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江西两省边境,绵亘着一条罗霄山脉,山势连绵起伏,川谷壮丽,龙脉雄奇,在山脉南端秀峰林立,群山环抱之中,有一个名叫赤水村的村子,从山脚村子盘绕到山顶,是一片层层叠叠,高低错落梯田,青山排闼间,一块块、一排排、一垄垄梯田叠环而上,线条行云流水、风物潇洒舒畅,梯田因山成形,小山似螺,大山如塔,因水而兴,竹林蓄水,水润土地。山风劲舞之下,田里的庄稼翻滚,宛如一曲流动的乐章。
赤水村的老人告诉我,村子的名字由来,就是在村子附近的山上有一座赤水仙而得名,顺得他指的方向,果然,在山顶云层之上,望见南面远处的孤岛,遥相呼应,这就是村里人传说的赤水仙,原来以前山上一座寺庙,名唤“ 赤水仙庵”,更为神奇的是,在赤水仙庵侧有一处泉眼,泉水从一块巨大的岩石涌出,汩汩流淌不息,而且水是冬暖夏凉。正是有这样一眼好的泉水,至今看这块残墙断垣遗址背风向阳,赤水仙庵规模不小,再从屋后的田垄的痕迹,说明至少以前确实有不少的人在此居住过。
站立此处往周边观看,赤水仙也就像个小岛,仅露出云层百多米高的样子,附近其他较低的山峰都看不到,全都埋在云海下面了,四周几乎都是云,如同仙人站在云层之上俯瞰仙境,再看庵向山下望去,一条清晰的湘赣两省分界线便展现在眼前,以山脊为界,经长时间的风吹日晒,狭窄山脊部分的植被已不复存在,只裸露出被风化的岩石,形成一条天然的山路,觉得是真正的自然奇观。
江山有胜境,我辈幸登临。当徒步沿着流泉飞瀑,跨过百万年龄冰臼群,享受林间静谧清新,浮翠流丹。头顶的太阳被红枫、黄桦、翠柏等树木遮挡得密密实实,酸枣连同落叶铺满一地,松鼠嗖地从眼前穿过,庆幸生活在此盛世美境之时,有一名当地同事告诉我,就是这座赤水仙,在上世纪土地革命战争时期红军长征之后,曾经是湘粤赣边区红军游击支队总部所在地,这片山麓曾经有一名红军的高级将领在此壮烈牺牲,仰望着红军将领牺牲遗址,一种欣赏美境的心情,瞬间被心头难以遏制无可名状的悲壮所淹没,顿时觉得这片五彩密林中,林木低声絮语,仿佛诉说百年时光流转风云变幻,一位红军高级将领的光辉形象在此处升腾。
更让人感到痛心疾首的是,这位能文能武红军高级将领的牺牲,既不是倒在烽烟四起的战场上,也不是针尖麦芒的强敌之手,更不是牺牲在敌人严刑铐打之下的刑场,而是死在一名可耻的叛徒、小人陈钧亮的屠刀之下,他便是曾经担任过红三、八军政委、湘赣军区总指挥兼政委、赣南省军区司令员、粤赣红军游击支队司令兼政委,被誉为红军诗人的蔡会文。
蔡会文,湖南攸县凉江乡山田村(今攸县莲塘坳镇山田村)人,其父亲蔡开先是村子里名副其实的地主,每年可以收取租子上千担,是数一数二的首富,尽管他有钱,但他没有什么文化,在与一些劣绅的交往过程中,经常吃哑巴亏,为了保护家财,指望光宗耀祖,便不惜血本发誓要把两个儿子培养成知书达理的文曲星,聘请著名的老师进行教育。果然,他的儿子蔡会文,没读几年书就成了当地远近闻名的“神童”,小小年纪就能诗会文,出口成章,他十二岁刚读小学的时候,就以《我的家乡》为题写过一首五言诗:“有山又有田,家乡叫山田。农夫做牛马,土豪象神仙。同生一块地,贫富两个天。何时得平均,我要问苍天。”在当地声名鹊起,父亲的面子上很有光彩。
