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夫沙万有很多中国游客,这是摩洛哥旅游线路上的必经一站,走在街上能闻见浓重的大麻味儿,后简称叶子。
叶子在中国不合法,便少有人能闻得出来,更少有人知道——舍夫沙万在当地语言中是山峰的意思,其所在的北部里夫山区是摩洛哥的叶子种植地:摩洛哥是欧洲毒品供应大国,叶子占比达百分之八十,后在欧洲许多国家叶子合法化后,比重才有所下降。
整个里夫山区是很多国家的旅游警告区。
但中国外交部没有提醒,小红薯上也没有人把舍夫沙万标红,去之前我俩对此一无所知。
“我们去哪过宰牲节?”这几天已经吃遍了舍夫沙万的那些小吃店,建初开始问我下一个目的地。
“山里,舍夫沙万往南一两个小时。”
“好呀,那不远!”
“你去买盒点心,人家带我们一起过节,我们别空手去!”前两天我们在点心店吃蛋糕时我就留意到了,收银台有打包好的礼盒,密密麻麻爬满了蜜蜂——这在当地人眼里代表新鲜——我让建初去买一大盒。
那时我以为自己在Airbnb上联系的民宿是个当地人家,想着欢欢乐乐一家人过宰牲节,一定很盛大。
民宿主给自己填的职业是农民。
要知道,骑摩托车旅行的快感就在于,摩托车总能帮你避开那些平凡的生活,它总能带来想象之外的事情。没有摩托旅行者喜欢踏上同一条路,骑摩托车是为了寻找世上不存在的那条路。
你根本想不到农民指什么。
离开舍夫沙万,那盒点心没地放,只能放在踏板的脚踏上,腿就得像蛤蟆一样撇在外面,呈“M”状。还好也就一两个小时的路,不然下车发现腿回不来就麻烦了。
全是崎岖的山路,会有小朋友聚在路边卖水果,奋力叫卖,几乎都卖的是无花果,二三十人民币就能买一大桶。
没停。
骑上摩托车就不喜欢停。
“你有没有闻见中草药的味道?”建初问我。
“没有。”我望向黄土地里一大片的绿色植物,“那些种的是什么?”
“小麦吧,”建初盲猜。我就服他,农村长大的,也五谷不分,“要么就是葱。”
“摩洛哥人压根不吃葱,吃葱也不会在大戈壁里辛辛苦苦只种一片葱。”
“也是。”建初又被我怼得说不出来话。
土黄色的荒山上时不时就出现一块翠绿的田地,方方正正,格外晃眼。
路边开始出现一些成年男人,坐在房子门口,也没摆着什么,就一边跑过来拦车,一边指自己的房子。看那破旧不堪的样子绝不可能是餐馆,那还能是什么……我俩可是夫妻骑行啊。
一路感觉很奇怪,终于离民宿只剩下不到十公里的距离,房子多了起来,进入了一个小镇。
在摩洛哥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先经过把守的警察。
刚刚过了卡口,就一辆车追上来,使劲跟我们说什么。想着离经警察这么近,索性靠边停了,好奇他要干嘛。
“你们好,你们好,你们从哪里来?”他把车停在我们前面,很热情的跑过来握手。
“中国。”
“中国真好啊,中国人都非常好。”他的热情没减反增。
“摩洛哥人也很热情。”我往上铺台阶。这要是建初随便停车搭理这么个人,我一定会说他不顾风险,但其实要理解,好奇真的不可抗,探索一个地方得有足够的好奇,所以旅行者经常令自己身处险境。
“你们抽烟吗?”
建初刚要搭话,我立马抢答:“我们不抽烟!”
