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剧照

“说什么王权富贵，怕什么戒律清规，只愿天长地久，与我意中人儿紧相随”

这首情意绵绵的《女儿情》，正是《西游记》女导演杨洁填的词。

1969年，40岁杨洁带着她和前夫的三个孩子，嫁给了26岁的摄影师王崇秋。

在那个年代，这段相差14岁、“惊世骇俗”“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姐弟恋，差点要被人们的唾沫淹死！

有人曾恶狠狠地预言：

“看着吧，不到五年，他们准离婚！”

杨洁掷地有声地回应：

“没准儿就会走到白头！”

最终，杨洁和王崇秋携手走过近50年的风风雨雨，两人的关系愈老弥坚！

杨洁

2017年，88岁的杨洁因病去世。

从病发到最后，她一直陷入昏迷。

去世前五天，她突然睁开大大的眼睛望着丈夫，满眼都是泪水。

王崇秋心都要碎了，“你一句话也没有留给我，只留给了我那几秒钟的眼神，我要用我余下的全部时间去体会它。”

如今7年过去了，每逢杨洁的忌日，王崇秋都会写一篇怀念亡妻的文章。

他痴情地呼唤：

“下辈子，我还给你当摄像！”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一句“下辈子我还给你当摄像”完美诠释了！

杨洁

王崇秋第一次见到杨洁，是1966年4月底的一天。

当时，王崇秋从走廊经过，突然看见一位烫着短发的女同志快步走过。

“‘四清’刚结束就敢烫头，这位同志很特别，我多看了她几眼。”

这次擦肩而过，杨洁透亮、飒爽、不羁的风采，给王崇秋留下深刻的印象。

王崇秋

然而，“于我虽然一眼惊鸿，于你却似指尖轻风”，初出茅庐的王崇秋并未引起杨洁的注意。

王崇秋，1943年出生于湖北麻城的一个贫农家庭。

他17岁当兵，21岁被分配到中央广播事业局摄像科，刚成为摄影师2年。

杨洁年轻时照片

经过打听，王崇秋得知这风风火火的女子，正是文艺部赫赫有名的导演——杨洁。

杨洁是烈士杨伯恺的女儿，祖籍四川营山，1929年出生于湖北麻城。

杨洁

在十七八岁的年纪，她就前往革命圣地延安参军，后被组织分配到文工队，从播音员、编辑到毛遂自荐成为电视剧导演。

杨洁与周传基

期间，她结过婚又离了，前夫是后来被誉为“中国电影界的泰斗”的周传基，两人育有3个子女。

王崇秋与杨洁

王崇秋第二次见到杨洁，是在绒线胡同的一家四川饭店。

当时，王崇秋点了麻婆豆腐、夫妻肺片。

吃着吃着，他意外地发现杨洁也在这里吃饭。

而且，杨洁点的也是麻婆豆腐和夫妻肺片。

这份意外的“食缘”，让王崇秋心生欢喜，他主动过去打招呼。

两人一聊起来，惊喜连连，原来他们是麻城同乡，还都喜欢吃辣的。

老乡见老乡倍感亲切，从此两人熟络了不少。

王崇秋工作照

身为台里的导演与摄影师，自然少不了合作的机会。

在后来长期的合作中，两人之间形成了无可替代的默契，他们可以不用说话便领会对方意图。

杨洁可以放手让王崇秋拍摄她不曾分过的镜头；王崇秋也会弥补杨洁工作中的不足，减轻她许多的负担。

久而久之，他们成了可以互相信任、绝不会出卖对方的朋友。

杨洁

有一段时间，杨洁在拍摄之余，总是在打毛衣。

王崇秋看着她打，可她从来也没说过是给谁打的。

直到有一天，杨洁对着王崇秋一阵比划，说：

“来，试试大小。”