不过,没有文化父亲并没有理解儿子诗中的内容,具有强烈民主革命意识,反对他这种剥削的思想,更没有想到加入了先进组织的儿子,回到家乡攸县组织工农革命运动,随后在家乡把自己的父亲当成土豪给打了,带头进自己家开仓分粮,展开与土豪劣绅的斗争,成为父亲眼中毁家发难的“家门逆子”,随后走上了一条与父亲设计所谓飞黄腾达、高官厚禄背道而驰之路,投身充满艰难险阻的革命旅程。
年轻气盛的蔡会文毅然离开家乡,被组织安排在北伐军第二方面军警卫团工作,并随部队参加了举世闻名的秋收起义,上井冈山后成为一名连级干部,他率连队在龙源口大捷、宁冈大捷,新城大捷等,发挥了重要的作用,特别是他率部首先攻破敌防守坚固的宁冈县城,为开创以宁冈为中心的井冈山根据地立下赫赫战功。接着,他宣传、组织群众,打土豪、分田地,建立红色政权,扩大红军和地方武装,开展了轰轰烈烈的革命运动。迅速成长为一名德才兼备、文武双全的红军干部。
经过几年艰苦转战的严峻考验,年仅22岁的蔡会文在红军队伍中脱颖而出,1930年7月,红四军在福建长汀休整时,接到上级的命令扩编为红一军团,其中,第一纵队扩编为新的红四军,由林总担任军长,罗荣桓出任政委;第三纵队扩编为红十二军,伍中豪担任军长,谭震林担任政委;江西地方独立团扩编为红三军,黄公略担任军长,蔡会文担任政委。这支部队是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红军主力部队之一。
蔡会文红三军政委时,他的褡档是军长黄公略,属于元帅级别,蔡会文与军长一道领导红三军积极参加了第一、二、三次反“围剿”斗争,与兄弟部队一道,粉碎了蒋介石消灭红军的阴谋,如领导人诗中写的:“赣水那边红一角,偏师借重黄公略。”这不但是对军长黄公略的赞许,同样也是对政委蔡会文和红三军全体将士的高度评价!可惜的是,不久之后黄公略壮烈牺牲。建国后,跟他同级的林、罗两位授予元帅军衔。而这个时期红三军的参谋长是陈奇涵,副官是郭天民,下属的师级干部是陈伯钧、李涛、李聚奎,朱良才六人都授予开国上将。
1934年秋,在赣南闽西的中央红军因第五次反“围剿”失利,红军主力被迫离开中央苏区踏上漫漫长征之路,蔡会文被上级安排留守苏区,与陈毅等一起率领少量主力部队及地方部队数万人,掩护主力红军长征。他被任命为赣南军区司令员,受命于危难之际的他丝毫不计较个人得失,仍然保持坚定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一到任就立即投入紧张的工作之中,召开省、县、区三级干部大会,研究和部署了各项准备工作,积极收集物资器材、抢架浮桥,掩护和支援中央机关和红军主力顺利集结和安全突围创造了有利的条件。
为阻止和牵制敌人对长征主力的追击,根据上级统一部署,严密封锁消息,蔡会文积极组织动员广大人民群众,广泛开展慰劳红军的活动,到处洋溢着军民鱼水情深的动人情景,造成所有人包括敌人的探子,都认为红军战略转移是临时的,从而保证了中央机关和红军主力顺利集结安全突破封锁线西进。
红军主力突围长征后,当时因为战事紧急,对长征属于最高级别的军事机密进行保密,大家都不知道中央红军的去向,也不清楚自己的前途在哪里。这支以梭镖、大刀、鸟铳为主装备,伤兵、妇幼过半的队伍,面对粮弹充足、来势汹汹的国民党12个师及地方保安团,数十万兵力的分割、封锁、进攻。他们分散在大庾岭的莽莽群山中,与敌军周旋,与野兽搏斗,真正的“天当房,地当床,野菜野果当干粮”。一时间,人心惶惶,离队的、叛变的不在少数。
