扯大嫂!」王珑显然怒极,攥着床栏的指节青白:「在我不省人事的时候,你都对我做了什么!」
「说!」
见他仿佛失了贞操的小媳妇一般悲愤,我结巴道:「就,就是给爷擦洗……」
「擦洗?」对方仰头长笑,凄凉而渗人:「当我不知道,你是想勾引爷,叫爷早早泄了元阳,见了西天!」
「我呸!」
说罢,只见他面目狰狞,伸手一挥,瞬间便将所有锦褥扫落而下!
「你休想!」
5
刚来侯府时,我便听说王珑不好相与。
据府里的老人说,二爷模样齐整,却不能人道,性情也因此愈发古怪。
之前不少爬床的丫鬟,都被他暴怒之下,一巴掌扇下了榻——就如同今日的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出的厢房。
离开院子数十步远,才敢竖起眉毛,骂骂咧咧:「呸,一个细狗,横什么横!」
正心有余悸的时候,却听身后有人叫我名字:「玉丫头,玉丫头!」
一转身,却是银锦朝我招手。
「大夫人要见你。」
6
文昌侯的爵位是世袭的。
王家累世公卿,代代都是帝师翰林,可到了这一代,子息却愈发平庸,唯一一个才华突出的王珑也在少时不幸落下了病根,自此病情便时好时坏。
直至如今,沉疴难愈。
听府里的丫头说,这爵位原先是要落在二爷头上的,但如今他连走出侯府大门的力气都没有,圣人一点头,这爵位便落到了大房头上,只待世孙加冠,便可行袭爵。
我跟着银锦来到家祠,但见檀香氤氲的清烟里,坐着一个身着麻衫的中年妇人,只见她慈眉善目,两鬓微霜,神色却带着淡淡的倦怠。
甫一见我,妇人面上流露出些许期待。
「玉丫头,可与二爷见过了?」
「呃……」
说实话,二爷是见过了。
小二爷还没见过。
眼前这妇人便是大夫人。
她不喜锦衣,亦不喜玉食,日日只在祠堂为二爷祝祷。
见我犹豫不决,大夫人轻轻叹了口气:「我买你来,是要你做二爷的通房,不是做正经丫鬟的……你若干不来,我便只能将你放去外院,与那些丫鬟一处了。」
她本意是点拨,却不知正中我下怀。
这不正经的饭吃不上,还不能吃点正经的么?
我忙点头:「没关系的夫人,我愿意当正经丫鬟!」
大夫人闻言,神色流露些许头疼。
僵持间,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道声音:「一个黄毛丫头,也知道什么是通房?」
听出那言语中的戏谑,我有些不服气:「不过是端茶递水,铺榻暖床,奴婢又怎会不知呢?」
「通房,就是做爷的房里人!」
这话一出,对面立时喷笑。
「嘿,有点意思!」
这回我终于听清,说话的是个年轻公子,他就坐在碧绿的纱笼后,正慢条斯理地品着杯中的茶:「依我看呀,这小丫头还算灵光……」
「母亲,还是再等等吧。」
大夫人捻着手里的佛珠,神色幽幽:「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便再给她个机会。」
两人对面沉默了一会,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被延请进来。
那是常在府中出没的大夫。
夫人是真关心二爷,不住地问还有没有进益之方,可惜对方不仅没有带来什么好消息,反倒当场断言王珑活不过这个冬天。
还待再说,大夫人却瞥了我一眼。
我这人不算聪明,但还算乖觉,当即告了罪退下。
人出了屋子,却没走远,而是竖着耳朵听着屋子里的谈话声。
声音断断续续飘入耳中,即便我如何努力,也只能听到一些散碎的词句,都是些晦涩难懂的字眼,譬如:
「气散中虚」
「肾精亏损」
「羊尾之症」
我努力听了半晌,也只记住了两个字。
——羊尾。
7
转眼间,到了发月银的日子。
我拿一半寄给姐姐,另一半买了现杀的鲜羊尾。
所谓以形补形,吃啥补啥,希望二爷看在这份孝心上,可以对我脱他袴子的事既往不咎。
因为大夫人养生,全府日常的膳食不是汤就是羹,可谓寡淡无味,我将羊尾放在炉子上小火煨着,尝着味儿不对,又摸黑去厨房偷了点椒盐,放在锅里炖了大半日。
那肉香味儿浓郁得,掸都掸不开。
我强忍着肚里的馋虫,将一罐肉抱进了厢房。
今日的王珑身着厚厚的锦衣,歪在一堆弹墨撒花靠垫上,锦缎鲜艳的颜色更衬得那张脸失之鲜活,在日光下显出病态的苍白。
见我进来,他浮着杯里的养生茶,神色浅淡。
「你有何事?」
只是被那视线无声地扫过,我便情不自禁地紧张起来。
「奴婢听说,官人有羊尾之症……」
对方听着,面色一变。
不等他追问,我便殷切道:「所谓以形补形,吃啥补啥!是以,奴婢给官人炖了锅羊尾……」
不待我再说下去,王珑已将茶杯用力一掼,吓得我浑身一激灵。
吃羊尾,补羊尾,难不成我又说错了?
