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寄养二伯家后,我的噩梦开始了

每读故事 2024-09-27 16:53:36

星星缀满夜幕,虫鸣声此起彼伏。姚根孝在路边山脚停下摩托车,一边解开皮带,一边哼着找不到调子的歌。今晚啤酒喝得有点多,实在憋不住了,随着哗啦啦一阵放水,他松快地呼了一口气。这时,山风吹过,竹林疯狂摇曳,月光下,隐约几分凄厉。他的酒顿时醒了几分,这山头除了竹林,还有很多坟,村里死了的人大多葬在这边。这样想着,他拍了下脑袋,双手合十,念叨道:“都是四水村的,我姚根孝一时酒糊涂,不该在这里尿,诸位见谅见谅啊……”话音还没落下,又是一阵风,随着风飘过来的,还有敲门板的声音,砰——砰——砰,每一下都捶在他的心口上,吓得他一哆嗦,连忙拔腿就跑。“救——命——”夹在其中的求救声,像被风拦腰吹断的余音,一直到他骑着摩托车开出老远,还在耳边徘徊。

李炳生最近刚换了一款手机,儿子孝顺,是从城里买的大牌子货,别说,刷小视频确实更好使了。他坐在村口大槐树下的石椅上,发黄的手指夹着一支抽了一半的烟,吞云吐雾间,手机里传来一条信息。是一条广告:点击查看,有机会获得超值礼包哦。“骗子吧。”他叼着烟,嘴里嘟囔着不屑,手指却不自觉点开,心想,看看又不花钱。没想到是一个视频。起先画面是黑的,整个手机看起来是关机一样的黑屏,李炳生正准备重启手机。画面里出现了一小片明亮,是一只低瓦数的白炽灯,像一轮挂在黑夜里的月亮,隐约还有喘息的声音。李炳生加大音量,喘息声更明显了,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渐渐的,那个男人的脸出现在手机里,他的头上套了一只塑料袋。男人的两只手被绑在椅子扶手上,双脚分别与椅子脚绑住。他拼命呼吸,像一条濒死的鱼。在男人即将昏厥过去时,突然从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扯掉了塑料袋。李炳生的瞳孔也在这瞬间颤动,他认得这个男人。男人叫李江,也是四水村的村民,今年五十六岁,比李炳生小八岁,两人算得上是远房表亲。李江满头大汗地看着前方,目光里充满害怕和祈求:“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放过我。”李炳生屏住呼吸,连烟灰掉落到手背上也毫无察觉,视频里突然出现另一个机械的男声,“你错哪里了?”“我——我不该去赌博。”还没说完,那个声音说,“不对。”李江的脸顿时皱了起来,一双浑浊的眼睛涌出了眼泪,“我再想想,求求你——”突然,一把刀出现在李江的左侧,那个人仍旧隐身在黑暗中,照着李江被绑的左手砍了下去。李炳生下意识地闭上眼,耳边全是李江的哀嚎。再睁眼,眼睛里只剩下一抹红,即使在晕黄的灯光里,那一节被砍落在地上的小拇指也异常显眼。机械的男声再度响起,“你还有一次机会。”李江在混乱的意识中,脱口而出:“徐小慧。”这次他连人带椅都被拖进黑暗中,李炳生最后听到他的一句话是,“炳生哥,救救我。”李炳生的心再度狂跳起来,不远处传来了小孙子的喊叫声,“爷爷。”他忙把手机揣衣兜里,随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嘴角挤出僵硬的笑容,迎上去:“哎呦,爷爷的大胖孙子呦。”小男孩撞进爷爷的怀中,和送他的老师挥手:“夏老师再见。”李炳生也跟着道谢:“麻烦夏老师了,这大热天还给咱娃娃免费补课。”夏老师腼腆笑道:“应该的,您不用客气。”转身之际,又想起一个事情,“对了大爷,这是您的快递,但寄到学校了,快递员让我顺带捎给您。”李炳生接过纸箱,是个小盒子,一手可握。面单上写的寄件地址是江源市,寄件人是陌生名字。心想,可能是儿子网购买给他的东西。祖孙二人回到家里,李炳生打开快递。当他看到里头的东西时,心跳就像刚煮开的一锅水,快要拱到嗓子眼了。他一把抓过旁边在玩的小孙子李鹏飞:“飞飞,这个纸箱子是谁给夏老师的?”李鹏飞见爷爷的神色,吓得往后一缩,带着哭腔说:“我不知道,我没看到。”李炳生放开孩子的胳膊,视线往后一瞥,那一节断掉的小拇指正躺在纸箱子里,他努力压制心理的恐惧。想要报警,却像是被那纸条上的字呵住了心思。“我回来了。—徐小慧”他捏着纸条,目光投向外面空旷处,喃喃道:“不可能,她在十二年前就已经死了。”

