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最完美人物形象——谁人不喜平儿姑娘

居士不红爱红楼 2024-04-29 06:29:23

求完人于《红楼梦》,诚为难矣,雪芹笔下人物,各个有血有肉,性情变化,自有褒贬可论,以例论之,黛玉身负咏絮之才,却有孤傲之嫌,熙凤有治家理事之能,又不脱贪酷之弊,纵然风流潇洒如史湘云者,亦有说话咬舌,行事不过脑的毛病。

有优点,又有缺点,方为活生生的佳人,脂砚斋故此评曰:

可笑近之野史中,满纸羞花闭月、莺啼燕语。殊不知真正美人方有一陋处,如太真之肥、飞燕之瘦、西子之病。

俏平儿软语救贾琏

以此观天下才子佳人小说,无不散发“尽善尽美”之恶臭,此类文字,只可填粪窖,以愚天下蠢人。

若以相对的“完人”标准,忖度红楼人物,有一人堪当此任,这人便是平儿。

清人涂瀛于《红楼梦论赞》之平儿赞中,评道:平儿者,有色有才,而又有德者也。

平儿若无色,便不会吸引好色之贾琏,成其通房丫鬟,盖为“玉瓶中塞牛粪也”;

平儿若无才,便难成凤姐左膀右臂,荣府大奶奶李纨因此赞平儿:凤丫头就是楚霸王,也得这两只膀子(意指平儿)好举千斤鼎。

天下有色有才之人,何其多也,由色、才二字衍生出自我优越感,便再难培养出一个“德”字,故而古人有言“士矜才则德薄,女炫色则情放”,便为此论一注。

平儿有色有才,其德行又在上等之列,何其难也。

俏平儿情掩虾须镯

红楼第五十二回“俏平儿情掩虾须镯”,怡红院婢女坠儿,于芦雪庵联诗之际,偷走平儿的虾须镯,后东窗事发,平儿作为当事人,她该如何处置这个窃贼?

以理论之,作为受害者,平儿有权公事公办,坠儿不过是怡红院内三等丫鬟,等级低下,将其严刑拷打、撵出不用,也绝对不算过分。

可正如章回名所言,平儿采取的方式是“情掩虾须镯”,重在一个“掩”字。

投鼠忌器,考虑到坠儿是怡红院的人,平儿作出了自己的选择:撵走坠儿,但“撵”这个动作,不能由自己来操作,而要把主动权交到怡红院这边。

勇晴雯病补雀金裘

这个流程其实很难走,受害人主动来怡红院倾诉真相,多多少少会有“兴师问罪”的嫌疑,可放在平儿身上,这个流程走得出奇的顺利。

平儿道:“宝玉是偏在你们身上留心用意、争胜要强的,那一年有一个良儿偷玉,刚冷了一二年间,还有人提起来趁愿,这会子又跑出一个偷金子的来了。而且更偷到街坊家去了。偏是他这样,偏是他的人打嘴。所以我倒忙叮咛宋妈,千万别告诉宝玉,只当没有这事,别和一个人提起。第二件,老太太、太太听了也生气。三则袭人和你们也不好看......你们以后防着他些,别使唤他到别处去。等袭人回来,你们商议着,变个法子打发出去就完了。”——第五十二回

平儿这番操作,收到了一箭四雕的效果。

贾宝玉做客潇湘馆

第一,如实说出了真相,提醒袭人、麝月找理由撵走坠儿,除去这个害群之马,这是个核心问题;

第二,贾宝玉历来维护丫鬟,前有“良儿偷玉”、后有“坠儿窃金”,件件都在打贾宝玉的脸,平儿此举维护了贾宝玉的脸面,收获了一份人情;

第三,袭人作为怡红院管事经理,底下人出了任何事,她这个领导都要负一定的责任,如果事情闹大,贾母、王夫人最先责骂的恐怕不是坠儿,而是袭人,责其管教无方,底下人里出了窃贼,平儿此举还能收获袭人一份人情;

