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的一下,摩托车发出一声巨响,同时冒出股股白烟!我立刻翘起腿,它正从里向外喷射着什么,车身也随之扭动起来…..一切发生在一瞬间,稳住车把,不敢随便捏刹车,摇摇晃晃的靠近路边,速度慢下来才刹停。
建初像疯了一样跑过来,四周都是烧焦的味道:“机油,是机油喷出来了,螺丝飞了!”他大叫着跑去后面找螺丝。
地面上根本没有机油,轮胎也完好无损,我捡起一块滚烫的胶皮冲他喊:“刚刚喷出来的是不是这个?”他立刻否认了,重申是一颗螺丝。
我不相信那么快的速度,他能在一片白烟里看见一颗螺丝。
我觉得是皮带断了,九年前骑Vespa也断过一次,感觉差不多。但不敢妄下判断,因为建初说他闻得出来:“就是烧机油的味道,我得去找到那枚螺丝!”他确信自己的直觉。
天都塌了,离边境还有近三百公里路,谷歌地图显示四个多小时,最要命的是——签证只剩下三天。
本来是有富裕的,但在阿尤恩取钱时,银行卡被机器吞了,报警也没用,警察帮着打了无数个电话,他们又接二连三的喊来五六个警察也于事无补,只能等周一银行上班。
就从周五晚上等到了周一,早上七点起床,取卡还需要复印护照,离开阿尤恩是早上九点。
距离边境八百多公里的路,如果不出意外,三天也是够用的。
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出了意外。
一路遇见两次警察查车,加了四次油,吃了一口前天买的饼外,没多停一分钟。整整骑了七个小时,排量110的摩托车,极速85,近六百公里前往离边境最近的度假地达赫拉。很难想到这偏僻的地方有个欧洲的冲浪胜地。但那里可以买酒,在一个半岛上,往返近百里的冤枉路,只为在穆斯林国家买到一瓶酒:后面一个月在毛里塔尼亚可能再也买不到了。
从前只听说过“没有怂车只有怂人”,这回见到了“怂车”。
已经到达了半岛,距离达赫拉市中心十几公里处,发生了开头描述的事情:“腾”——就像有一只手从摩托车里伸出来变了个戏法,我们必须要接受突然改变的情况,忘掉还有一公里就到卖生蚝的目的地,忘掉那里的大西洋生蚝三块人民币一个......
想让建初找根绳拉我们去前面城市,庆幸只离城市十几公里路了。
先搬救兵,我在达赫拉有认识的人。
每到一个地方前,我都会寻找玩音乐的当地人,通过Facebook或沙发客软件。毕竟建初是音乐人,我也喜欢音乐的交流,超越国界。
但我们只是联系了一下,当时对方在索维拉度假,而后我们又因为银行卡的拖延不得已开始赶路,就没再联系,这时我只是试探性的发了一条信息过去:“我们在距离达赫拉十几公里的地方,车坏了,请推荐一个维修位置。”其实我们是陌生人,除了基本的自我介绍外什么都没聊过,但此刻我急得连礼貌的招呼都没有。
“你在哪,发我位置。”没想到他秒回。
我发去位置,他回道:“等我,我来了。”随即开启位置的实时共享。那些真正玩音乐的人永远值得相信,即使样貌桀骜不驯,但都像孩子一样纯净真诚。
因为本地人的到来,我长出一口气。我总像下棋一样,给自己留满后手。是的,我下围棋,从来都会多算几个变化。联系当地朋友的同时拦下几辆拖车,他们只讲法语和阿拉伯语,开口都是三百:哎,你说坏在哪不好,偏坏在有钱人的度假半岛。
既然联系了当地朋友,那就不用去想在哪修车,趁建初绑绳子时脑袋开始运转:1、如果发动机出了大问题,例如机油进入气缸导致白烟,索性不修了,直接换车(但摩洛哥换车只能背户),最好还是尽力修;2、如果活塞处问题,或其它需要时间的问题,先俩人骑一辆摩托车去两百多公里开外的毛里塔尼亚边境办理出入境,交一千签证费进入毛里塔尼亚后,再回免签的摩洛哥;3、如果是小问题,比如皮带断裂,我们还能挤出一天维修时间,再用一天赶往毛里塔尼亚;4、不可能拖车过境,毛里塔尼亚是世界最穷国家,那里很难找到修理师傅。
给懂车的朋友发信息和打电话,要么活塞处问题要么传动问题:车能打着,但有异响和怪味,车轱辘不转。最后朋友劝阻不要用绳拉着车,万一发动机的问题,会导致小问题变成大问题——确认找拖车。
给在卡萨工作的朋友打电话——确认可以出境后重新入境摩洛哥。
建初绑好了绳子,还在找那颗螺丝。
拦下一辆载着另一辆车的救援车,张口还是三百,我说朋友还有五分钟到,让他们等一下。
救兵来了,他叫艾蒙,带着耳环、项链、很多个戒指,在太阳底下浑身反射着光芒的走来,笑容洋溢,跟我的心情完全相反。只是握了手,他立刻去和司机师傅周旋,样子像老朋友一样,然后就让他们走。
“我想给一百,他坚持要两百,所以他们走了,我可以用绳子拉着你……”
“还是拖车拉吧。”我打断他,他立刻追上去。既然朋友说了万一是发动机问题,尽量避免用绳子拖拽,这个时候降低风险比降低费用要紧。
摩托车上了拖车,建初骑车跟着,我坐艾蒙的副驾驶,心慌意乱,脑袋里还是刚刚分析过的四种情况。
“这是很好的经历对吗?”艾蒙看着拖车问我。
