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小姐的陪嫁丫鬟，陪着小姐一同嫁入了将军府。
成婚三年，将军对小姐百般呵护，但依旧换不来姑娘的爱。
后来，小姐与心上人私奔，并将我塞给了将军做小妾。
我家姑娘是尚书府的二小姐，闺名灵宛。
我们自小一同长大，她待我亲如姐妹。
及笄那年，尚书大人为姑娘定了亲，对方是我朝的兵马大将军，虽年纪大了些，但胜在官居要职，也算是个不错的归宿。
所以姑娘便应了下来。
本一切都好好的，聘礼也下了，婚书也定了，瞅着要到了成亲的日子，不知怎的，她却突然反了悔。
至于原因，不过是因为姑娘听闻那个将军是个什么也都不懂的糙汉子，她一向喜欢风花雪月，这样看来，两人并不相衬。
姑娘决意悔婚。
她跪在了老爷面前，一字字讲述着那些夫妻间同礼不同心的道理，还说这样一步登天平民百姓，多多少少有些歪曲心思，总之言之一句话，她不愿嫁。
听着这些道理，我不敢说话，只在一旁默默的低下了头。
有时候规矩就是规矩，一句「我是你爹」便驳回了姑娘所有的话。
老爷背过了身，缓缓道「我让你读圣贤书，是让你胸怀天下的，不是让你目中无人的。」
「他虽是个乡野莽夫，但大道理懂的不比你少，若真过起日子来，你才方知他的好。」
话音落下，此事便再无回旋的余地。
婚期如约而至。
姑娘出嫁那天，轰动了整个南京城，姑爷虽目不识丁，礼数什么的一样却也没有少，八抬大轿，白马为首，算是给了姑娘天大的排面。
婚轿行至一半时，姑娘把我叫了过去，她目光沉沉，唤了我一声「春意。」
「其实那日我同爹爹撒了谎，我不想嫁的原因，并不是因为瞧不起他的出身，」她拉住了我的手，目光凄然的望着我「而是因为我心中记挂凌哥哥，实在无法把心思落到旁人身上。」
我沉默了一瞬。
凌云志，我是知道这个人的，他与姑娘自小一起长大，可以说是青梅竹马。
不过可惜的是，自章和之乱后，凌家落败，他也不知所踪。
一直以来，姑娘都在等他。
我知晓姑娘的心事，于是挽住了她的手，苦心劝解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世间太多事难两全，姑娘，您还是要多为自己打算打算。」
「李将军虽为乡野出身，但家境殷实，心思单纯，也算得上是一个好归宿。」我字字情真意切「姑娘，莫要糊涂啊。」
我看到她眼里的光暗了下来。
「我知道你是个好的，总为我着想，」
说吧，她抬起头来，勉强的朝我笑了笑。
此事，我也看懂了她的心思。
于是我拉上了轿帘，不再言语。
暮色四合，月光隐隐，待喜娘喊过那句「礼成」后，我扶着姑娘走向了主房。
行至廊前之时，远远的瞥见了姑爷。
他身高八尺，黝黑的皮肤中透出了淡淡的红光，目光炯炯有神，一脸的江湖匪气。
看见姑娘时，他很明显的笑了一下，拱着手恭恭敬敬的叫了声「夫人。 」
姑娘似乎有意为难于他，隔着红盖头，她端着架子「还未入洞房，这句夫人从何而来呢？」
「不合礼法。」
我惊住，下意识看向眼前这个男人。
原以为习武之人多少都有些脾气，却没想到他竟应下了这句话，又行了一次礼，不过这次口中的称呼是「许姑娘。」
隐约间，我看见姑娘的嘴角轻扬了一下。
02
老爷说的没错，过起日子来，才方知姑爷的好。
他真真正正的把姑娘捧在了手心里。
自从成亲起，姑爷就只往返于校场和府中之间，用他的话来说，此生只有两件事，报效朝廷和陪陪夫人。
也因如此，姑爷常被朝廷里的同僚嘲讽。
说他一届八尺男儿，怎能天天围着一个女人转？
而面对这样的挖苦，姑爷倒也显得无所谓。
反驳他们是嫉妒。
「灵宛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你们娶不到，便这样诋毁我。」
把姑娘逗的是啼笑连连。
没过多久，姑娘怀孕了。
新手当爹，姑爷乐的嘴都合不拢了。
他小心翼翼的抚摸着姑娘的肚子，一双眼睛亮的像星星「男孩还是女孩？」
「这哪知道？」姑娘嗲怒的戳了一下他的鼻尖「还没成型呢。」
姑爷连连点头，作势捶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对对对，夫人说的对，瞧我这脑子。」
说完之后，他又忙补了一句「只要是灵宛的孩子，无论男孩女孩，我都喜欢。」
他说起这话时，声音又轻又慢，好似柔情万千。
姑娘抬眼看他，可当视线落在他的面容之上时，又忍不住收回了目光。
这一瞬间，她的眼神里蕴含了太多东西。
有遗憾，也有亏欠。
更有无法言喻的破碎。
自从姑娘怀孕后，姑爷便推掉了所有军务，把整颗心都放在了她身上。