不待我解释。
对方撩起眼皮,一声冷笑。
「滚。」
8
如我所料,我再次被王珑赶出了屋子。
和上次不同,这次怀里还揣着一锅羊尾子。
但这次动静太大,我随即成了府里的笑谈,从此噩梦连连,尿频尿急,梦里都是二爷那美貌却恶毒的脸。
我也再没敢靠近他的厢房。
事情搞砸了,还剩下一锅羊尾子,我一时舍不得扔了,便将那肉挂在了窗下,打算以后慢慢吃。
这夜刚被尿憋醒,便听耳边传来细碎的声响,一个黑影不知何时站在了窗边。
对方伸长了手,正趁着那点透气的缝隙,偷拿我的羊尾子!
我吓得一个激灵,忍不住大喊:
「谁!」
谁知那人拄着拐,双腿却抡得飞快。
迅速遁入阴影,不见了。
9
时近初秋,天亮得渐渐晚了。
侯府连廊赤红描金的灯笼长明不熄,此刻似也失了神采,懒怠怠地被秋风推来推去。
眼看年关将至,我却始终未能得到王珑的欢心。
大夫人催促数次,见依旧没有进展,便将我赶去与粗使婆子们一同干活,以示惩戒。
我自小苦惯了的,倒也不在意。
只是肚子里少了油水,多少有点难熬。
这日,我去收拾二房撤下来的膳食,却发现所有的菜都只沾了几筷子。
尤其那撤下的四喜丸子,几乎丝毫未动,上面的荤油都凝固了,一颗颗白花花的肥油嵌在菜肉丸子里,诱得人口水直流。
我已数日不见荤腥,趁四下无人,当即躲去角落,将剩下的肉丸子塞进嘴里,舌如弧,涎如矢,一顿风卷残云,狼吞虎咽……
浑然不知身后,不知何时已出现了一双阴沉的眼睛。
那人注视我良久,忽地咳嗽一声。
我嘴里啃着肉,顿时僵住了。
想不出如何逃走,也只能撅着屁股,一动也不敢动。
对方见状,阴阳怪气地道:「咦?」
「此处,为何有个腚?」
10
一辆木质轮椅渐渐停在了我身后。
我头插于地,感受着那道恶意的视线,背脊似被极湿冷的气息舔舐而过——当下也只能继续撅着屁股,更不敢动弹了。
谁知下一秒,对方突如其来地伸脚,竟踹了我个狗吃屎!
似乎被逗乐了,他微微哂道。
「小丫头片子。」
11
自那日起,我便提心吊胆等着王珑的报复。
我偷吃了他的膳食,若他向大夫人告状,夫人一怒之下将我发卖去那腌臜之地,那可怎么办?
可一连数天过去了,什么都没发生。
我虽不识字,但人不算傻,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去二房磕头谢恩。
今日暖阳明媚,其黄如蛋,是难得的好天气。
只见厢房轩敞,光线穿过天井,投射入这一方小天地,大片的光晕里,王珑依旧歪在那个弹墨花靠垫上,对着一桌精致的饭食神色恹恹。
不过初秋,他已戴上了暖帽。
见我瑟瑟跪在门外,对方开了口,话却极损:「瞧这瘦削削的小身板,也敢学人爬床?」
「学个没出息的样。」
12
一炷香后。
我坐在桌边埋头大吃。
见我将饭菜扫个精光,对方眉头轻挑:「你只消歇了那不该有的心思,爷便许你敞开了吃。」
我假装听不懂那话里的阴阳怪气:「二官人,你不热吗?」
「……我这是风寒之症。」
「哦哦。」
见我点头如捣蒜,王珑满意地笑了。
说话间,一颗宝石坠子就垂在腮边,流光溢彩,映得那白皙的面孔更是如琢如磨。
我的目光却不在他,而在他脚边的拐杖上:「所以二爷,那日在我窗下的羊尾……」
「闭嘴。」
「哦。」
13
王珑这个人很可怕。
他不在乎任何人,或者任何事,偏偏性情喜怒无常,洞察人心的本事又很高明,那双深沉的眼睛,始终是看不透的。
那日,我将他剩下的饭菜一扫而光,他也只是默默瞧着,眼里始终蒙着一层湿雾。
本该害怕的我,却发现自己正被那双悲伤的眼睛吸引着,止不住地为他担忧。
我想,他或许不是瞧不起丫鬟。
他只是怕死。
怕到不得不将女色视为祸水。
我辗转数日未眠,总算想出了一个潦草的办法。
翌日,便梳着个书童髻子,踏入了厢房,因为衣衫肥大,不得不用一条腰带扎在腰间。
王珑见我如此,眉眼微蹙。
「哪个叫你这样的?」
「是我自己。」
「……」
我诚恳道:「从此以后,我对外是爷的通房。对内,就只是爷的小厮。」
这是王珑第一次正眼看我。
他生得好看,长眉这么一挑,犹如烟波荡开,越发掩不住珠玉光彩。
良久,对方朝我招招手。
「过来。」
待我走近,他瞥了我扁平的身材,又摸了摸我脑后的小辫:「倒是有模有样!」
说罢,又轻轻摸了一下我面颊,而我动也不动,就这么站在原地,任他肆意打量。
对方垂着眼睑,目光渐渐浮起爱怜。
「……乖。」
14
那日后,我得了王珑青眼,得以夜夜留宿在他的厢房。
得知此事,大夫人十分高兴,赏赐流水般地往下人房送来,都是些红枣、山参、虫草等补益气血之物。
我却一口也舍不得吃,而是背地里变卖了换成银钱。
天气渐渐凉了,两个姐姐还困在那间老房,却不知我离家这几个月,她们是否饿了,瘦了?病了?