王崇秋这才知道原来是她织了送给自己的。

杨洁虽然外表看着很强势、像个“大姐大”，但是内心柔软善良、有着一颗慈母般的悲悯之心。

拍戏的时候，她把整个剧组当作她的家。

对于剧组的每个成员，她都当作自己的家人。

大到主演、摄像、服化道，小到一个群演，她基本都能照顾得到，生活起居、大事小事她都会过问。

杨洁知道王崇秋背井离乡，孤身一人在北京不容易，所以给他织了一件毛衣。

王崇秋穿着杨洁织的毛衣

没想到，这样的体贴和关怀，让王崇秋产生了超越友谊的朦胧情愫。

“这是我第一次穿毛衣，心里感到十分温暖。”

1967年春节，王崇秋回老家过年，特地给杨洁带回来两块家乡的腊肉。

趁着送腊肉的机会，他向杨洁倾诉了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头的仰慕之情。

杨洁的第一反应自然是错愕与拒绝。

但是，王崇秋并未退缩。

接下来的两年，他捧着一颗痴心，在工作上协助杨洁，在生活上照顾杨洁，默默守护，不离不弃。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终于，这份深情打动了杨洁的心房，两人的关系也悄然变化。

杨洁与王崇秋

在外人看来，一个26岁的未婚小伙，非要跟一个大自己14岁、离过婚、带着仨娃的女人在一起，令人咋舌难解！

流言蜚语如潮水般汹涌而来，他们的关系几乎遭到了身边所有人的反对。

还有人三番五次找杨洁谈话：

“你要考虑年龄相差太大的后遗症！”

然而，杨洁的倔劲上来了，她偏要一条独木桥走到黑：

“即使是错，也认了！你们凭什么主宰我的命运？我们互相已经有了充分的理解，不论在工作上、观点上，我们都有共同语言，年龄不应该是大问题。”

之后，杨洁故意在人前表示与王崇秋的亲密，不论打饭、出门、看节目，都大声叫着他一块儿走，对四面投来的敌视目光佯作不睬！

杨洁与王崇秋

一天，两人正在屋子里煮面吃，一群人冲进来，不由分说地把王崇秋拉走了。

但是，第二天一早，王崇秋自己回来了，他坚定又无畏地说：

“谁的劝告也不能动摇我！”

杨洁非常感动，当即下定决心：

“就这样，结婚！”

1969年的春节，40岁的杨洁与26岁的王崇秋结婚了。

从此，夫妻双双把戏拍，两人相互扶持、彼此成就，携手走过半个世纪的风风雨雨。

“命运把我们这两个有着不同生活经历、不同文化素养、年龄相差大的人安排到了一起，的确让别人不能理解。但更多的理由使我们能够共度余生，因为我们有同样的志趣，同样痴狂的工作热情，同样热爱电视剧艺术，更重要的是互相信任，互相依傍，外界的各种压力只能让我们相傍得更加紧密。”

杨洁与《西游记》师徒四人

1981年11月，杨洁接到台里一个重大的、辉煌的任务。

“杨洁，要是让你把《西游记》拍成电视剧，你敢不敢接？”

杨洁先是一愣，继而冲口而出：

“有钱就敢，为什么不敢！”

台里当即拍板：

“好！由杨洁来拍《西游记》！”

这一拍，就是6年。

拍摄《西游记》的过程就像一部现实版的西天取经，其过程一波三折，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

杨洁他们遇到过请来的演员谈不拢罢拍：

比如，唐僧换过3个演员，第一个“唐僧”汪粤要去拍别的电影跑了，第二个“唐僧”徐少华说要跟女朋友一起去上学也跑了。

直到杨洁偶遇迟重瑞，这第三个“唐僧”才坚决地、忠诚地走完了最后的取经路，取到了真经。

王崇秋

杨洁他们遇到过全剧组只有一台摄影机的难题：

没错，82版《西游记》是王崇秋用一台摄像机拍出来的。

“我们只有一台摄像机，所有的镜头都是由一个摄像师完成的。”

《西游记》剧照

为了拍出西游之路的无限风光，他们总是选择中国最好的风景区去拍，拍瀑布就去黄果树，拍山就去拍庐山，拍洞就去湖南的泠水江……

这是为了让观众看《西游记》电视剧的同时，还能欣赏到祖国的大好河山。

因此，在拍摄过程中，王崇秋扛着摄像机摸爬滚打，登梯子、爬房顶、蹲树上、趟水里……身上落下了许多病痛。

杨洁他们还面临过台里撤资：

“没有钱了，你们用完了三百万，台里不给钱了。”