第四,将偷窃之事瞒着贾母、王夫人,避免二次发酵。

具体可参考第七十三回,晴雯谎称有人跳墙,唬着宝玉,贾母、王夫人发动阖府下人,点灯熬油查了一夜,还严刑拷打了一批下人,一旦偷盗之事传到两位镇山太岁跟前,小事也会变为大事。

芦雪广争联即景诗

这就是一箭四雕,反之,如果平儿公事公办,除了撵走坠儿,惹得府内大乱,再没有其他任何实际意义,经过平儿此番操作,人情两收,事务两办,堪称模版教程。

当然,如果秉承“以恶看人”的视角,平儿此举可能是有私心的,她借机收获了人情,“情掩虾须镯”一节,平儿有才,可得一证,平儿有德,还有待进一步考察。

很快,曹雪芹就用实实在在的案例,向我等读者证明了前番对平儿的怀疑,属于“小人之心”。

若说“情掩虾须镯”,有谋人情的嫌疑,那么平儿善待尤二姐,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大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格局。

贾琏偷娶尤二姐

第六十四回,贾琏偷娶尤二姐,第六十七回,东窗事发,王熙凤巧言赚骗尤二姐进大观园,自此露出恶魔的爪牙,衣食住行各个方面,极尽克扣尤二姐的生存资源。

面对此景,不同的人表现出不同的反应,曹雪芹专门提到众位小姐的态度:

园中姊妹和李纨、迎春、惜春等人,皆为凤姐是好意,然宝黛一干人暗为二姐担心。虽都不便多事,惟见二姐可怜,常来了,倒还都悯恤他。——第六十九回

李纨、迎春、惜春思想太过单纯,看不出凤姐的坏;宝玉、黛玉却能看出来,他俩太了解王熙凤了,知道凤姐的慷慨大方太不正常,事出反常必有妖。可怜尤二姐落入陷阱之后,才后知后觉,可悔之晚矣,宝黛唯一能做的,无非是言语安慰而已。

闻秘事凤姐训家童

平儿作为王熙凤的陪房,兼左膀右臂,她是最不应该可怜尤二姐的人,因为可怜尤二姐对她没有半点好处,反而可能收获主子的反感。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在大观园一众人狠命作践尤二姐时,平儿这个异类居然拿出自己的私房钱,帮助改善二姐的生活质量,日常又多番过来劝慰二姐。

我们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她的行为,一个在王熙凤身边叱咤风云,见过无数大风大浪的人,怎么会圣母心发作,甚至把自己拖下水,这实在不是一个聪明人的明智之举。

酸凤姐大闹宁国府

不红君左思右想,或许只有两个字,能解释通平儿的行为,那就是良心。

每个人都被自己的认知所束缚,良心也是一种认知,贾琏偷娶尤二姐,最早是平儿告诉凤姐,这是她的忠心,尤二姐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平儿无法袖手旁观,这是她的良心,将良心二字抽象化,就是一个德字。

德的境界,远在才之上,在很多情况下,德要以克服利益的蛊惑为途径,守住为人的那份真心,一旦丢了此心,人的精神思想就会被物化,人就不再是人,而成了物的等价品。

平儿被历来大家评为红楼完人,就是因为她经受住了这种考验,她没有因为染指了权力,就丧失了善良的本性,正如莎士比亚所说:有才者虚怀若谷,有力者耻于伤人。

苦尤娘赚入大观园

论到此处,不红君不禁想起“探春协理大观园”一节,探春为树立威信,大力驳斥回事之人,平儿为了配合探春,低眉顺眼,不敢以往日喜乐之姿相对;

等平儿从议事厅回来,一堆婆子围上来,用手帕拂净石矶上的灰尘,又铺下坐褥,让平儿落座,平儿的反应是“忙陪笑道谢”,众人又端来一杯新茶,让平儿品尝,平儿又“忙欠身接了”。

一个手握大权的陪房,竟能低调谦逊到如此地步,对主子用心配合,对下人给足尊重,不漏出半点居高临下的优越感,红楼一书,除我平姐之外,还有谁能做到这种程度?

至此感慨,天下最难者,饱而知人之饥,温而知人之寒,逸而知人之劳,不把自己太当人,也不把别人不当人,红楼第一温顺平和之人,难有缺点可寻,当真只有平儿一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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