2005年。玻璃窗破了一个口子,原本灰扑扑的窗面变得更寒碜了。徐小慧支着脑袋,透过窗户望向天空。天上有一朵云,正被风吹着,她看得出神,直到下课铃声响起,才发觉已经放学。背上书包的时候,她转头看向另一排的女生,果然,方雯又被留下了。新学期才过一个月,方雯已经被留堂三次,每次都是因为前一天的作业没有完成。她想起,方雯的父母去年在外地打工意外过世,现在家里只剩下方雯和一个聋哑奶奶。又觉得她学习成绩下滑,无心作业都是情有可原的。徐小慧走到方雯课桌边上,余晖照进教室,被她挡住一半,方雯仰起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一双漂亮的眼睛,像蒙灰的宝石,里边满是疑惑。徐小慧说:“我等下去割猪草,把你的那份一起给你带回来。你就在这里把作业做完吧,不然明天又要被老师说了。”两人的关系,仅仅只是同学。可能这突如其来的好意,让方雯惊讶,她忽然涨红了脸,“我马上就能写完,我会自己去割猪草的。”徐小慧把书包放一边,笑道:“那行,我等等你。咱们一起去割猪草吧。”那天的阳光走得很慢,徐小慧和方雯两人在山上割了满满一大筐的猪草,方雯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徐小慧也跟着笑:“方雯,你笑起来真好看。我们都要常笑,说不定好运会被笑带过来呢。”两人随后夸张地大笑,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之后,两人的友谊突飞猛进。早上,徐小慧会跑到村的另一头喊上方雯一起上学;放学,两人一起写作业、干活。这天夜里,徐小慧睡在方雯家里。两人躺在一床散发着霉味的棉被里,山里的五月入夜冷得很,两个小小的身体挨着彼此。方雯突然说:“小慧,你将来想要离开这里吗?”徐小慧扭头,天上没有月亮,她看不清方雯的神色,“想啊,离开这里,离得远远的,所以要努力学习,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这里。”“你哥哥不是在镇上上高中吗?你以后肯定也会考进一中。”“我哥将来是要上大学的。我成绩没有他那么好,而且我爸妈也不会一直供我上学。”徐小慧叹气道,“我嘛,现在初一,趁着能多学就多学点,到外头懂得多,不容易被人欺负。”“等上完初中,就出去打工。”方雯的声音很低,隐没在黑暗里,“就算上完初中,我们也才十六岁,还没有成年。”“成年是不是就长大了,还有两年,这可真漫长。”徐小慧转身抱住方雯,突然特别认真地说道:“方雯,等初三毕业,我们一起走吧。”“你有爸妈有哥哥,我能去哪里呢?”徐小慧低声说:“镇上离村里也没有太远,一个月总可以回来一趟,你看,他们把我放二伯家,可能都忘记还有我这个女儿了。我上次还听到我哥为了让我去镇上上学和他们吵。”“什么开销大、压力大,都是屁话。他们就是不想要我吧。”方雯拍了拍她的后背,“没事,我们还有彼此。”正相互安慰着,从屋顶上忽然落下水珠,刚好打在徐小慧的脸上,“咦,下雨了。”外头的雨声逐渐变得响亮,屋子里头下起了小雨。方雯忙起床,找了塑料盆、水桶接雨水。再躺回床上,徐小慧偷偷笑了起来。方雯问她:“笑什么呢?还不够惨吗?”“没有啊,就是觉得和你在一块儿怎么样都好。”她抱着方雯的胳膊,听着雨落到盆里的滴答声,逐渐进入梦乡。

雨越下越大,砸在伞面上如同李炳生心头挥之不去的阴霾,越来越沉。他走得很快,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拐过弯,前边就是李江的房子。

黑咕隆咚的弄堂里,李江的瓦片屋没有一丝亮光。李江是个老光棍,一直喜欢赌博,从年轻赌到现在,连他老母亲的棺材本也被他赌没了。过世的时候,还是村里出了点钱,简单操办丧仪。村子里这几年建设,有条件的人家都建了小二层的楼房,只有几户还住着老房子,李江家就是其中一户。李炳生有些日子没有碰到李江了,走到屋檐下,打开手机手电筒,在窗槛角落取出李江的备用钥匙。刚拿到钥匙,不远处传来动静,吓了他一跳。一转头,看到一只猫跳过院子里那口盖着大石板的废井。他暗骂道:“晦气。”加深了心中不详的忐忑。打开门时,一股霉尘味扑鼻而来,呛得他直咳嗽。李炳生见状,就知道李江跑外头去有段时间了,翻翻找找,也没有找到其他有用的信息。李江的电话已经关机,而视频中的人如果真的是李江,这是不是一场恶作剧?他想到,赌徒赌凶的时候,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从一开始的害怕,李炳生冷静下来后,又有新的怀疑,也许李江缺钱,来讹他?他撑起伞,再次步入雨幕中,这次他往上坡走去,一直到看到山脚的房子。原本他不抱希望,只想着多走几步路看看。让他意外的是,那间房子里居然亮着灯。这里之前是徐家兄弟的联排平房,后来徐老二被火烧死了,房子被烧了一半,不能住人,他老婆跑回了娘家。现在还能看到被烧得只剩下墙面的房子,大雨中,他好像还能闻到徐老二被烧焦的味道。当年他第一个赶到,等扑灭火后,徐老二早烧得跟火柴棍一样,人肉烧糊的焦味,恶心了他很长一段时间。而徐小慧的尸体,就在徐老二的不远处,烧成黑乎乎的一小团,哪里还有少女的影子。思绪到这里,他摇摇头,不再想当年的惨烈,加快脚步。亮着灯的房子是徐老三家,他们家也被烧了一些,不过到底不是起火点,人来的快,损失不大。他敲响门,心想,今天真是见鬼了不成。徐家的房子空了多少年,现在却有人跑回来了。李炳生调整神色,等门打开,他已然是一个和蔼的长辈。他没想到回来的人,是徐小慧的哥哥,徐长骏。“小骏,你怎么回来了?”李炳生收起伞,往外抖了抖水珠子,“我今天经过这里,还以为遇着小偷来你家偷东西了。”徐长骏从十二年前那场火灾事故后,只在清明节时才回来,通常上完坟就离开。他见是李炳生,眼尾荡起波澜,“李叔,您怎么过来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您是去哪里路过这里?”虽然笑着说话,但话里意味不明。李炳生和他打交道不多,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读书好、沉默寡言的少年里,一时有些意外,随即笑得更加和蔼:“瞧你这话说的,我是去看李江,顺道绕这边回家。”“江叔在家?我看今天我回来时,他们家好像一直锁着门,没人的样子。”“你也去找过李江?”他一下子警觉起来。这时,徐长骏收起来笑容,变得有些阴郁,沉默片刻,才道:“我觉得李江叔可能出事了。”李炳生心下一跳,面上不动声色,“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徐长骏回头看向屋子里还未收拾的行李箱,行李箱的旁边是一个小纸箱。李炳生突然拨开他,直接走过去,有预感般,往箱子里看去。果然,又是一节断指,这次是食指。他转头,目光死死盯着徐长骏:“这是哪里来的?”