姑娘的衣食住行，全交由了他操办。
倒显得我们这些丫鬟多余了些。
有时怕照顾的不好，他也会找我来请教。
一个劲的问我姑娘在吃食方面可有什么忌讳。
我原以为他只是心血来潮，所以便只草草敷衍几句。
而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堂堂八尺男儿，竟真的甘心做下堂妇。
亲自为姑娘洗手煲汤。
孩子三四个月份的时候，姑娘吐的很厉害。
看着满地的脏污，姑爷心疼坏了。
他找来了全京城最好的大夫，给姑娘医治。
又亲自翻阅古学典籍，只求能找到解决之法。
姑娘一夜一夜的吐，他便一夜一夜的守在姑娘身边。
一刻也不舍得合眼。
用他的话来说，便是，夫妻之间，理应同甘共苦。
慢慢的，再也没有人嘲笑姑爷围着女人转。
只是说他深情，是世间难得的好男人。
京城中也渐渐有传闻，说什么不为皇家妻，只为许家女。
03
姑娘生产那日，正是个雨夜。
瓢泼大雨「噼里啪啦」的下，打的瓦片沙沙作响。
姑爷站在房门外，看着一波又一波进去的稳婆，急得来回踱步。
一会儿双手合十，一会儿喃喃自语。
期间隐约能听到一两句，说什么，我这辈子杀人太多，若有什么因果报应，全都冲着我来吧。
与我的妻子无关。
我怔住，下意识看向这个身形粗犷的男人。
谁能想到，那个在战场上杀人无数的赤血阎魔，此刻正在祈求神明的怜悯。
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婴儿的啼哭打乱了我的思绪。
「生了生了！」
「夫人生了！」
稳婆激动地跑了出来，她跪到了姑爷面前，堆着满脸的笑。
「是个男孩！」
「恭喜将军喜得嫡子！」
他只轻轻的扫了襁褓中的婴儿一眼，然后迅速的朝着屋内跑去。
我们几人紧随其后。
「灵宛！」男人坐在床边，紧紧的握住了姑娘的手「三个时辰啊！整整三个时辰啊！」
「怪不得人人都说妇人生孩子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此刻我算是明白了。」
他说这话时，眼里隐约闪着泪光。
「真是辛苦你了。」
姑娘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她没有回应男人这句话，而是咬着牙开口「孩子呢？」
我将孩子从稳婆手中接过，小心翼翼地递到了姑娘面前「是个男孩。」
「夫人好福气。」
她没有太多表情，只望了望孩子的眉眼，又瞧了瞧姑爷「这孩子…叫自言可好？」
姑娘说这话时语气很奇怪，像是突发灵感，又像是在小心翼翼的试探。
「李自言？」
男人不解。
「对。」她垂首，眼神里带着一种罕见的温柔。
「李自言。」
这是自嫁入将军府后，姑娘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神情。
我的脑海里蓦然闪过一句诗词——
自言净如雪，独负凌云洁。
我忽然想起，姑娘每每出神之时，都会念这句诗。
独负，凌云。
恍然大悟。
这其中深意，自然不言而喻。
我下意识看向姑爷，男人垂首，眼眸处流露着点点亮光。
屋内安静极了，只能听到几人微微交杂的喘气音。
姑娘昂首，等待着男人的回应。
将军低声，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这个名字。
「自言，」
「自言，」
「李自言……」
然后猛然抬头。
「我一乡野村夫，孤陋寡闻，实在不懂这名字的深意，」他停了一停，发出了爽朗的笑声，随后轻轻的拂过了姑娘额头上的汗渍「不过既然夫人喜欢，那便皆依夫人所言。」
「就叫李自言！」
04
春枝发了嫩芽，日子悄悄的过。
小少爷百岁宴那天，府中来了一个奇怪的人。
他穿的破破烂烂，满身的脏污，在大门外走走停停。
姑娘本以为是哪里来的要饭花子，便想着给几两银钱随便打发了，可走近一看，才发觉不是。
与男人四目相对的瞬间，她愣在了原地。
远远望去，我看见姑娘嘴巴张张合合，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她的眸中似有水花飘过。
真正的欲语泪先流。
只这一幕，我便已知晓来人是谁。
凌云志。
他回来了。
而自这之后，姑娘完全变了一个人。
她不再与姑爷亲近，连孩子也开始不管不问，满脑子都是她的凌哥哥。
午夜梦回之际，姑娘从床上惊醒，唤了我一声「春意」。
她握着我的手，一字一句地说，凌家是遭人陷害的，这些年，她的凌哥哥，吃了好多的苦头。
「我自以为我们俩缘分已尽，可那日见了面，我才方知，我心中有他。」她的声音很轻，话中带着隐隐的酸楚「也仅有他。」
