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遣于禁、庞德带兵支援,时逢暴雨,关羽乘势水淹七军,于禁与庞德登高望水,无所回避,关老爷乘着大船写下人生中最后一页辉煌的战功,于禁率三万部众投降,邻近盗贼乱军纷纷归顺,关羽大名威震华夏,虽说如此,此役实际上有不少运气成份。
然而,当洪水退去,于禁不但找不到裤子,往后再也找不回他的尊严。
曹操听闻庞德被斩、于禁投降的消息,闻之,哀叹者久之,曰:「吾知禁三十年,何意临危处难,反不如庞德邪!」
庞德兄长在蜀汉为官,战前有人质疑他的忠诚,庞德大声说道:「我受国恩,义在效死。我欲身自击羽。今年我不杀羽,羽当杀我。」后来果然力战不降,死前还迎面怒骂关老爷几句,也算是死得相当威风了。
正因有庞德这个对照组,更显得于禁的处境尴尬。
不过,庞德为何不投降呢?既然曹营早有疑心,他与蜀汉又有渊源,投降不就是最佳解答吗?其实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选项,实有不得已之处,细看庞德背景,原为马腾帐下猛将,先投靠张鲁,再转投曹操,依照三姓家奴必死无疑这个潜规则,他已经把转队的扣打用光了……
说正经的,说书人相信庞德的武勇与志节,但这个决定未必是一个「忠」字能够道尽,他曾攻打曹操,其后归顺曹操,如果再投降关羽,刘备真的敢重用这个人吗?与其一生辗转从事多主,徒负骂名,家乡亲人更可能遭灭族之祸,那么宁死不屈至少能在史册中留下光辉的一笔。
这么说或许有点现实,然而,投降或不投降,本来就是再现实不过的事情。
所以,当曹操听到于禁投降,不是震惊,不是暴怒,而是哀叹良久,原因很简单,在乱世中保身安命实属寻常,他只是以为这件事不应该发生罢了。
「文则啊文则,我们是沙场上过了命的交情,竟然连你也会背弃孤啊。」(设计对白)
身为曹魏重要的老部将,于禁投降看似匪夷所思,然而,正因为他战功彪炳,帮助曹操力抗张绣、攻伐袁术,官渡大战更扮演重要角色,在曹军处于劣势时撑住场面,「绍攻禁,禁坚守,绍不能拔」寥寥几语道尽了于禁的强悍,既然他有如此贡献,曹操自将善待他的亲人;再者,于禁这三十年来恪尽职守,不致于愧对原主,水淹七军时败局已成,投降对魏国伤害不大,但求保得自己与三万部众安全,也在情理之中。
曹孟德不愧为一方霸主,他仍善待其亲族,其后于禁之子封益寿亭侯,这是魏王的气度,曹操的浪漫。
于禁身在荆州,在关羽败亡之际又沦落到了东吴,他在吴国的日子并不好过,主要是因为虞翻的关系。
虞翻,字仲翔,为东吴有名的嘴砲战神──他常以言语引战,数犯颜直谏,虽然深通政治与经学,但直率的个性常常惹怒主公,孙权有次甚至提剑想要杀他,在此表过不提,回头来说于禁。
《三国志‧虞翻传》权乘马出,引禁并行,翻喝禁曰:「尔降虏,何敢与吾君齐马首乎!」欲抗鞭击禁,权喝止之。
孙权待于禁甚厚,两人乘马并行,虞翻一面扬起马鞭欲抽于禁,一面说道:「你这叛将,竟然胆敢与我们主公比肩!」
虽然孙权及时阻止,但昔日在战场上叱咤风云,于禁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被文官赏鞭子的一天吧。
《三国志‧虞翻传》权于楼船会群臣饮,禁闻乐流涕,翻又曰:「汝欲以伪求免邪?」权帐然不平。