徐小慧见过恶鬼。他长得很高大,像一片黑色的影子长着五官,会在黑夜里,狰狞地笑着扑向她。她已经很久没有踏实地睡过一个觉了。和方雯一起睡,第一次没有做梦,也没有半夜惊醒,一觉睡到大天亮。后来,她总是找机会睡在方雯家。好像再漫长的黑夜,也不会觉得难熬了。只是她没想到,她的黑夜,其实也是方雯的黑夜。恶鬼,也不止有一个。这天夜里,二伯又走进了她的房间。他的手像一条蛇滑过她的小腿,向上游去。她吓得攥紧被子,无论多少次,她还是害怕地发抖。二伯说:“妮子啊,二伯去镇上给你买的一个水晶发夹,你咋没戴上?”“你说你这孩子,别人家有的东西,咱们家也不缺。你爸妈不疼你,二伯疼你。”他一张嘴,全是酒味。然后她听到他解开皮带的声音,扑过来的时候,小床发出了咯吱的声响。他压在她的身上,像一座大山。她只能试着集中注意力,只盯着天花板上的一处暗影。没有灯光,只有微微发亮的月色,她看不清那处暗影,但她知道,那里有个很大很密的蜘蛛网。蜘蛛网上粘着一只苍蝇,苍蝇怎么挣扎也逃不脱,最后耗尽了力气,还是会被蜘蛛吃掉。她也想挣扎,但是好像不知道该怎么挣扎。不论她怎么躲避、拒绝,她还是会被蚕食。二伯说:“你爸妈不要你了,才会把你扔在这里。你好好听话,二伯会对你好的。要是不听话,我让你滚出这个家,你爸妈也不会再认你。”其实有好几次,和哥哥通电话时,她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听到电话那头的妈妈说,你哥哥要学习去了,没事少打电话。过段时间,我们就回去看你。事实是,只有过年的时候,他们才会回来几天。他们好像忘记了,还有一个女儿。而她只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期待自己快快长大,可以离开这里。徐小慧真正开始注意到方雯,是从去年方雯父母过世的消息传遍了村落开始。她是有父母的孤儿,她是没有父母的孤儿。在某种意义上,她觉得方雯是另一个自己。关注多了,开始忍不住在意,她们都独来独往,她们都沉默寡言,她们是如此相似。之后也会想要对她好一点。和方雯成为朋友,是徐小慧这辈子最快乐的事情。只是这样的快乐,她没想到也蒙着一层阴影。那天是周三,方雯请假了。徐小慧挂念她,整理好带给她的作业和笔记,又绕道从村口的小卖部买了一个红豆沙面包,去看她。她才走到门口,从方雯家里就传出来熟悉的声音。徐小慧闪身躲进一个角落,脚步声纷杂,她探头,看到三个男人陆续从方雯的屋子里出来。二伯、李江、李炳生。她看着三人的神情,其中李江边出门边系裤子,她的心中像是掀翻了一层又一层的海浪。他们走到隔壁厨房,笑着和正在做饭的方雯奶奶比划手势,然后李炳生掏出三张一百元给奶奶,说:“这是村里给贫困户的资助,村长托我带过来,我给您放这里了。”方雯奶奶发出咿呀呀的声音,不停弯腰道谢。徐小慧攥着书包带子,不停地发抖,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害怕还是生气。害怕某种不敢想象的猜测,抑或是生气自己的无能为力。等他们离开,徐小慧马上跑进方雯的屋子。用床单做的窗帘被拉了起来,方雯像一个破布娃娃一样靠着床,坐在地上。方雯听到动静,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徐小慧在这一刻,好像什么都明白了。她轻声说:“方雯,是我。”方雯看着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垂下头,抱着膝盖,试图把自己藏起来。徐小慧走过来,帮她把衣服穿好。然后抱着她,不停地说:“没事了,没事了。”不停地说,不停地哭。她也不知道是说给方雯听,还是在说服自己。好像只有这样相信,才能真的好起来。屋子里昏暗,仍旧萦绕着一股说不出的令人厌恶的味道,徐小慧拉开窗帘,打开窗户,风轻轻吹进来,窗帘上的红色牡丹花鲜艳得像要滴出血来。夕阳穿过窗户照进屋子里,将她们的影子也拉得长长的。徐小慧从书包里拿出红豆沙面包,撕开包装袋子,掰开一半给方雯。她说:“方雯,我们都要好好的,我们都应该好好的。”方雯抬头,满面泪痕,她努力挤出一个笑,泪却止不住般往下落:“小慧,我好疼。”说完,方雯抓起面包就往嘴巴里塞。这样甜的豆沙味,仿佛能遮掩住生活里所有的苦。