“不是,不是,”我立刻反对,嘴上狂瓢,“可能对你是很好的经历。”
“我也是职业旅行者,路上也经常发生问题,回头看都是很好的经历,相遇没有偶然,都是命运的安排。”
“如果是神安排的相遇,我希望他安排摩托车立刻修好,我们的签证只剩下三天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签证只剩下三天了?”他笑的我想哭,但他紧接着说,“不要为签证担心,我有朋友能帮你,必要的时候,免费续三个月。”
如果这是真的,那……时间带来的紧张感随机消失:“如果没有联系上你,可能一切没有这么顺利,我可能还处在心慌意乱的阶段。”
“你不知道我多么想见你们,但我可能回不来,所以没有说。平时我也不看手机,但刚刚在上厕所,无聊的不知道看什么呢,你发来了信息!所以我说是命运的安排。”
我又一次开始想哭,但这一次不是因为意外,而是感动。
他在车上聊着自己的旅行经历,才结束的八个月旅行,还去了香港十天,他已经旅行五年了,是纪录片电影制片人,二十七岁。
至此看起来棘手的事情,只需要等修车师傅解决了,这一切变得没有什么大不了。
突然艾蒙一脚刹车,是一条瘸腿的狗要过马路,这里的车都不礼让行人,但他刹了车。狗走到一半的时候,后面的小巴失去耐心,一把方向盘去了对向车道。艾蒙也是一把方向盘别住后车,同时连续摁起喇叭,狗顺利通过了马路。他又一脚油门,率先冲了出去,在后视镜里给了那辆小巴车一个白眼。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真的很想哭。
摩托车直接卸在修理店,艾蒙先跟摩托车店打招呼,然后才去招呼司机。他背对司机,手里捏着一百,问我有没有五十。他转过身朝司机走过去,两个人推搡半天,他把五十还给我说:“给我一百,我为你付另一百。”
我给他两百,他不要,我俩又推了半天,然后他看着我的眼睛,看到坚决后才拿了我的钱。
然后立刻又去向摩托车店说明情况。
“他们说今晚会查看,发现问题,明天修理,我们走吧!”一切变得云淡风轻,艾蒙的出现像一道光冲破了阴霾,“我想你一定饿了,我的女朋友在快餐店,我们去吃鸡肉卷!”
吃完我让建初去埋单,人家帮了这么多忙,没钱也不能省这几块。钱可以表达谢意,虽然不足以表达。
他半天才反应过来建初去埋单了,立刻冲过去,一个高高的吧台将前后隔开,建初挡着不让他给钱,他突然蹲下,把钱从吧台和地面的连接处硬塞了进去。
好丢脸。
“要不要去睡觉,我猜你需要按摩。”
“需要睡觉的是摩托车,我不需要,我想喝啤酒。”其实很累了,但不好意思去睡觉。
回去换了衣服,将摩托车放进车库,他在打造一个咖啡店,摩托车放在那里,随即俩人拿上各自的吉他,开车去了一个大酒店。
一瓶啤酒六十块,水啤,合人民币四十五块。这是我们第一次来摩洛哥的酒吧。
群里有人问我摩托车怎么样了,发过去一个海边唱歌的视频:事已至此,摆烂!
海浪、沙滩、音乐、啤酒,在路上的每一天就是这样,状况频出,每一个在路上的人都是这样活的。现在已经知道摩托车是皮带融化了,但能不能找到相同的皮带,仍没有定数:最差的情况就是骑去边境做续签。
好在最后埋单的时候,突然有个人喊了一下艾蒙,那一转身,建初一个箭步刷了银行卡:320块,我俩绝不会产生的高消费,但一切值得。
如果他是中国人,我又知道他有钱,我可能不会抢,会用语言表达感情。但现在,隔着国籍和文化,不能因为这点小钱,被人错解了什么。钱可以很真实的传递一些东西,尤其在你看着就没钱的时候:我们很珍惜这一天,这一天对于我们以及留下的记忆,都很有价值。
这下好了,就像两个结束了对话还要互相礼貌回复表情包的人,他又不想睡觉了:“现在是摩洛哥的晚餐时间,我们去吃烧烤。”半夜十二点多,我们去吃烧烤。
建初看见他女朋友去埋单了,结果他在吃完的时候说:“这家店老板是我朋友,不要钱!”
两点半,准备回去睡觉的时候,站在马路边抽最后一根烟。艾蒙的女朋友是护士,她敏锐的注意到旁边刚刚向我们借火的人,包裹着的手在滴血。俩人过去查看了伤口,很深。
那个人说出租车不拉,他不知道怎么去医院。艾蒙立刻向我俩道歉,说先送这个人去医院,有女朋友工作的便利,一切会非常快。他让那个男人上车,拉着他走了。
“你的男朋友真是一个好人,他一天帮了很多人忙。”
“是的,我喜欢他,他每天都这样。”
到家已经三点多,我们因为谁睡客厅谁睡床又陷入拉扯。看我俩执意睡客厅,这俩人来了个神操作,直接把床垫搬到客厅,几乎等于把床挪了出来!
你以为一天的奇遇到此结束了吗,并没有!有个看我攻略出来的男孩子,在格鲁吉亚买了车后,同天到达达赫拉,同天坏车(120码掉在坑里,后刹掉了),约了今天见面!
昨天晚上艾蒙带我去看了摩托车,皮带融化了,一万七千公里的皮带,超负荷的运转了七个小时,在西撒哈拉,融化了......希望今天能找到皮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