「我在他最为艰难的时期嫁与旁人，我实在愧疚。」
她说这话时，带着遗憾，带着亏欠，也带着深深的意难平。
「接下来的日子，我要陪在他身边。」
「与他同生共死，方才能弥补这份歉意。」
一阵风吹来，透过半掩纱窗看去，海棠枝下落了几朵残花。
我默默抽回了手，垂眸问道「那姑爷呢？」
「孩子呢？」
她要追逐心中所爱，可留下的烂摊子又该怎么办呢？
「将军他…」姑娘顿了一顿，垂首望向了别处「你也知道，我们这段姻缘，本就是强求来的，」
「如今分开，说不定也是一件幸事。」
「再说，现在将军权势滔天，身居高位，哪家的女子他寻不得？」她话锋一转，轻轻的叹了一声「但凌哥哥不一样，凌哥哥只有我了。」
「至于孩子——」
说到此处，她停了一下，将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摇篮上，只见襁褓中的婴儿双目紧闭，嘴角挂着浅浅的笑。
「我想交给你。」
「春意，」姑娘又唤了我一声，她紧紧的握着我的手「我们自小一同长大，情同姐妹。」
「待我走后，我希望你能嫁给将军，以妾室的名义，替我照顾小少爷，」
「行吗？」
我沉了沉眸子，一时难言。
「你放心，将军是个厚道人，他不会苛待于你的。」
似乎在姑娘心里，这是最好的安排。
见我久久不语，她拉扯我的力度更大了些「春意。」
「我知道你是清清白白的姑娘，不想这么稀里糊涂的嫁了人。」
「可是我，也想真真正正的活一回啊。」
她略显白皙的脸上闪过了点点泪花。
我见犹怜。
「我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一天，好不容易见到我的凌哥哥，」
「我不想再错过了。」
烛火微动，衬得她双眸如星。
「春意，」
「帮帮我。」
我沉默良久，只问了一句「姑娘确定要这么做？」
「换句话说。」
「姑娘可知这么做的后果吗？」
她早已不是那个十七八岁的天真少女了，她所行之事，不仅代表了她自己，还代表了整个尚书府。
「我当然知道！」她答的毫不犹豫「但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无论日后的日子怎样，我都不会后悔。」
她说的那样的坚决，那样的真挚。
似乎只要我一点头，她便会毫不犹豫的离开这里。
我看着她，过了许久许久，终是应了一声「好」。
05
姑娘离开了。
在一个雨夜，跟着她的心上人，远走高飞。
临行之时，她留了封信给将军。
信中只写了两件事。
一是道尽了她与凌云志的情谊，说他们年少如何相识，又如何被迫分开。
还请将军莫要怪罪与尚书府，所有因果，皆因她一人而起。
所有罪责，也皆是她一人承担。
二则是希望将军能纳我为妾，让我以姨娘的身份，照顾小少爷。
幽幽的烛火下，将军的身姿依旧挺拔。
他看着这封信，久久未语。
望着男人的背影，我有意提醒道「姑爷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不用了。」将军将信纸放于烛火之上，一簇深蓝色的火苗窜了上来。
他亲眼看着手中的信渐化于灰烬。
「她既去意已决，我又何必强留？」
「现在放手，至少能让她在午夜梦回之际，念起点我的好。」
毕竟，愧意往往比爱意来的要长久。
我并不回应，只默默的点了点头。
风乍起，吹的庭外梧桐树叶沙沙作响。
将军忽然开口，讲起了自己的过往。
他说自己年少之时，父亲常常虐待母亲，对母亲动辄打骂，稍有不顺心之处，便将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了母亲的身上。
母亲实在忍受不了，于是在一个深夜，悄悄的离开了。
望着母亲临别时的背影，他暗暗发誓，若日后自己有了妻子，定要倾其所有的对她好。
说着说着，他忽然自嘲的笑了笑「我自以为我事事周到，可为何，还是落到了和父亲一样的下场？」
「莫非——」
男人顿了一顿，
「有些人生来就是被抛弃的吗？」
不知为何，听了这样的话，我的心中猛地划过一阵酸楚之意。
那意思太深，我也分不清究竟是同情，还是愧疚。
竟一时难言。
而就在我准备安慰之时，他忽然摆了摆手，露出了一副释然模样「罢了罢了，许是我命中没有这个福分！」
「不常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嘛。」
「我也便不强求了。」
那笑声洒脱肆意，好似要冲破天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