徐长骏告诉李炳生,他收到过一个视频,里边提到了妹妹徐小慧的名字,但不知道其中有什么隐情,加上这个快递,才会回来。外面风大雨急,盘旋的呜咽声像一个女人趴在门边哭,断断续续的从门缝里钻进来。李炳生忌讳似的压低声音问他:“那你收到那张纸条了吗?”徐长骏摇摇头:“没有纸条,只有一节断指。”“那视频呢?给我看下你收到的视频?”说着,李炳生掏出手机,想要打开之前连接,却一直打不开网页。徐长骏说:“我也收到过视频,后来再打开就不存在了。”“还有李叔,为什么除了我,还有您会收到这个视频和快递?您是不是知道一些什么?”他看向李炳生的目光充满探究和审视。“这我哪里知道。李江每次赚到点小钱就跑外头赌去了,估计得罪了什么人,把我的号码给留下了吧。不是有那种高利贷,借钱还得提供亲友的手机号。”他胡乱一通解释,也不管是否合理。然后掏出一根烟,点燃后,深吸一口,才渐渐平缓了心虚。随即反问徐长骏,“你报警了吗?任何人碰到这种事情,都会报警吧。”徐长骏轻笑:“报什么警,视频也没有了,万一是李江叔的恶作剧呢。”“退一万步说,如果他真的出事,但只要还有命,总有机会,我报警的话,打草惊蛇怎么办。”李炳生抽着烟,皱眉头,思索着这话,一会儿后,点头道:“也对,而且不管这李江是死是活,我们去报警的话,就相当于惹上了人命官司。没准到时还说不清,搞得一身腥。”“这样,小骏,你在大城市里呆得久,知道得多,回头帮我查查面单上的寄件地址和电话人名,没准是个线索。”李炳生走过来,拍了拍徐长骏的肩膀,似有所意地感叹,“都长那么大了,要是小慧还活着的话,不知道长成啥样了,真是可惜了那么好的一个孩子。”徐长骏黯然:“小慧都过世12年了,叔这话说的,怪让人难受的。”边往桌边走去,“对了,您来这么会儿,连口水都没有喝,我这刚到,也没有收拾,给你拿一瓶矿泉水去。”“不用了,这事搞得我也是心神不宁,希望真的只是李江的恶作剧吧。”他的视线落到快递箱上,箱子外面的面单已经撕掉,但依稀可以看到名字,“回头有消息,你给叔说一下啊。”李炳生走后,徐长骏站在屋子里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雨幕吞噬了他的身影,他拿下眼镜,用纸巾擦去镜面的雨渍。他从裤兜里掏出开门前撕下的那一半面单,上面收件人的名字是李炳生。随手捏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屋檐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一团黑色的影子蜷缩在角落里躲雨。徐长骏拿起快递箱,放在它的前面,轻声道:“吃吧。”他放了几段香肠混在里面,黑狗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后,“啊呜”一声,便埋头吃起来。徐长骏蹲下身,目光掠过屋子里那一只黑色的超大行李箱,对黑狗说:“你知道有一个游戏,叫捉迷藏吗?”“我们的游戏也开始了。”

所有游戏中,徐小慧最讨厌捉迷藏。他们会把她带去没有人居住的老房子,然后让她躲起来。三个男人像一头头穷凶极恶的野狼,而她变成了猎物。这是他们的游戏,胜利者便能享受美食。以前只有二伯,后来又有了李江、李炳生。三条臭虫,物以类聚,也许在某个机缘巧合下,他们辨出了同类。她见过他们对方雯做过同样的事情。那时,她原本和方雯在一起做作业,他们突然过来了。李江说:“如果躲得好,今天就算了。被我们找到了,只能怪你自己藏得不够严实。”徐小慧被方雯藏在柜子里,她连一点点的柜门缝隙都不敢打开,战战兢兢的躲在里边。不一会儿就听到他们找到了躲在床底下的方雯。统共一间屋子,能躲哪里去呢。她捂住嘴巴,哭得停不下来。外头有方雯的挣扎声,像某种幼兽一样哑着喉咙的嘶叫声,还有男人的喘息和满足的叹息声。“每天吃土豆,还能发育得真他娘的好。”这是李炳生的声音。她想,如果手中有刀,她真想砍死他们啊。可她甚至不敢打开柜门,卷缩在黑暗中,她觉得自己都不如一条狗。这样的绝望,以前是一个人日复一日的忍受。现在她们有了彼此,两个人的绝望,在时间的长河中,在这个暑假即将结束的夏天,终于迸发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这天天气闷热,黑压压的云把天地之间挤成一片小小的空间,人站在外面像是会喘不过气来,而外面桂花树上的蝉鸣却永远停不下来一般,日夜不歇。徐小慧和方雯决定在这一天离开。徐小慧带着她攒的所有钱总共三十元,而方雯只有几件衣服,她没有拿贫困补助的钱,这些钱要留给她奶奶生活。临走前,徐小慧说:“方雯,我们两个身上加起来才三十元,太少了,也许买车票也走不了多远。”方雯低头,踢开脚下的一块小石头:“我不想回去,我们去外地讨饭也比在这里好。”“我知道二伯把钱藏在哪里,这是连二伯母都不知道的私房钱。”徐小慧想了想,决定铤而走险。她说:“下午二伯应该在打牌,二伯母去纺织厂上班了,没有那么早回来。我们拿上钱就走。”两点钟正是每天最高温的时间,蝉声叫得人耳朵发疼,徐小慧带着方雯悄悄溜进二伯家的厨房。一进厨房,一目了然,一张陈旧的方桌上放着一台煤气灶,旁边有一袋已经开封的十斤装面粉。煤气灶的后边是一扇小窗,关得紧紧的玻璃窗上浮了一层厚厚的油渍,桌子旁则是煤气瓶,再往旁边有一个老式橱柜和一个很久不用的柴火灶。柴火灶上面还放了几个摊好的葱油饼,中午两人在方雯家就吃了几个蒸土豆,看见饼不自觉咽了下口水。徐小慧走到灶台后面,取出塞在灶膛里边的板砖,之后她伸长手臂往里头探去。方雯紧张地盯着她的动作,见她仰头朝她皱着鼻子笑,心下一松:“找到了?”徐小慧拿出一个红包,数了下,有五百五十元。两人兴奋地直跳脚,也许是兴奋,松懈了紧绷的神经。徐小慧拿过葱油饼,已经发冷发硬,嚼着只有葱香,但也很好入口。这下两人感觉更饿了,徐小慧便打开煤气灶,打算热一下饼。方雯虽然饿,但还是有点害怕:“要不我们还是走吧,留这里我害怕——”“我们路上要花钱的地方肯定多,带点吃的可以省钱,方雯,你不知道我做烙饼不差的吧。”她把热好的葱油饼分给方雯吃,又做了两个白面烙饼。也是这时,一个人悄无声息的靠近厨房,见两人吃得欢快,走进厨房,反锁了门,“小慧,你怎么和朋友在这里偷吃啊?”二伯笑着走近她们:“没想到你们两还是好朋友啊。所以你每次说去同学家,就是她家啊。”“这下好了,更好玩了。”徐小慧把方雯拉到身后:“二伯,您不是在打牌吗,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对家没钱,就提早散了。”说着,眼睛一瞟,看到灶膛外堆放地乱七八糟的板砖,神色忽变,“徐小慧,这是咋回事?”她被扇倒在地上,方雯想阻止被二伯一把甩开,撞到了方桌桌角。一阵晃动,煤气灶上的锅掉在地上,幽蓝的火焰兀自烧得旺盛。二伯一边撕扯徐小慧的衣服,一边骂道:“怪不得今天老子手气不好,原来是你这个小婊子偷我的钱来了啊。”“不让你吃点苦头,不知道厉害了是吧。”他撕破她的上衣,掐着她的脖子,双指使劲地掐她,手臂、胸口、腹部,全部一块块发红,徐小慧惨叫连连,她不停地去掰他的手。只是力量悬殊,她感觉呼吸渐渐困难,脑子一片空白,甚至连疼痛也在远去。这时,不知所措的方雯从菜板上拿了一把刀,什么都没有想,脑子里只有小慧的惨叫声和她那逐渐发白的面色。一刀朝男人的背上砍了下去。二伯疼得滚到一旁,方雯力量不足,他马上爬起来抓着她的头发往里边拖,捡起地上的刀就要往她身上砍去。逐渐清醒过来的徐小慧跑过来,咬住他的手腕。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咬到了动脉,他手腕上的血像喷泉似的喷流出来,可能也是吓到了他,二伯有一瞬间的微愣,下意识捂住伤口。徐小慧忙拉起方雯要往外跑去。门被锁住了,方雯好不容易打开锁,在即将逃出之际,二伯再次抓住了徐小慧。“想跑,没有那么容易,今天看我不弄死你。”他的双眼发红,和夜晚的恶鬼一模一样。徐小慧也发了狠,使劲往他的伤口上去撕咬,见方雯要跑回来,喊道:“你先走。”正说着,二伯把她的头往煤气灶上按去,徐小慧双手胡乱一抓,只抓到一袋面粉,直接往他头上打去。面粉像冬天的雪一样,扑洒开来。也就那么一瞬间,“砰”一声响,所有的一切都灰飞烟灭。被爆炸的冲击力带出门外的方雯只看到眼前一片火光。她顾不上身体的疼痛,想直接往里边冲。只是厨房早毁了,漫天红光,方雯几次被大火轰退,根本看不到里边的情况。她哭着喊道:“小慧——小慧——”却没有回应。院子外逐渐有人声,她咬了咬牙,拔腿跑到屋子的一面矮墙,她爬过墙。拼命往山上跑去。远远的,她回头,看到很多人提着水桶奔往火光处。