“真的不抽吗?”他满脸难以置信,我看了建初一眼,果然他也满脸难以置信的盯着我,等我答复。
在摩洛哥,当地人买烟是论根买,但卖烟的都是摆个摊儿等在巷口,绝不会这么卖。
“谢谢,真的不抽,我们订的民宿就在前面,还有两公里,我们要走了!”我急着摆脱他,建初终于心领神会,也赶紧冲他摆手。
“就看一眼吧,这是我做的……”他手朝兜里伸的一刻,我赶紧发动车溜了。
“那个人是卖什么?”建初还没看明白。
“别再理人了!”我提醒他,因为前面又是一大片集市,人群乌泱。
很多人拦住我们说:“欢迎来Ketama!”说第一遍的时候我还没听清楚,后来才反应过来,这个地方叫Ketama。
这更让人奇怪,毕竟路过那么多小镇,哪有人这样拦下你说欢迎光临哪哪哪?况且我订房的时候也瞅了眼地图,这里没有任何旅游景点,看起来不是旅游的地方。
这种奇怪的热情和某种萦绕于空的认同感,让我觉得可能是快到宰牲节的节日氛围,是吧,这看起来是一个很好的解释。
我们穿过人群,拐上土路,坑坑洼洼的又开了一段,上了出城的柏油路,民宿就在半山腰,远远能看到那栋三层有半圆形阳台的房子了。看着破破烂烂的,符合不到一百五一间公寓的价格。
先是出来一个摩洛哥男人,对我们表示欢迎,看起来得快五十岁了吧,英语很差,摩洛哥北部人普遍讲阿拉伯语、柏柏尔语、法语。他打开一楼的公寓,经典的摩洛哥风格,一个大客厅,一个卧室,配有卫生间和厨房。
看完房出来,又冒出来一个微胖的欧洲人,跟我们问好,英语标准,说自己是意大利人,带我们去了楼上的客厅,说睡觉再回楼下公寓,在二楼更舒服,等会儿一起吃饭。
然后他说自己还得忙工作,忙完再聊。
荒山野岭,能有什么工作?他说完就连忙下楼走了,没看见汽车发动,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来了两个小姑娘,六七岁的样子,给我们煮薄荷茶,又去拿了自己烤的饼干。的确懂事能干,但这在穆斯林国家不是什么好事,女性做饭干活好像是从小培养的。
想到这里又发现一个大问题:这房子里没有女人。
即使男女有别,一家子也是住一起的,怎么半天只见男人和女孩,女人去哪里了?
来住宿的也不便问人家私事,突然想起脚踏上还有一盒点心,急忙塞给了上岁数的男人,祝他们节日快乐。他还以为是我让他帮忙收起来,“是给你们的!”建初推过去,他才开心的收下。但立刻拿出一个大盘子,摆出来一起吃。
下午两点的时候,微胖的欧洲男人身后又跟了个长头发的欧洲男人一起回来了,长头发皮肤晒得黝黑,像个嬉皮士。
“你也是意大利人吗?”
“是的,我俩是一起的。”
“孩子是你们谁的?”
“是他的。”他俩一起指向那个摩洛哥男人,他看起来更该做爷爷,好奇怪。
“那你们也是住在这里吗?”
“对,我们夏天住在这里。”
俩欧洲人在这里做什么工作?穷山僻壤!这俩人也肯定不是商人,打扮的比当地人还要随意,而且是汗水打湿了衣服才回来的。他俩紧接着就去厨房打下手,帮摩洛哥男人一起做饭去了。
在穆斯林国家见到三个男人一起做饭!
肯定是哪不对,有孩子一定有女人,有女人就不可能是男人做饭。
真该死,真想去问,可难不成上去就问:“你们的女人在哪?”或许只是去准备节日了呢,再等等,再等等肯定就会知道答案,毕竟我们要住上三四天呢。
非常传统的塔吉锅,上面盖着蔬菜,下面是肉。这种沙漠食物在整个烹饪过程中都不加水,纯靠食材里的水分焖熟。当然有时他们也会加些水进去。下面的肉用这种方式可以炖很烂。
“你们需要盘子和刀叉吗?”菜端了上来。
“不需要,我们用手,我们出门就到了巴基斯坦,很习惯用手吃饭!”我和建初说着就娴熟的掰了一块饼,伸直胳膊,直抵盘子,用饼硬的那部分割断一块萝卜,再用手指夹着饼和萝卜一起放进了嘴巴。
“真棒!”他们就不用去拿餐具也不用洗盘子了。
有的人在旅行时也会保持平日的生活习惯,即使到了不同的地方,也很难认同对方文化,更别说在行为举止上模仿对方。很多时候我们即使离开家很远,也会有一个“家”的泡泡包裹着我们,以为的沉浸,其实仍是在泡泡里的旁观。