1935年2月,作为军区司令员的蔡会文率领的1800多人的队伍,被四面八方涌来的敌军和所谓的地主武装“返乡团”,包围在于都和赣县之间狭小的仁凤山地区,形势十分严峻,万般无奈之际,决定向赣粤边方向突围。此时,作战经验丰富、机智勇敢的蔡会文作了战前动员。他对大家说,这次突围任务十分艰巨。突围部队必经之地的于都、安远、信丰边界,都驻有国民党粤军重兵,在数量上五倍于我,且装备很好。在于都的畚岭和牛岭等几个主要关口,敌人筑有堡垒,把守甚严。部队要通过这些关口,炸毁堡垒,可能要付出重大的代价。
1935年3月4日一大早,蔡会文率领队伍从上坪出发,当来到于都南部祁禄山镇马岭村与赣县韩坊上岭村交界处,中心地点为牛岭虎山岭时,此地四周群山环绕,有的山岭由花岗岩组成,高峻挺拔,险峰削壁。遭到事先在这里建立工事敌人的猛烈阻截,面对突如其来的重兵堵截,蔡会文镇静自若,指挥若定,立即命令重机枪连强占制高点,与敌人展开了激战。在蔡会文的指挥下,重机枪连占领了制高点,以猛烈的火力压住敌人。其他突围战士,将一个个手榴弹投向敌群。机关枪的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在山谷中回荡。
突围部队的先头队伍,在猛烈的火力掩护下,如龙似虎,猛打猛冲,迅速地越过了敌人的封锁。但是,当紧跟在先头队伍后面的机关这一部分队伍越过敌人封锁线时,却遭到了敌人的反击。敌人恃其优势兵力,以堡垒为掩护,以猛烈的火力交叉射击,弹如雨下。接着,敌人从后面包抄过来,象疯狗似的乱叫乱窜,把突围队伍拦腰切断了。红军的干部、战士勇敢杀敌,无不以一当十。在众寡悬殊的情况下,很多同志倒在血泊中。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重大的牺牲,激战数小时,突围队伍被敌冲散,损失惨重。
在这危急的时刻,蔡会文指挥员沉着而机智地指挥作战,他命令重机枪连抢占牛岭以东的高地,集中火力从侧背打击敌人;命令阻击班从西面斜刺里插向敌人的堡垒,坚决把它炸毁,同时用密集的火力接应后面的部队和机关人员突围。最后终于走出了敌人的重围,然而,这支近二千人的队伍只剩下80多人了。赣南省委书记阮啸仙突围时不幸中弹牺牲,赣南省军区政治部主任不幸落入敌人魔掌,后在大余壮烈牺牲。突围出来的蔡会文望着战友阮啸仙、刘伯坚遇难的战场,心情十分沉重,对身边的战友们说:圣地埋忠骨,浩气贯长虹。留在中央苏区的土地上的战友们,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
蔡会文率领这支部队终于摆脱敌人,顺利渡过了桃江,向赣粤边游击区行进,此时此刻,他挥笔写下:三月渡桃江,江水滔滔不绝。休道人饥马乏,三军心似铁。过关斩将敌胆寒,破贼围千叠。指顾油山在望,喜遂风云合。期待胜利的心情流露笔端。
蔡会文领导这支剩下的部队,奉命前往湖南汝城、桂东东边山、西边出一带建立游击区,他领导游击支队,活跃在湘粤赣三省边界地区,成功地开辟纵横数百里,的游击根据地,沉重打击了国民党反动统治,游击队发展到1000余人,努力坚持南方游击战争。这一阶段,虽然艰苦,但他仍然保持旺盛的创作力写下了一首脍炙人口的《浪淘沙》词作:料峭春寒融。强敌跟踪。夜行山谷月朦胧。林密坑深惊敌胆,莫辩西东。血染遍山红。士气豪雄。餐风饮露志如虹。倦卧茅丛石作枕,若醉春风!
