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容非

俗话说，“肥是农家宝”。农民种田没有肥料，犹如“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村的肥料来源有三：一是买国家分配的化肥，例如尿素、硫酸铵、硝酸铵等；二是就地取材的有机肥，例如下河捞的河泥、生产队养猪场的猪粪、生产队鱼塘的塘泥等；三是到附近的城镇去买人粪尿。

一天，生产队派人到十几公里外的一个大镇买回来一船人粪尿，队长分配我和几个村民把这船人粪尿施到黄麻地里。装人粪尿的船停在河边，我们从岸上搭了一块跳板到船头，每人挑着两个木桶走到船舱里装人粪尿。我从来没干过这活儿，以为会有人在船上用带有长柄的木勺把船舱里的人粪尿舀到木桶里，我们再挑到黄麻地里。

谁知到了船上一看，我当场就傻了眼了。只见村民们个个光着脚丫，把裤腿卷到膝盖上面，挑着担子走进船舱，双腿泡在齐膝深的人粪尿里，弯着腰用双手把两个木桶按进粪水里，待木桶装满粪水后再把腰伸直，挑着担子走出船舱，向着黄麻地走去。

看到船舱里略带暗绿色的浑浊的粪水，上面漂着一团团咖啡色的大便，还有白色的草纸、小木棍之类的东西，我浑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实 在无法把脚踏进那粪水里。那些粪水的臭味并不是太大，因为卖主为了多卖几个钱，早就在人粪尿里掺了大量的水-真是“人心比夜黑”啊！我站在船头，把担子撂在一边，始终没有勇气走进船舱里。村民们看到我挺尴尬的，也没有责备我，就让我到岸上去帮忙把人粪尿浇到黄麻地里。从那以后，生产队再也没派我出工干这种施肥的活儿了。

因为村民们采用的这种施肥方式以及常年用人粪尿种自留地，钩虫病在当地十分流行。每次我们知青回城探亲，村民们都委托我们买一种叫“灭虫宁”的打虫药。村里的大人小孩从来不到医院去检查是否有钩虫病，每年都定期吃这种打虫药。我问村民们为什么，他们说，不用检验也知道肚子里会有钩虫。我下乡时随身带了一本《农村医生手册》，知道钩虫病只要不重复感染是可以自愈的。但光着脚泡在买来的人粪尿里或天天踩在浇了人粪尿的自留地里，重复感染钩虫病就无法避免了。

有一次，我光着脚修整自留地，回家后觉得脚面起了两个小包，就像被蚊子叮过一样，奇痒无比，我意识到那是因为混在粪便里的钩虫幼虫钻进我的皮肤里了。我也跟村民们学，大把大把地吃灭虫宁。

其实，灭虫宁的毒性和副作用都很大，村民们说，若吃多了就会感到头晕目眩。久病成良医-虽然村民们不知道如何防止感染钩虫病，但却能准确地知道如何根据大人、小孩的年龄及体重来计算服用灭虫宁的分量。

如果说施人粪尿的活儿比较恐怖的话，那撒农药的活儿则像是慢性自杀。有一次，因发现一块稻田有虫害，生产队长排工让我去撒农药。我问同去撒农药的村民要带什么工具，他们就嘱咐我带上一条手帕。我马上回家找到一条方形的小手帕，赶到田里与他们会合。

到了田边，那几个村民已从生产队的仓库里领来一大袋“六六六”农药和几只簸箕。我们把那袋农药打开，把黄色的“六六六”药粉倒进簸箕里，再把带来的小手帕对角折成一个三角形绑在嘴巴上当口罩，然后卷起裤腿，排成一横排走进田里撒农药。我们用一只手抓住簸箕的外沿，把它紧紧地顶在腰部，用另一只手从簸箕里抓，把农药粉往稻田里撒。村民们还聪明地知道我们要从风向的上游开始往下游走，一边撒药粉，一边前进。霎时间，稻田里一片黄尘滚滚，我们如同身坠云雾当中，谁也看不清谁了。这活儿倒蛮轻松，但人却被农药粉呛得眼泪鼻涕一起流。当我们撒完了农药，走上了那块稻田的田埂时，每个人的头发、眉毛、手和脸的皮肤以及那作为口罩的手帕上都沾上了一层黄黄的“六六六”农药粉。

“六六六”是一种毒性很大的农药，我不知道到底有多少药粉被我们吸进了肺里，有多少药粉从我们的皮肤渗进了体内。对于我来说，值得庆幸的是：那是我知青生涯中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撒农药的经历。可对于那些长年累月在田间劳作的农民而言，他们经常撒农药，不但自己吸了“毒”，而且还可能把毒性遗传给他们的下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