暴雨夜过去后,今天又是热得人头脑发昏的一天,李炳生骑着电瓶车去学校接孙子。一路上,他都在想快递的事情。李炳生让在城里上班的儿子帮忙查过单号上的地址和电话,儿子告诉他,查不到这个单号,电话也打不通。至于地址,那是江源市的一处建筑工地,李江就在那边打零工,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来上班。工头打李江的电话也打不通,以为跑去赌博,不回来上班了。这和上午徐长骏过来告诉他的一样,什么都没有查到。李炳生到学校后,没有去教室。而是停好车,直接走到门卫处。门卫没有人,他走进去,扒拉着看了下地上的几个快递,收件人都是夏晓。“诶,你谁啊?”李炳生一转头就看到门卫姚根孝提着一个水壶回来,忙堆笑:“小姚,打水回来了啊。”“哎呦,不好意思啊,原来是李叔啊,您这是来接娃娃的吧。”姚根孝把水壶插上电,从兜里摸出一根烟递给他,“夏老师这几天不是都送飞飞他们一帮小娃娃回去吗,您怎么还跑这一趟?”夏晓是上半年刚过来的志愿者老师,主要教英语,村里的孩子外语基础差,夏晓就利用暑假时间免费帮他们补课。不收钱,家长们自然也没有意见。平时孩子们都是自个儿上下学,夏晓觉得学校离村子大概半个小时的路程太远,中间还要过石桥,没有大人陪着不放心,就每天在村口等着接孩子们去学校,放学后再送到村口。李炳生接过烟,顺手夹在耳后:“我不是闲着吗,就顺道过来接娃。对了,小姚,昨天夏老师给我带了一个快递,你知道是哪个快递员送的吗?”“叔,您找快递员啥事,是要寄东西?”水开了后,姚根孝提着水壶倒进热水瓶,随口道,“昨天有您的快递吗?我倒是没印象。”李炳生含糊应道:“对,回头给儿子寄点东西。”说着,皱眉问姚根孝,“快递员半道上遇到夏老师,会直接把我的快递让夏老师带过来吗?”姚根孝听出了不对劲:“不是,李叔,您的快递是少东西了?”李炳生忙摇头。姚根孝说:“我们这里偏僻,只有邮政,一般快递不会半道让人捎带,不过大家都认识,比较熟悉,没准当时就让夏老师捎带了。”“那你把邮政那个快递的电话给我下。”“您要寄啥,回头我给您带过去好了,再不然放学校,他过来的时候会取走。”说完,姚根孝指着桌上的一袋苹果,“邮政那个快递员就我小舅子,今天还约着去他们家吃饭。如果您这边没事,我就先下班了。”“那也行,你晚上帮我问问你小舅子,我那个快递是他给夏老师帮忙带过来的吗。”正说着,姚根孝看到从操场过来的五六个小朋友和夏老师,转而朝他们打招呼:“夏老师下课啦,辛苦辛苦啦。”李炳生眯着眼看向他们,等人走近,又是一副笑脸:“谢谢夏老师啊,这大夏天不仅帮忙补课,还帮忙接送。”夏晓笑得温柔,摸了摸李鹏飞的小脑袋,“飞飞最近进步很快,我们村里的娃娃都好学,也不怕苦,只是缺少好的教育资源,我能尽一份心也是好的。”相互道别后,李炳生带着孙子骑上电瓶车离开学校,他看到夏老师带着其他孩子在后头慢慢走回村里。电瓶车扬起黄尘,他从后视镜里看去,余晖里,夏老师黑色的衬衫逐渐变成残影。心头忽然一跳,他终于知道这个奇怪的感觉是什么了,问李鹏飞:“飞飞,夏老师这么热的天每天都穿长袖吗?她不嫌热啊。”“对呀。而且都是黑色的,夏老师可喜欢黑色的衣服了。”电瓶车驶过石桥,李鹏飞看到石桥前面坐的老奶奶,喊道,“奶奶好。”知道对方听不到,还使劲朝她挥手。李炳生停下车:“你们每天路过这里都和她打招呼?”李鹏飞点点头。“你知道她是谁吗?”“知道啊,我们村里的聋哑奶奶,我上学就一直看到她每天守在这里。不过我们以前害怕,不敢靠近她。“但是夏老师每次都会和奶奶打招呼,有时会带吃的给她,奶奶也会朝夏老师笑。原来奶奶不是神经病呢。”“她又听不到。你们怎么——”他忽然转了话,“夏老师会打手语?”李鹏飞懵懂地点头:“好像会的吧。”这是方雯的奶奶。2005年的夏天,方雯失踪,只在桥上找到一双鞋,大家都说小孩儿贪玩,大概是游泳被水冲走了。从那时开始,方雯奶奶每天坐在石桥边上,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

