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与音乐竟有这么大的关系?两者相通的点在哪里?

书法世家 2024-03-07 12:32:59

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学博士,刘海粟美术馆研究员,《书法文献》编委,国家图书馆、河北美术学院特聘书法教授,任教于北京工业大学艺术设计学院。先后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和中国艺术研究院,分别获得学士、硕士和博士学位。

论书法与音乐的关通

文\梅跃辉

早在三百多年前,画家石涛就有“书法关通画法津”的名句,用来说明书法与绘画在艺术本质上的内在相通。“关通”有贯通、相通、传达、串通等之义,“关通”一词用得及其巧妙,恰当而贴切的表明了书法与绘画冥冥之中的那些相通之处,在此特借来用以阐述书法和音乐之间的内在相通。

梅跃辉作品

书法是我国特有的一种艺术门类,是通过汉字的书写来表现情感意象的艺术,也被称做是点与线的造型艺术;点与线的自然分割又具有极强的空间感,也可视之为空间艺术;书法又是有形的可以诉诸视觉的视觉艺术。音乐则是主要诉诸于听觉的极具时间性的时间艺术。音乐与书法这两门艺术由于表现工具的差异与表现形式的不同,似乎是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艺术门类。我们不得不承认两者之间存在的表面差异性,然而他们之间却有着惊人的的相似之处,唐代张怀瓘在《书仪》中把书法艺术称之为“无声之音”。

书法不仅与音乐有着密切的关系,而且与其它艺术门类也有着玄妙的相通之处。比如绘画和舞蹈。中国所有的艺术门类似乎都或多或少的与书法有着某些联系,“如果说西方一切艺术都是趋向于音乐的动态,那么在中国,一切艺术都与书法有不解之缘,书法是中国艺术中最高级的表现形式”。熊秉明在其《中国书法理论体系》中也称中国书法是“艺术中的艺术”。沈伊默说:“世界公认中国书法是最高艺术,就是因为它能显示出惊人的奇迹,无色而有图画之灿烂,无声而有音乐之和谐。”

可见作为抽象艺术的书法在精义上是与音乐、绘画、和舞蹈等各种艺术相通的。书法和音乐分别作为东西方诸文化艺术形式中的代表在本质上有着更为紧密的关通。丁文隽在他的《书法精论•自序》一文中对音乐和书法进行了精辟的论述:“何言乎书法近于乐也?夫书之精墨各具,犹乐之琴瑟诸器也。书之点画八法,犹乐之宫商五音也。书之有动静、柔刚,犹乐之有曲折抗坠;书的结构间架,犹乐之文采节奏也;书之有篆、隶、真、草,犹乐歌之风雅颂也;书家之有钟、王、欧、褚、颜、柳、苏、黄,犹乐章之有云门、咸池、夏商韶武也;深于乐者,阳而不散,阴而不密,刚而不怒,柔而不懦,四畅交于中而行于外,言行动定而无不中节,深于书法者亦然”。

书法“近乎乐也”,是“无声之音”,是通过看的见的点和线表现听不到声音的音乐。书法和音乐之间有着许多内在关通的地方。

梅跃辉作品

书法的表现形式与不同乐器音色的对应性。书法是借助于毛笔书写不同形态的点和线作为表现形式的,毛笔柔软而富有弹性,“唯笔软则奇怪生焉”,书写时随着提按顿挫的变化,能随意而轻松的表现出方圆粗细等各种不同形态和质感的点画,具有很强的表现力。方笔斩截峻刻,圆笔圆转温润,侧锋研美遒劲,藏锋浑穆含蓄。

书法点画形式丰富多变,竖如悬针垂露,点若奔雷坠石,横似千里阵云…….,“一画之间变起伏于锋杪,一点之内殊衄挫于毫芒”,各种不同的笔画“或重若崩云,或轻若蝉翼,导致则泉注,顿之则山安,纤纤乎似初月之处天涯,落落乎犹众星之列河汉”。不同形态和质地的点画所表现出来的美是不同的,犹如用不同的乐器演奏所发出的音色一样。点是书法中的一个局部,为了和上下左右的其他笔画建立起呼应关系就必须依靠体势,书法中的点一旦有了体势,就有了运动的感觉。

朱光潜认为诵读时“生理变化愈显著,愈多愈速,就愈觉得文章有气势;反之,生理变化愈不显著,愈少愈缓,我们觉得松懈静穆闲适,就愈觉得文章有‘神韵’”。从生理变化来看,书写点比书写线特别是长曲线更为激烈短促,速度也要快,所以容易表现出激昂强烈的感觉。明代大书法家祝允明在其草书代表作《赤壁赋》中把“下江流”三个字的笔画简化为十三个“消息相通”的点,起伏跳荡,视觉冲力非常强烈,就好像摇滚乐高亢刺激。与点相对的则是线,线绵延弯曲、柔美而婉转,特别是属于“帖学”一路的线条,帖的用笔不同于碑,碑的用笔注重中截的浑圆丰满,而帖注重用笔的起止,中段一带而过,流畅蜿妍、轻滑优美,犹如江南水乡之缠绵小调。如果说点给人的审美享受如同打击乐或弹拨乐的话,那么线的美就好比管弦丝竹。