趁着夫人高兴,我提出回家省亲一趟。
她向来慈悲,便也应允了。
15
我家与侯府一西一东,正是两个方向,只是尚未至家,一场雪便突如其来落了下来。
雪窗之下,我姐裹着一条破被,正抖抖索索地伏案劳作。
我悄悄站到身后,却听她自言自语:「圣人皆有微末之时,所谓凿壁偷光,囊萤映雪,我这点辛苦又算什么?」
说罢,她往右手哈了口气,便继续奋笔疾书。
往外看,院子里还晾着一条棉裤,像个人似的,直挺挺站在雪地里。
冻得和她的嘴一样硬。
姐姐正奋笔疾书,见我扛着裤子进了屋,不禁大吃一惊:「小静,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探亲。」
见我忙里忙外生炉子,烤裤子,她叹了口气:「……是那王翰林家,苛待你了?」
她所谓的王翰林,便是王珑的父亲。
当初王珑之父让大哥袭爵,自己则恩科入仕,官至翰林,一时朝野乡民皆传为美谈,就连闺阁女子也有所耳闻。
「没有,王家待我很好,」我想了想,一咬牙:「我如今已被……抬为妾了。」
姐姐闻言,默然半晌。
一抹悲凉浮在她黯淡的眼角:「若我玉家还是从前,便是做妻,你也做得。」
她却不知,我连个妾都不是,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通房。
一时只闻雪落簌簌,天地清寂。
姐姐用满是冻疮的右手,从桌肚下摸出了一袋钱。
「拿去。」
我掂了掂那钱袋的重量,惊了:「你哪来的钱?」
她硬邦邦道:「刚卖了两个本子!」
大姐打小便聪明,更有神童之称,想到这么多年,全靠她卖书养活我们姐妹,我便油然湿了眼眶。
云何不悔?
可我若不卖身,这个冬天,家中总要冻死一人!
我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蝇:「姐姐,我会尽力伺候二爷,待他身子大好,再求他给我销了奴籍,你莫生我气了。」
她闻言,深深叹了口气:「销了奴籍,便不是奴了?」
事已至此,千言万语都已失去了意义。
我正羞愧得无地自容,那双生满了冻疮的手伸来,轻轻摸了摸我头顶。
「莫急,姐姐会救你出来的。」
16
大雪连下了三天。
柴门犬吠,空寂无人,附近的院落全都笼罩在厚被之下,仿佛一个个连绵的雪丘。
我被允许睡在二房踏板上,时时提着耳朵,不敢怠慢。
虽然,王珑是很好伺候的。
他很少会在半夜叫人,我总是在模模糊糊间,看到他靠在床头,独自喝着壶里冷掉的茶水。
知道他不愿叫我,我便寻了个炭炉,暖烘烘地垫在水壶之下。
翌日,王珑便笑眯眯夸我。
「静儿真是聪明。」
这个冬天,实在太冷了。
府里上下都知道,我已经尽心尽力地照顾了,可哪怕屋里燃着三个炭炉,依旧有丝丝凉意在屋里游窜。
果然。
雪化之后,王珑便发起了高烧。
我打小便听过宫廷秘闻,当即去厨房要了许多辣椒干子,混着米浆涂在二房的墙上。
——据说,这便是椒房。
在宫中,也只有特别得宠的娘娘才能住上。
王珑睡在床里,哪怕被我用棉被里三层外三层地紧裹着,面上也依旧血色稀薄。
见我忙个不停,他摇摇头,声音冷静而悲凉。
「没用的。」
他说着,指着映在窗纸上的一片叶子:「等那片叶子掉了,爷也就随着走了……」
我不接他的话茬,依旧整个人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爷,您还冷不冷?」
「要不要我再去拿个暖炉?」
「爷?爷?」
等了许久,不见王珑回话。
我再去看,却见他将脸埋在丰厚的毛皮里,似是睡了。
17
二爷的怪病就像堕入冰窖,多少汤婆子都不起作用,我也只能用自己有限的热量去填补。
有一点,便算一点。
发誓不让暖阁里进一丝冷气。