深夜,风吹过,树叶哗啦作响,两个人影沉默地挥着铁锹,铲入泥土的声音被树叶声响隐没。月光昏暗,被乌云遮去一半,但也能看清两人是徐长骏和夏晓。不知挖了多久,随着铁锹碰到硬物的声音,两人动作一停。徐长骏蹲下身来,伸手往下探了探,碰到了木板。随即加快速度,一直到棺材板全部露出地面,才松一口气。徐长骏从一个大树后边拖出来一个行李箱,夏晓朝他点头,他才拉开拉链。里边赫然就是断了两指的李江,他的手脚都被绑住,药效已经过去,他满头大汗从行李箱里挣扎着滚落出来。嘴巴被胶带封住,他惊恐地望着徐长骏,发出呜咽的声音,见对方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里的绝望奔流出来,压得他喘不过起来。一转头,又看到了夏晓。她仍旧穿着黑衬衫,眉眼笑得温柔:“不好意思,李江叔,还得借用您一根手指。”她手中把玩着匕首,“反正都砍了两根,也不差这一根。”“我今天看到炳生伯伯了,瞧着脸色不如前几天好了。我也怕他忘了您,不得给他提个醒。”李江不停地摇头,想要站起来逃跑,被一脚踹翻。夏晓指着旁边的棺材说:“这山是我们村的福祉,四水村死了人都葬这地,您在这里也不寂寞,也算我手下留情了。““知道这是谁的坟吗,你们不是很喜欢一起玩吗,死后也得让你们在一块儿啊。”说到最后,她的眼睛泛红,目光狠厉。她走近李江时,徐长骏突然站出来,伸手道:“把刀给我。”“不要脏了你的手。”夏晓泛红的眼睛,隐约有泪光闪过,她很小的时候就脏了,这么多年,那些味道、声音都像鬼影一样缠着她。不等她反对,徐长骏拿过刀,走向李江,几乎一气呵成砍下了一根手指。李江的哀嚎被闷在了胶带里,只剩下苟延残喘。他们打开棺材,里边只剩下当年被火烧过的骨头残骸,下面是一层破烂的寿衣、寿被。徐长骏脱掉李江的衣裤,把他拖入棺材里。等痛得恍惚的李江回过神来,两人已经将棺木盖上。李江在黑暗中,分不清眼泪、鼻涕还有下身传来的尿骚味,他双手使劲挣扎,没想到这回的绳扣居然是活结。听到上头传来敲打钉子的声音,他拼命拍打棺材,喊着救命。此时又是一阵风过,旁边的竹林疯狂摇曳,山下有人哼着不成调的歌曲,徐长骏和夏晓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躲在了更暗处。随着摩托车的轰隆声响起,才接着填土。两人下山的时候,隐约还能听到风声中夹着呜咽。乌云被吹散,月光一时清透明亮,才看清那块墓碑上刻着的两个字,红漆有些剥落,那是徐老二的名字。