根据地初春的寒冷,他率领队伍突围,虽然摆脱重围,但形势依然十分严峻,后面有一群装备精良的匪徒在紧追不放,他和战友们只能趁月色朦胧夜行于三省边界崇山峻岭的深涧幽谷之中,战士们在茂密的森林和高山深涧里,但高举的红旗成了湘粤赣交界大山五彩林中最耀眼的红色,游击队员们穿梭丛林神出鬼没,化整为零,分散与敌人迂回周旋,弄得敌人摸不着,碰不上,疲于奔命。一有战机,则迅速集中,把小股的敌人一个一个吃掉,把敌人打得晕头转向,像没头苍蝇难辩东西南北,使敌人闻风丧胆,有效打击牵制敌人。
这么艰苦的环境,蔡会文既当指挥员,又当战斗员,他手持一挺机关枪,身先士卒,冲在队伍的最前面,同时,他深深地怀念着牺牲的战友们。在山中打游击的过程中,没有后援,没有粮草供,野外生活的艰苦,加上连续不断的战斗,有时十多天未见一粒米,全靠野菜、野果充饥,个个又饥又累,天作被子地当床,仍充满饱满的战斗激情,顽强地与敌人和饥寒作斗争。特别是诗词的最末一句“若醉春风”。写出了红军将领蔡会文美好心境和豁达胸怀。虽然处在寒冷之中,但春天一定会到来,革命一定能胜利,他在梦中都想到革命胜利、全国人民得解放那一个刻的喜悦心情。
就这样,在深山中打游击的蔡会文,和战友们终于度过了一年多,1936年初春,他领导的这支红军游击队伍又发展到一千多人,引起了湘粤赣三省敌人的极大恐慌。此时,敌人调集三个正规师,纠集游击根据地周边十几个县的反动地主武装,总兵力达三四万人,对这支成立不久的队伍进行所谓的“清剿”,尤其歹毒的是纵火烧山、移民并村、赶走群众,组织“跟脚队”“看火队”,发现脚印和烟火就包围搜山,使游击队的给养十分困难,蔡会文和战士们常常三五天吃不上饭、一晚换几次宿营地。一首打油诗写尽当时状况:“叹缺粮,三四个月没肉尝,夏吃杨梅春剥笋,猎取野猪遍山忙,夜寻石蛙跟溪走,捉蛇捉到大天光。山珍海味享不尽,打得敌人叫爹娘”。就在这最困难的时候,出现了不少意志薄弱的叛徒。
1936年初春,蔡会文部队与敌人发生一次激烈的遭遇战,由于敌我力量悬殊过大,加上游击支队枪支弹药、粮食等生活必需品严重匮乏,无力给来犯之敌予以重创,在战斗中严重受挫,队伍被打散,人员伤亡也较多,给养十分困难,此时,蔡会文的身边只剩下8名战士,在赤水仙附近山腰中的一个破草棚里住下,战士们又累又饿,极度疲劳,蔡会文只好派管理员陈钧亮下山去买米。
当天晚上,陈钧亮一直没有回来,原来,此人一下山“跟脚队”盯上并被俘,后经不起敌人的引诱后叛变了。第二天拂晓,叛徒陈钧亮就带领化装成老百姓的敌人上了山,一个营的敌人向部队驻地压过来,哨兵发现后,马上鸣枪示警,结果被敌人开枪击倒。蔡会文听到枪声,跃身而起,一边指挥掩护战士们突围,一边举枪向敌人射击。蔡会文指挥战士们顽强抵抗,没想到敌人越来越多,他下令战士们撤退,自己正转身时却突然被一株藤蔓缠住了脚。就在这时,一颗子弹打来,击中他的身体警卫员江德辉要背他撤出去,他坚决不让,反而命令江德辉:“我不行了,你不要管我,你们赶快冲出去。”不幸身负重伤而被俘。
至今,我们在江西崇义县档案馆查阅过一份国民党败退后留下的档案,记载着蔡会文重伤被俘的内容,一份报告字样的文件上书“于第三区第四联保办公处。蔡会文匪部经:彭副师长派队迎头痛击,日夜跟踪追杀,于赤水仙深山围击,……缴获枪支甚多,其散匪仍继续跟踪进剿。蔡会文已抬至营前摄影。彭师长到境剿匪克奏肤功,除当日制旗欢迎放炮呼功外又报告崇义县县长。”写此报告的人为崇义县第三区第四联保主任唐英河。
蔡会文被俘后,敌人寻来一张竹椅,要把抬回去请功,重伤的蔡会文宁死不屈,一苏醒,就挣扎着要从竹椅中跳出来,并破口大骂叛徒和敌人,叛徒恼羞成怒,竟抽出一把马刀,残忍地割断了蔡会文的脖子,这位长期坚持游击战争的28岁优秀红军将领,被一个可耻的叛徒、小人陈钧亮杀害,他为人民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后人在他牺牲处写一长联寄托哀思:远别家乡干革命,坚信真理,开辟湘粤赣苏区,呕心沥血战顽敌;举义旗英勇杀敌,可歌可泣,红旗招展凯歌奏,扫除一切害人虫。
大山呼唤,江水悲咽!年轻的红军高级将领蔡会文,在红军三年游击战争的过程中,与另一位建国后授予元帅的陈毅,同样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后人为了纪念这位坚贞不屈的革命者,特写诗深情悼念:诗曰:正是青春好年华,赤心为党为国家,壮志未酬身先卒,血染遍山杜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