最终，还是铁道部十一工程局以很优厚的条件借给《西游记》三百万元的资金，才让《西游记》起死回生。

杨洁导演带领大家采景

为了一部《西游记》，杨洁差点连自己的命都搭上了。

彼时，她已经年过半百，因患有肺病，切掉了4根半肋骨。

但是，拍的时候跋山涉水、淋雨受罪，她从来不叫苦不喊累。

为了照顾好妻子，王崇秋从不让杨洁干一点重活，也不让她操心拍电视剧以外的琐事杂事。

“生活上的事，我基本上不让她管，每次出发前，打包、备药、安排家庭琐事，我都会样样做好，不让‘领导’操心。”

剧组的人看在眼里，纷纷笑称“妇唱夫随”，还给王崇秋起外号，说王老师是个“洗衣机”！王老师是个“大衣柜”！王老师是个“护理工”！

王崇秋听到也不反驳，反而乐在其中：

“照顾她，是我应该做的事。”

丫丫在给孙悟空补妆

一年年含辛茹苦经冬夏，几万里风霜雨雪处处家。

《取经归来》这首歌唱的是师徒四人的取经之路，也是杨洁夫妇那几年的生活写照。

夫妻俩为了拍《西游记》辗转各地，女儿丫丫独自留在北京无人照顾。

长期以来，这孩子只能吃同学分给她的一点儿剩饭，而且时有时无。

杨洁思来想去，决定给14岁的女儿退学，把她带在剧组，让她学化妆。

虽然丫丫后来成为一名优秀的化妆师，但杨洁始终心存愧疚：

“每当想起孩子的童年，我还是深深感到亏欠了她，使她失去了学习的机会，使她在应该得到父母呵护的时候却惶恐地独自面对生活。”

《西游记》剧照

皇天不负苦心人，付出总是有回报的。

1988年的春节，25集《西游记》一经播出，便引起巨大轰动，有的地方甚至出现了万人空巷看《西游记》的情形！该片荣获当年飞天奖、金鹰奖！

时至今日，它已经播出近4000次，成为重播次数最多、观看人数最多的电视剧，更成为几代人心中的经典。

《西游记》剧照

除了《西游记》，杨洁和王崇秋还一起合作拍摄了多部经典电视剧：

《司马迁》《朱元璋》《济公活佛》《西施》，以及《西游记》续集等。

1982年，拍摄《西游记》前25集时，杨洁是53岁；

1999年，拍完《西游记》续集时，杨洁70岁。

她的电视事业从《西游记》始，至《西游记》终。

怎么回事呢？

杨洁夫妇

2004年，杨洁得了一场大病，一连三次心力衰竭，不得不退休。

生病的结果使得杨洁的心脏左心室扩大，心功能不全，属于“高危病人”。

她一病十年，王崇秋也照顾了她十年。

“王崇秋对我的照顾十年如一日！他是我的医生、护士、司机、保姆、厨子……身兼数职！”

杨洁夫妇

两人年纪越来越大，感情却越来越浓。

杨洁夫妇

杨洁身体状况好的时候，他们每年都出去走一走，去旅游。

杨洁

王崇秋随身携带摄像机，而杨洁，成了他镜头下唯一的女主角。

杨洁

并且，80多岁高龄的杨洁，还在王崇秋的协助下，写出了两本自传《敢问路在何方：我的30年西游路》《杨洁自述：我的九九八十一难》。

在杨洁看来，人的一生像极了《西游记》中的取经之路。无论历经多少辛苦，磨难总比人跑得快，站在前方等待着你，而我们能做的就是用最坚定的信念一关接一关地跨越过去！

杨洁

2017年4月3日，杨洁上午还在看电脑，中午就不行了。

王崇秋心急如焚，紧急把妻子送到离家最近的医院！

到了急救室，医生说杨洁没有生命迹象了，王崇秋仿佛灵魂出窍，心一下子空了。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医生催我去挂号、买本、交钱。我就像一个行尸走肉，这儿排队，那儿交钱。等到丫丫和小范从剧组赶到时，我已经瘫坐在那里了。”

