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插翅虎枷打白秀英:对称性故事——施耐庵的绝妙构思

居士不红爱红楼 2024-05-03 17:56:36

《水浒传》有一部分好汉上梁山,原因出在他们父母身上,“插翅虎”雷横的落草,就是如此。

雷横的经历很倒霉,去勾栏听唱忘了带钱,被白秀英父女讥讽,动手打了白老爹,结果“偶因一着错,便为阶下囚”。

白秀英和新任知县是相好,给白老爹验了伤痕,拿下雷横,被掤扒掉衣服,押在勾栏门首,雷横母亲看不过,和白秀英对骂,动起手来,雷横见母亲被打,来了个“插翅虎枷打白秀英”,犯下大罪,只能上梁山。

插翅虎枷打白秀英

故事很简单,故事的内在逻辑却不简单,在这个故事里,施耐庵将雷、白两人的情况,设计得格外对称——白秀英有个爹,被雷横打了,为此报复雷横;雷横的娘又被白秀英打了,雷横气恼枷打,就造成了最后的恶果。

简而言之:雷横、白秀英两个人,都是被彼此的父母给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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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说雷横,去勾栏听曲儿,一进门坐上青龙头上第一位,这是勾栏场内最尊贵的位置。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雷横坐在这个位置,等到打赏的环节,白秀英父女就得从雷横这里开始,这是默认的规矩,第一位贵客开个好头,底下的打赏才能顺利。

白秀英拿着盘子走一圈,说了几句打赏的行话:财门上起,利地上住,吉地上过,旺地上行。手到面前,休教空过。

雷横去兜里摸时,才发现今天没带钱,这当然是雷横的过错——坐了第一把交椅,也看完表演,却没钱打赏,无论是江湖人情,还是生意买卖,这都是说不过去的。

于是雷横说:今日忘了,不曾带得些出来,明日一发赏你。

雷横这里犯了一个错误,面子这东西不是人人都有的,如果白秀英认识雷横,知道面前这位是雷都头,雷横的这句话就有相当的份量,施耐庵为了证明这一点,还专门安排了一个李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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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横进勾栏听曲儿,就是李小二极力推荐,而且提到了白秀英曾来拜访过雷横:

李小二道:“都头出去了许多时,不知此处近日有个东京新来打踅的行院,色艺双绝,叫做白秀英。那妮子来参都头,却值公差出外不在。如今见在勾栏里,说唱诸般品调。每日有那一般打散,或是戏舞,或是吹弹,或是歌唱,赚得那人山人海价看。都头如何不去看一看?端的是好个粉头!”——第五十回

雷横没有自报家门,却很大气地说“明日一发赏你”,放在眼下这个情境里,白秀英父女在市井混迹,见惯了撒泼耍赖的人,自然无法相信雷横,这是人之常情。

听了雷横的话,白秀英虽然不相信,但还是很客气地说:头醋不酽彻底薄。官人坐当其位,可出个标首。

“标首”就是领头出的赏钱,你坐了第一位交椅,就得第一个拿赏钱,你出了钱,才能去其他人跟前要赏钱。

雷横自知理亏,通红了面皮,告诉白秀英:我一时不曾带得出来,非是我舍不得。

白秀英继续辩驳:官人既是来听唱,如何不记得带钱出来?

雷横又解释:我赏你三五两银子,也不打紧,却恨今日忘记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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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品味一下雷横的三句解释,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强调自己有钱——“明日一发赏你”、“非是我舍不得”、“赏你三五两银子也不打紧”。

白秀英父女恐怕见惯了说大话的人,就把雷横也归入此类人中,白秀英终于放下了礼貌,说了一句讽刺的话:官人今日眼见一文也无,提甚三五两银子!正是教俺望梅止渴,画饼充饥!

截止到此,雷横和白秀英的对话,其实并没有太大的矛盾冲突,至少没有严重到彼此殴打的程度。

两个年轻人就理说理,虽然话不投机,到底还留着遮羞布,白秀英即便是最后一句,也称呼雷横是“官人”,尽管这句官人,她说得不情不愿。

可一个人的出现,打破了平衡,那就是白秀英的父亲白玉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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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乔也说了三句话,这三句话句句都是扎人心窝的狠话。

第一句:我儿,你自没眼,不看城里人村里人,只顾问他讨甚么!且过去问晓事的恩官告个标首。

雷横听了生气,就问:我怎地是不晓事的?

白玉乔说了第二句:你若省得这子弟门庭时,狗头上生角。便骂你这三家村使牛的。

到了此时,现场已经有人认出雷横来,大声告诉白玉乔,眼前这人是本县的雷都头,白玉乔借着谐音,又骂了第三句:只怕是驴筋头。

雷横终于忍无可忍,冲上戏台,一拳一脚,把白玉乔打得唇绽齿落,幸亏在场众人从旁劝解,才把两人拆开。

不红君之所以要详述这个过程,是因为同样的事情,后来再次发生,只不过正反双方发生了互换,此处是雷横打白秀英的爹,后文中变成了白秀英打雷横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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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秀英为什么要打雷横的娘?原因和雷横打白玉乔完全一样,也是因为骂人太难听,我们来看原著这段:

那婆婆一头口里骂道:“这个贼贱人直恁的倚势!我自解了这索子,看他如今怎的!”白秀英却在茶坊里听得,走将过来,便道:“你那老婢子却才道甚么!”那婆婆那里有好气,便指责道:“你这千人骑万人压乱人入的贱母狗!做甚么倒骂我!”白秀英听得,柳眉倒竖,星眼圆睁,大骂道:“老咬虫!乞贫婆!贱人怎敢骂我!”婆婆道:“我骂你,待怎的?你须不是郓城县知县!”白秀英大怒,抢向前,只一掌,把那婆婆打个踉跄。那婆婆却待挣扎,白秀英再赶入去,老大耳光子只顾打。——第五十回

由于阅读视野的局限,读者总会不自觉地带入雷横的视野,觉得是白秀英父女仗势欺人,其实雷横和白秀英是半斤八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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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横因为白玉乔骂了自己,公然动手打人,倚仗的是都头的身份和体面,白秀英拿下雷横,押在勾栏门口赔罪,倚仗的是自己和知县的交情;

白秀英一开始并不知道眼前的人是雷都头,雷横打白玉乔的时候,也不知道白秀英和知县有交集;

白秀英打了雷横的娘,雷横打了白秀英的爹,直接原因都是两位老人说话太难听,大庭广众之下损了他们的颜面,怒火攻心不得不动手挽回面子。

两相对比,就会发现这个故事的对称性。

这场悲剧本是可以避免的,如果在勾栏里交涉的双方一直是雷横和白秀英,那么问题很可能轻松化解,在旁人说出雷横的身份后,白秀英很可能当场道歉,让雷都头不要见怪,可偏偏白玉乔加入这场对话,还把雷都头侮辱为“驴筋头”,引发了流血事件。

雷横因母亲被打,就“枷打白秀英”,这是雷横的孝子性情;可雷横打了白秀英的爹,人家为了给父亲出气,甘愿得罪这位都头,何尝不是相似的孝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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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细品雷横的这段故事,很难分辨出谁是谁非,如果一定要归罪于人,那么白秀英之父、雷横之母才是导致这场悲剧的直接原因,是他们的一张嘴,毁掉了女儿的生命,以及自己儿子的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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