院子里传来断断续续的狗吠,睡不着的李炳生起床查看。他打开灯,趴在玻璃窗上张望,只见拴在墙角的狗这会儿趴在地上似乎在嗅闻什么东西。心中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也是这时,手机又收到了一条短信。他看着短信里的连接,仍旧和上次一样的话术,只犹豫一瞬,就打开了链接。视频里的李江正在和一个人借钱,灯光太暗,那个男人戴着帽子,他的脸隐在视频之外,李炳生只看到鸭舌帽一角。李炳生唯一能听到的只有那个男人经过处理的声音,是熟悉的机械声。“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你这样只借不还,我也很为难的。”李江讪笑着说:“最后一次,您帮帮忙。我昨晚做梦都梦到我家祖坟了,就差冒青烟了,我估摸着输那么多次,也该转运了。这回赢了钱,就连本带息都给还上。”对方轻笑道:“那要还是输,你拿什么还?“你没看那新闻,有个儿子在外面欠钱太多,假装自己被绑架,骗得自己老爹的房子都给抵押了。你呢,我听说你是四水村的人,就算有房子也没有用。“你告诉我,你用什么抵押?”即使是视频里的机械男声,但压低的语调,还是让人感到压力,“你有可以去骗的老爹,还是老娘?要是后头你有法子填上这窟窿,这钱,我自然借给你。”李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片刻后,露出一个阴骘的笑:“别说,我还真没有老爹老娘可以去骗。人儿子假装被绑,有人付赎金。“要是我被绑了,我想想,也只有一个人会在乎。“只有我们村的李炳生,他家条件可比我好多了,儿子在城里上班,还预备今年买房,手头估计有不少钱。”男人说:“那是人家的钱,凭什么给你?”李江笑:“凭他做过亏心事,凭我知道他做了什么亏心事。这事要是捅出去,我看他那死要面子的脸往哪儿放,估计连他儿子都不会认他。”之后视频里,就是李江主动坐在椅子上被绑住,然后被套上了塑料袋。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与之前的视频刚好衔接一块儿。“可是为什么只发视频,没有人来跟我要钱呢?”李炳生皱着眉头,望向外头漆黑的夜。他忽的站起身来,走到院子里,只见那只狗正努力伸长被链条限制的身体,用前肢去勾不远处的一段火腿。他心中顿感不妙,往周围看去,没有发现异样,不放心,又走到院子外头。院子外面有一棵很大的桂花树,他拿着手电筒,照到那边的时候,分明看到树下的土被动过。他小心地挖了下,东西埋得很浅。一件带血的上衣和裤子,还有一节断指。不用想,他知道这是李江的东西。他蹲在树下,原本想要把这些取出来报警用,但一想到视频里李江的话。又觉得李江是死有余辜。赌性不改,李江无父无母,无儿无女,可以鱼死网破。他不行,那件事被李江拿捏一辈子,倒不如让他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至于自己的处境,他自信能够找出那个假冒徐小慧的人,死的是谁还不一定。这样想着,李炳生又把挖出来的东西埋了起来,埋得更深。只是他没想到,不远处一幢还未建完的房子二楼里,架着一个照相机,拍下了他埋东西的过程。

“他要是拿着东西去报警呢?”不远处的房子里,夏晓等徐长骏收拾好相机问道。徐长骏说:“报警也没关系,他们只能立个失踪案,如果是凶杀案,起码要有证据证明李江遇害,或者找到他的尸体。”“像李炳生那种人,我不信看了那段视频,他还会去报警。你一张纸条,就能阻止他报警,李江的威胁,对他来说更是如鲠在喉。恨不得马上拔掉才好。”“只是我没想到他又埋了回去,我以为他会销毁。”镜片后面的眼睛似笑非笑,含了几分讥诮,“不过对我们来说一样,这个视频也能证明他和李江的死脱不了关系。”夏晓望着外头李炳生回院子的身影,眉头轻皱:“他知道这个事情是冲着他来的,还选择不报警,是有办法了吗。”“可能他觉得从我身上能有突破。我回来,他必然会怀疑。我将错就错,用了那节断指,本来寄给他的东西,谎称是我收到的。不过我感觉他没那么容易消除疑心。“这老东西还是挺精明的,还知道查快递,发现你是迟早的事情,你要小心点。”“发现我也算意料之中,我倒是等着他来找我,事情总要做个了断。”夏晓凝眉看着他,“反而是你,其实,你不用牵扯到这件事里的。你大学毕业,有稳定的工作,本来可以有更好的人生。如果小慧在……”徐长骏摸摸她的短发,说道:“你不用担心,小慧遭遇这样的事情,有我的责任,当年如果爸妈不是把所有重心放在我的身上,接小慧去镇里上学的话,小慧现在也有你这么大了。“小慧过世后,我一直做梦,经常梦到她站在村口,等着我们回来。然后又站在村口,看着我们离开,只有她被永远留在了原地。“所以这件事,我帮你做最合适不过了。我总想着能为小慧,也为你做点什么。”夏晓轻轻叹了声气,在黑暗中,像是穿越了十二年的时光,抵达她命运的关口。当年她的身上也被烧伤了,手臂、后背尤其严重,她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只在山里采摘了一些土方子草药,嚼碎敷上。她在山里躲了一天,然后把鞋子放在石桥上,等到深夜,亦步亦趋地往村外走去。从此世上再没有方雯这个人了。她是一路乞讨到镇上的,有路过的好心人给一个面包,她掰开分三天吃。就这样一直走,饥一顿饱一顿,实在饿得慌,就往临近的村庄讨一些饭食。她整个人散发着恶臭,好在草药起了效果,伤口不曾溃烂,但也好不了哪里去,每时每刻又痒又痛。只是再痛苦,她也得活着,连小慧那份一起活着。两人约定好一起逃出来,现在却只有她一个人,爆炸的轰鸣声时常盘旋在耳边,她觉得自己欠了小慧一条命。夜深人静时,她也会想,是不是她再拼命一点,她们可能都逃出来了。小慧让她先走的时候,她是不是犹豫了。在一遍又一遍自我质疑中,她走到了镇上一中。当她见到徐长骏时,突然忍不住爆哭。她哽咽道:“徐长骏,我是小慧的朋友。请你救救我。”后来徐长骏瞒着父母偷偷照顾她,她住在桥洞,他把每天的生活费都给她,每天带给她吃的。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个多月,之后她选择离开,去福利院。徐长骏和她一直保持联系,她回来后,命运又马不停蹄地把李江带到了她的面前。她去一家地下赌坊找以前福利院的伙伴时,见到了李江。李江还是老样子,明明做错事的人是他们,这么多年受到折磨的人却只有她。在这一瞬间,她下定决心,要他们为当年的事付出代价。福利院的伙伴在赌坊放贷,李江好赌,一引就上钩。真好,这次命运的齿轮终于往她想要的方向转动了。