而我和建初都喜欢入乡随俗,如果可以,我们更想成为本地人。
他们三个(微胖和长发是意大利人,有孩子的老板是摩洛哥人)和我俩,五只手在一个大盘里抓来抓去,我妈要是在肯定会喊脏不吃的。他们还特意把肉都弄到我俩这边。
吃完饭又倒一大瓶饮料。
“明天就是宰牲节,全街就不开门了,我们出去买点菜吧。”意大利人说。
“好,我想去买鸡肉,晚上我做菜。”建初说。这是我俩吃饭时商量的,这里住宿150元还包三餐和饮料,只接受不回馈,难免难为情。
“走吧,现在就走!”俩意大利人站起来把盘子什么收到厨房,喊我们下楼。很少见这么赶时间的山里人和意大利人,通常他们会说十分钟以后,而十分钟对于他们就像不会断的橡皮筋一样,能拉到任意长度。
下楼开车。
摩洛哥人不去,微胖让我们等一下再上车,就看微胖坐在驾驶位,又招呼俩过路的人一起推,推到门口正好是下坡,借着力才能点着车。点着后再倒回门口,大家上车前往刚刚那个集市。
建初付了各种食物的钱,包括他们的水果。本来他们要付建初的,毕竟建初买的最少,结果一谦让,建初倒付了全部。
这俩意大利人好像跟当地很熟,很多人跟他俩打招呼,隔老远都挤过来握手。这种热情跟见我俩这样的外国人不同,你能看出来有一种热情是专门为了社交的,有等级、有目的的社交。
买了就往回撩,也不喝咖啡,作风完全不像当地的意大利人。
又找了一群人把车推着。
“我们着急回去工作。”微胖说。
“什么工作?”我终于忍不住了,毕竟这问题多少涉及个人隐私,可人好奇的就是隐私。
“农民。”他说的同时,狡黠的看向我。
建初听不懂,着急的问我什么工作,我说农民。建初不觉得有鬼,问他们种植什么作物。
“回去就告诉你们。”
我已经大概明白了,跟那些喊我们抽烟的应该都一个路数。建初还不明白,猜来猜去,还猜人家种橄榄的。
什么样的欧洲人跑到非洲种橄榄?
车往门口一停,他俩就往房子的对面跑,我才看到那里有个白色大棚,俩个人拉开塑料帘的时候,冲我招手。
下一幕惊人。
活三十年第一次见到这种植物郁郁葱葱的生长在眼前。
“天呐,我第一次见!”
“我们也第一次见在Ketama停留的中国人。”
“这就是你们说的农民?”
“确实是农民啊,每个夏天我们都来这里做农民,附近的农民也都是欧洲人。”
“所以土地是你们租的?”
“是的,这里的土地都是租给欧洲人。”
没错,农民除了种植粮食,还会种植毒品。
摩洛哥是近年才通过医用大麻合法的法律,毕竟这片干涸的土地也种不了其他作物,政府起初想过治理,以为摩洛哥是穆斯林国家,但这等于要了当地人命。且毒品走私这个产业由摩洛哥不同的黑手党控制,黑白双方都能从中获利,最终劝阻无效,反而落实了医用大麻合法。
这个地区大量种植叶子还是源于欧洲嬉皮士运动的兴起,年轻人大量使用致幻剂,但在欧洲不合法,早先移民欧洲的摩洛哥人和部分欧洲人立马嗅到商机,开始了大批量种植,使得摩洛哥大麻占到欧洲进口大麻的百分之八十。
“种叶子要看管的很小心,每一个小时进来浇一次水,看温度和湿度,所以一天都得干活,不能马虎。”
“但大棚外的地里那些呢?”
“长大了就不用管了,当然也有不同,大棚里的含量更纯。”
这时房东拉开帘子摆手让我们出去。
“你们跟我来,我家也有一块。”他带我爬到一个土坡上,说这里种的都是他的。
这下破案了,这大戈壁里种的全是叶子!难以置信!
他们每隔一个小时就要去工作一个小时,但几乎没见这俩人抽。开始我想这民宿会不会使劲给我们推荐,问了一下才知道,他们不零售,只做批发,还大方的直接给了我们两克。
“我们只按斤卖,摩洛哥价格低,卖到欧洲价格翻三倍。”他还给我看了产品,有不同的包装,他们还有自己的品牌,“在摩洛哥其它地方不合法,在ketama可以随便搞。”
摩洛哥男人抽叶子时,孩子就在旁边。
整个下午,那些孩子拉着我在叶子地里玩耍,不让非穆斯林进入的清真寺,被叶子环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