后来，心脏复苏成功，杨洁有了心跳和脉搏。

之后，杨洁和前夫的孩子、以及丫丫都赶来，日夜轮流守护她。

4月10日那天，医生要给杨洁做脑部CT检查。

当王崇秋把杨洁从重症监护室，推到另一个楼的平房时，杨洁突然睁开一双大大的眼睛望着丈夫，满眼都是泪水。

“那眼睛清澈透亮，像是期盼、像是渴望、像是有许多话要说。我的心都要碎了，那一瞬间，我恨不得上去亲吻你一下，可是我正抬着你，不能松手啊……后来，你恋恋不舍地闭上了眼睛，从此再也没有睁开过。现在想来，那眼神，就是你今生对我最深情的告别。”

之后，杨洁一直陷入昏迷，再也没有清醒的时刻。

王崇秋每天都在祈祷奇迹发生，然而，4月15日8点39分，杨洁还是走了，享年88岁……

她留给王崇秋的，唯有那短暂却刻骨铭心的眼神交流。

“从病发到最后，你一句话也没有留给我，只留给了我那几秒钟的眼神，我要用我余下的全部时间去体会它。”

在杨洁的告别仪式上，王崇秋最后一次深深亲吻了妻子。

恍惚中，他觉得妻子只是睡着了，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然而，回到家里，他却再也找不到妻子的身影！

“过去，你最享受的就是吃完饭往躺椅上一躺，旁边的小桌子上有瓜子，有茶。每天你就嗑着瓜子，喝着茶，看着微信。高兴的时候就给我念上一段，有好文章，你就不停叫好。可是现在，这些东西还摆在这儿，你却不在了。”

曲终人散，王崇秋陷入无尽的痛苦之中，他时常会想：

“人生于我，已无意义。”

悲痛欲绝之际，是老朋友与“西游记迷”们的开解与鼓励，让王崇秋重新振作起来。

后来，他一边整理旧物，一边给亡妻写信、撰写回忆录，以转移失去妻子的悲伤。

杨洁去世一年后，王崇秋开始“迷信”一种说法，说是天庭要拍一部大戏，缺导演，就把杨洁找去了。

“你现在过得怎么样？目前在天庭是什么岗位？《西游记》的这些老人儿也过去不少了，班子也差不多凑齐了，你们是不是已经开始拍新戏了？

真要是开拍了，托个梦，说给我听听。下辈子，我还给你当摄像。”

王崇秋还告诉妻子，自己梦到了她。

在梦里，她依然是那个让他牵肠挂肚的人：

“4月2号那天，我梦见你了，你是去年4月3号出的事。梦里你病了，身体特别不舒服，我赶紧背着你往医院跑。可是路特别不好走，一个大斜坡，我使劲儿往上爬，也爬不上去，结果你就掉下来了，可把我给急死了……后来就惊醒了。”

……

杨洁去世六年后，王崇秋写道：

“又是一年4月15日。每年的这一天给你扫墓，给你写封信，已经成了惯例。六年了，一部《西游记》都拍完了，你在另一个世界里，又完成了几部大戏？……

啰里吧嗦，东一句西一句，又说了这么多，你听烦了吧？呵呵，那就先说到这里吧。你墓前的玉兰，开得正好；你在我心里，永远是当初的模样。”

并且，王崇秋还写了回忆录《敢问路在何方：我们的西游记》。

结尾仍是“下辈子，我还给你当摄像”，真挚感人，催人泪下！

“说什么王权富贵，怕什么戒律清规，心恋我百转千回，快带我远走高飞，念什么善恶慈悲，等什么望穿秋水，任来世枯朽成灰，换今生与你相随——《女儿国》”

宁负如来不负卿，我舍我的王权富贵，你舍你的戒律清规，纵然万劫不复也决不后退！

这般奋不顾身、超越世俗束缚，正是杨洁与王崇秋的爱情。

若有来生，愿他们仍然在一起！

最后，祝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今生常相随，天长地久！

参考书籍：

【1】《敢问路在何方：我们的西游记》——杨洁 王崇秋

【2】《杨洁自述：我的九九八十一难》——杨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