线的粗细还可以类比于不同乐器的音色,沃兴华在《书法技法通论》里认为“线条越细越尖越快,音质就越高,书法的情感就越亢奋激昂;线条越粗越钝越慢,音质就越底,书法的情感就越深沉浑厚”。他还把书法中细的线比作小提琴、长笛和短笛的音色;把比较粗的线喻成为大提琴和单簧管,可见书法中线条的粗细所表现出的美可以对应于音调高低不同的乐器所发出的乐音带给人的听觉享受。

梅跃辉作品

书法和音乐在节奏和韵律上的相通性。人的生理状态和情感每时每刻都在不停的发生变化,所以书法家创作时的心境和速度也是随之运行的,书写的速度也不可能保持一个不变的速度,而这种速度的变化应该遵守一定的规律,没有了规律就失去了秩序,后果将是杂乱无章的也将没有任何美感可言,这个规律我想应该是与音乐的节奏相通的。英国人罗杰•弗莱说:“中国艺术首先引人注目的是在其中占首要地位的线的节奏”。节奏是音乐中赋予生命的要素,美国音乐家柏西•该丘斯说:“节奏赋予音乐混沌体以生命体。没有节奏,音乐就不能表现出活力。

有了节奏,音乐的行列才能产生丰富的生命力”。书法作为主要以线条为表现形式的艺术和音乐一样讲求节奏和韵律,速度上有缓急,节奏上有起伏,力度上有强弱,情感上有张弛,就如同音乐的韵律一样复杂多变。书法点画的呼应关系主要通过笔势来维系,而笔势产生于点画之间的连接和映带过程中的一个个平衡的瞬间,在快速连贯并且有规律的书写中就自然得产生了节奏,就如同音乐的波折起伏、连绵相属一样,只不过书法是通过抑扬顿挫的的用笔,淋漓生动的用墨,来表现的。音乐的音符有休止,乐段和乐段之间有间歇、有停顿,书法也是如此,只不过书法是通过字里行间的布白和笔画上的断续来表现节奏和韵律的。其实书法的节奏也类似于舞蹈演员行云流水的舞步,传唐代书法家张旭就是观公孙大娘剑器舞而悟草法的。

大诗人杜甫曾以“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的诗歌来称赞他草书变幻多端的动态和体势,就如同舞蹈演员动作的连贯与和谐一样,表现着音乐般的节奏和韵律。奥运会开幕式上的舞蹈演员通过自己优美的肢体语言在巨型纸上记录下了富于节奏变化的轨迹,虽然描绘的是简单抽象的山水画,而那些墨线与富有感情和富于节律变化的草书线条相类,可以想象如果用墨线描绘舞蹈演员的舞步一定与节奏分明、连绵相属的草书线条是一样的,而舞蹈优美的舞步是随着音乐的节奏和韵律而变化的,只不过舞蹈演员用肢体表达,书法家用点线书写而已。

宗白华在《中国美学史中重要问题的初步探索》一文中说:“气韵,就是宇宙中鼓动万物的‘气’的节奏、和谐。绘画有气韵,就能给欣赏者一种音乐感”。 “书画同源”,书法和绘画的用笔本来是相同的,都强调“写”,书法线条有比绘画更强的书写性。宗白华认为山水画里蕴含着音乐感的律动,书法的音乐韵律则应该更强了。

梅跃辉作品

书法和音乐时间性的关通。书法作为由点和线构成的空间艺术,虽然最后凝固在空间里,但在其书写过程中,都是以富于节奏和变化的点和线贯穿始终的。书法的书写节奏有类于音乐的旋律,都在运动中抒发情感,而情感本身就是一个时间流动的过程。宋代的姜白石不仅是个书法理论家,还是个精通音乐的专家。他在《续书谱》中说:“余尝历观古之名书,无不点画振动,如见其挥运之时”。这说明姜夔在欣赏书法作品时感应到了书法点、线的连续律动,仿佛他身临书法家创作时的场景一样清晰的感受到了创作时的整个过程。

书法是人的内在情感的外在表现形式,情感的表现则是通过书写节奏的律动来实现的,沃兴华认为书法“有了运动的感觉,就开始有时间因素”。为了书写的连贯性和节奏性就要遵循章法和笔顺的原则,从上到下、由右至左的章法,从左到右、从上到下的笔顺以及墨色的浓淡枯润变化都随着用笔速度和节奏的变化被清晰的记录下来,墨色重的笔画写的速度慢,快则出现飞白等干渴的笔触。《兰亭序》是王羲之和诸贤修禊事时,在极其娱悦、闲适的状态下创作的,运笔闲散,墨色丰润妍美;与之截然相反的是颜真卿的《祭侄稿》是在其兄长和侄子“父陷子死,卵巢倾覆”的悲情下,激昂愤慨仓促书写的草稿,悲愤之情跃然纸上,其点画狼藉,多处涂抹圈改,由于书写的仓促和悲愤,线条干枯激越。