若是有风,纸窗单薄,我便裹着厚厚的袄子,趴在那个缝隙处挡风。
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我站在窗子旁睡着了。
若是无风,我便将他连人带被揣在怀中,或不停揉搓那冰凉的手脚。
府里人人都说,二爷未必能活过这个冬天。
但他依旧每天顽强地醒来。
日复一日,夜复一夜。
每一次朦胧中转醒,他都会嘶哑着声音问我:
「那片叶子……还在吗?」
而我也总会指着窗前的阴影回答:
「爷,还在呢。」
18
王珑这一场大病起起落落,我也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如此日夜不分,明晦颠倒,两个黑眼圈都挂到了嘴角。
直到迷迷糊糊间,一声春雷将我震醒。
我懵了会儿,这才后知后觉。
迅速一抹眼泪,颤声道。
「爷,立春了!」
正在昏睡的王珑被我惊醒,哑着嗓子道:「快,快开窗!」
此刻春雷滚滚,电闪隆隆。
不知过去了多久,这场人间渴盼已久的大雨却始终没下来。
我打开面前的小窗,却见一根蜿蜒的枝丫伸入房中,那些尚未展开的枝苞上,正点缀着点点绿意。
我如获至宝地将那枝丫指给他看,孰料对方凝视窗外许久,却道:「你先扶我起来。」
他的目光,正止不住地盯着那枚阴影看。
没错。
漫长的冬天过去了,那枯黄的大叶子也还牢牢黏在枝头。
一点掉落的迹象都没有。
19
翌日,王珑亲自拄着拐,站在那棵树下盯了许久。
「好像哪里不对……」
思前想后,他叫来一个小厮,叫他爬上去看看那片奇怪的叶子。
——当然不会掉了。
毕竟,早被我用铁丝焊上了。
20
春风拂面,秋水横波。
因着二爷照拂,我只需干些洗衣擦身的活,日子也算轻松。
这日我拿了石臼,正站在厨下碾麻椒,恰碰上了大房的银锦,她瞧我干活,自己倚在门框上嗑瓜子,嘴里不阴不阳地哼着:「年纪不大,胸脯不小。」
知道她没坏心,我笑嘻嘻回道:「是呀,不像姐姐只长年纪,不长胸脯。」
她气得立刻站直了。
「嘿!小丫头片子!」
府里发现我的变化的,也不止银锦一个,我捧着一罐麻椒粉子,正路过廊下,却听身后有人闲笑。
「半年不见,倒是长开了。」
回头一看,却是大房世孙——王钰。
见他盯着我上下打量,我本能地后退一步,对方才将视线从我胸前挪开:「到底还是黄毛丫头,不经逗。」
说罢,依旧风度翩翩,递来一提麻绳捆好的茶叶。
「拿着,给二叔的养生汤。」
21
王钰不知道,二爷不爱养生汤。
二爷只爱重口味。
我上次给他炖的羊尾,只撒了点椒盐,他便偷吃了一锅子。
自我接管膳食,大夫人一再叮嘱吃得清淡,可我认为吃下去的才算数,往往暗地里给他加点椒麻、再炝个锅。
如此一通乱搞,乱搞一通。
半年不到,王珑那清瘦的面容居然圆润了不少。
他自觉精神大好,对我也愈发亲近。
当然了,这种亲热并不是男人对女人的,而是男人对兄弟的。
毕竟,他从未用王钰那般的眼神看我——像是浑浊的欲望,又像是浓浓的兴趣。
如今我在二房侍奉,依旧穿着那身小厮衣衫,可府里长了眼的,都能一眼看出我是个女的,我那套当小厮的说辞,也不知在二爷那里,到底还能用多久!
回到厢房,王珑正巧醒来了。
夏日将至,他衣着也轻薄了许多,下身仅着纨绔,此刻坐在踏板,正抱着琵琶闲拨弄,玉树般晶莹耀目。
见我进来,他指着桌上的水晶碗。
「爷的酥酪给你了,快吃。」
侯爵府财大气粗,每年光食户的进贡都吃喝不完。
这专供皇家的酥酪,连个通房也能赶在娘娘前面吃上。
见我默默吃着,王珑眼里快速地闪过一丝笑意:「静儿,你开心吗?」
「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