今天是周末,暑假补课也停课一天,李炳生骑着电瓶车经过石桥的时候,发现今天方雯奶奶不在。到学校时,姚孝根一看到他,打招呼道:“今天休息啊,李叔怎么大清早就过来了?”李炳生见他困意未消的样子,笑道:“今天休息,你门卫也没有事情,咋不多睡会儿,昨天和你小舅子喝多了吧,你看你眼皮肿的。”姚孝根喝了一口水说:“叔,跟您说,昨天我撞邪了。咱们村不远处那片山,不都是坟吗,我喝多了憋不住尿,哪知刚尿上,山上一阵阴风,然后就听到鬼哭狼嚎的声音。吓得我拔腿就跑,回到学校后,就是睡觉梦里也跟着跑了一宿。可劲累死我了。”李炳生不以为意,只是跟着问他:“你帮我问过你那小舅子了吗?”“问过啦,他说没有您的快递啊,也没有碰上夏老师。”他好奇地问道,“您昨天说的快递,是不是搞错了啊?”李炳生笑笑:“这倒是奇怪了,我也想找夏老师问问。”“我刚还和夏老师聊了几句。她去镇上了,没走过久。您要找她的话,估计要下午再来。”“没事,我就上学校转转。”李炳生往学校周围看去,“我们这学校,真是一天一个样子,变化太大了。”姚孝根骄傲道:“那是,乡村建设这几年来,哪儿变化不大啊,那您自便。”李炳生溜达着,直奔教师宿舍。宿舍是两间平房,现在暑假,只有夏晓一个志愿者支教老师还留在学校。他背着双手,眼睛贴着玻璃窗,往里头看去。只看到一个上下铺的铁架子床,他又走到门边,试着推门,没想到门没有上锁。一推开,“有人吗?夏老师在吗?”他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查看周围。当他看到布艺衣柜旁边放着的一个黑色超大行李箱的时候,心中已经了然。他扯起嘴角,轻蔑嘲讽:“跟你大爷玩这套还嫩了些。”话刚落,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他转头,就看到夏晓站在屋子里,带着一顶鸭舌帽,手上拿着麻绳。李炳生冷笑:“我该称呼你叫夏老师呢,还是方雯?”夏晓说:“都一样。”“你这眉眼其实也没变化多大,我到底还是上了年纪,居然没有认出来。今天你奶奶不在石桥边,是你告诉她,今天休息,不让她在那边等你吧?”李炳生甚至有些洋洋得意,“方雯啊方雯,小小年纪,心狠手辣,只有李江那个傻帽才会上套。”“你说你当年小小软软的,连身上几颗痣我也一清二楚,居然还给我玩这套把戏。”李炳生眼神上下打量着她,“现在长大了,倒不如以前乖了。”说着,伸手要去抓她。夏晓抬头,突然笑了,这个笑和往常的温柔不一样,冰冰凉的,像一盆冷水浇到头上。她的目光看向他身后,轻声说:“这次玩捉迷藏,是我抓到你们了。”李炳生回头,只看到一个男人挥着榔头敲向他的后脑勺。他的脑袋嗡嗡的,疼痛过后,一片空白,失去意识前,他只记得那一副眼镜后的眸光说不出的阴冷。徐长骏拿过夏晓手中的绳子,把他捆绑起来。李炳生的体型比李江还矮小,徐长骏把他装进行李箱后,对夏晓说:“我先带走行李箱。晚上我们在约好的地方见。”

李江家有一口废井。已经是口枯井,井边堆放了很多的石头。这是他们为李炳生选择的归处。把他扔下井之前,夏晓问他:“你对我们有过一丁点儿的抱歉吗?”徐长骏一撕开他嘴上的胶带,李炳生就像条狗一样乱吠,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外蹦。再次贴上胶带,世界安静了,夏晓淡淡笑道:“真好,这样我也不用觉得抱歉了。”李炳生被推入井中时,还活着,奄奄一息。石头填入废井,盖回原来的大石板,已经凌晨三点,正是人睡意最浓的时间。四水村的夜晚挂满了星星,很美丽,可惜这个村子里却充满了罪恶。徐长骏和她也即将在石桥分别,他摘下她的鸭舌帽,说:“你的帽子就送给我吧。”夏晓微愣,又听他说:“所有视频里出现过的东西,都不要留下。”“我——”千言万语,最后也只能说一句,“谢谢。”徐长骏摸摸她的头:“去吧,等支教时间到了,就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回来。”“那你呢?”“放心,我会处理好所有事情的。我会把上次的视频剪辑了寄给他儿子,李炳生的失踪如果和李江的死有关,他儿子大概率也不敢报警了。”夏晓说:“那如果他报警了呢?”他的唇角露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不是有我吗,我会见机行事。”徐长骏很少笑,她看着他的笑,想起那年和小慧一起在山上割猪草时,小慧清脆的笑声。小慧是像阳光洒满大地一样的笑,和徐长骏现在的笑一样温暖。不知不觉,眼眶微湿,她很想回应他一个笑。但是他们都明白,以后不会再见面了。徐长骏说:“支教工作结束了,回去以后,删掉我的联系方式。你好好照顾自己。”最后,他的手轻轻碰触了一下她的脸颊,那颗刚刚滑落的泪水被擦去,他转身走入黑暗中。夏晓望着他背影,轻声道——“谢谢你,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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