随着运笔快慢和墨色浓淡等节奏的变化表现出书写的时间性,这种时间性通过书写节奏的变化得以记录和表现,书法和音乐在节奏上是相通的,音乐在艺术的分类中又属于时间艺术,那么两者通过节奏变化记录和表现出时间性也是相通的。音乐中有一种A-B-A式的乐曲结构,像《匈牙利舞曲》在开始的时间里是非常轻快的乐调,然后转入缓慢低沉的乐调,最后再次回到欢乐的乐调上来。音乐是音、音节在时间的顺序中按照一定的律动创造美感的,可见音乐的时间性也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不断运动变化的节奏和旋律中体现的,由于书法和音乐的运动节奏和韵律在内在精神上是贯通的,那么通过运动表现和记录的时间性也是贯通的。

梅跃辉作品

书法和音乐都有很强的情感表达性。孙过庭在《书谱》中认为书法可以“达其性情,形其哀乐”。就是说人们可以借助书法直接抒发喜、怒、哀、乐之情。将“喜怒窘穷、忧悲、愉快、怨愤、思慕、酣醉、无聊、不平、有动于心,必于草书焉发之”。“或寄以骋纵横之志或托以散郁结之怀”。内心的各种情感和志趣均可以通过书法得以宣泄和表达。有什么样的心境、志趣和感情就创作出与之相应的书法作品,清刘熙载《书概》认为“书者,如也。如其学,如其才,如其志,总之曰如其人而已”。

可见书法是书写者学识、才情、志趣乃至整个人的外在显现和自然流露。苏轼被贬黄州第三年的寒食节书写了被后世誉为“天下第三行书”的《黄州寒食帖》,其诗凄苍悲凉表达出作者当时的惆怅和孤独。书写时作者情感波澜起伏,前七行心态比较平和,书写的平稳规矩,后来随着情感的激越,字愈写愈大,用笔随性奔放,肆意挥洒。

有徐缓、急速、嘎然而止等各种节奏交织在一起,苏轼被贬黄州后的情感起伏波折和落破孤寂在此作品中被表现得以一览无余,正如黄鲁直在此贴后所跋“此书兼颜鲁公、杨少师、李西台笔意,试使东坡复为之,未必及此”。此贴为苏轼真情之所发,所以十分的精妙,也正验证了东坡的艺术主张“我书意造本无法,点画随手烦推求”,足见东坡创作此帖时真情流露。音乐是情感艺术,通过有组织的音表现人们的喜、怒、哀、乐等情感。比如《二泉映月》借助对无锡明月与泉水的描绘,给人以夜澜人静、泉清月冷的意境,表达了瞎子阿炳倾诉不尽的辛酸和不幸,向世人倾吐着他一生的坎坷。《广陵散》的旋律慷慨激昂,是我国现存古琴曲中唯一具有戈矛杀伐战斗气氛的乐曲,表达了反抗暴君统治的斗争精神,由于富有反抗和战斗意志。

“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崇尚清谈,追求玄远,不愿为世俗所羁绊,追求自由和闲散的生活,所以酷爱《广陵散》,并且善于演奏。足见《广陵散》与嵇康在内在情感和精神上的契合。魏晋人崇尚清谈,追求玄远、玄妙的境界,妍美遒逸的二王书风所显现出来的风韵与嵇康的音乐作标榜的情感和追求在内在精神上是相应的。可见书法和音乐都具有很强的情感表达功能,并且在某种意义上是相通达的。

梅跃辉作品

书法和音乐都遵循“寓杂多于统一”的原则。音乐在质的方面的差异,是由声音在量(长短、高低、轻重)方面的比例差异来决定的。如果乐音始终是一个调,一样的高低,或者乐音之间结合的不协调,没有规律、没有秩序,那么创造出来的声音将不是音乐而是噪音,没有人会认为这种声音是美的,真正音乐的乐音、音调、节奏和韵律是丰富而多变的,是“对立因素的和谐统一,把杂多导致统一,把不协调导致协调”。中国书法同样讲求多样变化的统一。

书圣王羲之说:“若平直相似,状若算子,上下方整,上下齐平,此不是书,但得其点画耳”。在王羲之看来线条横平竖直,排列整齐的书法不能称之为书法,因为它缺少一种变化。孙过庭在《书谱》中也指出每个字的点画结构必须“违而不犯,和而不同”。也就是要求书法创作要有差异性,要达到多样性的统一,只有达到这样的要求,对比鲜明,传达出美的元素丰富,并且是一个和谐的整体,才能算得上是好的书法作品。我想不仅仅书法和音乐是这样,其它艺术门类也都遵循这样的原则。

梅跃辉作品

书法与音乐之间的关通之处有很多,有些是难以用言语所能表述的。其实一切艺术在达到一定的高度之后都接近于乐理,书法与音乐两者之间似乎更有一种玄妙的内在联系。钢琴家傅聪说他“常在莫扎特和舒伯特的音乐中,听到、联想起中国书法的意象”。这样的感官交错其实也不意外,从“笔歌墨舞”这个常用词中也可以说明一些问题,人们常把笔墨和歌舞相类比,足见两者之间的相应和关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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