有一日,孙权请群臣宴饮,听着音乐,于禁突然想起了故乡,眼泪不由得流了下来。
战神虞翻又跳了出来,说道:「大家喝酒开开心心的,你是在哭什么啦!我看你只是装可怜想要保命而已吧!」
到了晚年,曹丕正式称帝,孙权向魏国低头称臣,并遣于禁回国,战神虞翻再次参上,极力劝说孙权杀于禁,孙权翻了翻白眼没有理他,终于,于禁再次踏上了魏国的土地。
回到久违的家乡,虽然心中有些忐忑,但于禁当年立下了多少功劳,他心想:「故国纵有闲言闲语,比起在东吴被人这般欺凌,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比之前更惨了吧。」
这个旗子立得好。没多久就应验了悲惨的结局。
《三国志‧于禁传》帝引见禁,须发皓白,形容憔顇,泣涕顿首。帝慰喻以荀林父、孟明视故事,拜为安远将军。欲遣使吴,先令北诣邺谒高陵。帝使豫于陵屋画关羽战克、庞德愤怒、禁降服之状。禁见,慙恚发病薨。于禁白着须发、一脸憔悴晋见魏文帝。说书人以为此处暗藏文章,见皇帝可是件大事,久未还乡,于理应当沐浴整理仪容再上朝,于禁却似是有意为之,他想让皇上知道他心系祖国,这些年过得一点也不好。
然而,论狡诈又怎能胜过曹丕这只小狐狸。于禁哭着叩首晋见,曹丕温言慰藉,还举了兵败后将功折罪的将领为例勉励他,拜于禁为安远将军。在苍老的于禁心中,或许终于感受到生命的一丝温暖。
仅仅是一丝。
当曹丕说要派于禁出使吴国时,于禁心中大概已知道不妙,他本来就不是以外交政治见长,在东吴更是受到许多创伤,遣他出使,实在别有居心;文帝另外交代于禁,行前记得先到武帝陵屋前上个香,于是,年迈的于禁看到了一幅让他老泪纵横的名画。
在此之前,我认为于禁并没有那么天真,他已经隐隐察觉到皇帝与众臣都不把他当作一回事,这种霸凌比在东吴时更加严重。
《三国志‧虞翻传引注吴传》禁虽为翻所恶,然犹盛叹翻,魏文帝常为翻设虚坐。
字面上解读,虽然虞翻骂于禁毫不嘴软,但于禁仍感佩虞翻率直的个性与识见,连魏文帝也十分认同,甚至在魏国设一虚坐,足见对虞翻的重视。
真的是这样吗?我想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曹丕不识得虞翻,只能听于禁所言,那于禁又怎么会将这么不堪的事说予君王听呢?他很可能是藉此诉说身在东吴的委曲,但又怕太过明显,只好嘴巴上讲佩服虞翻,想不到曹丕这小兔崽子装作听不懂,还刻意赞叹起虞翻。
试想,众臣各坐其位,曹丕竟多设了一个虚位给敌国的虞翻,无论是议事、闲聊,或对虚位敬酒,或对于禁冷嘲热讽,说有多残忍,就有多残忍。
「世间仅三国,您竟然待过三个国家,这等经历实在难得!」(设计对白)
「于老啊,明天我约了七个部将游泳,您也一起来游如何?」(设计对白)
职场霸凌,莫过于此。
至于曹操高陵的壁画,只不过是最后一击罢了──
于禁听文帝之言,前往祭悼武帝,却看到了曹丕精心准备的画作,眼前关老爷神威凛凛,但庞德力战不屈、昂首怒喝;再看另一个将军畏畏缩缩、跪地称臣,那人赫然便是自己。
史书记载于禁羞惭而死,我想,或许他是重度忧郁症致死的。
司马光于《资治通鉴》中评论,于禁身为重臣战将,既然降而复归,文帝可以废之,可以杀之,但这般凌辱他,实在不是君王所为。说书人持相同的看法。
曹丕这小狐狸,终究及不上老狐狸──
曹操、刘备能够成为一方枭雄,他们的御人之术实在高明多了。
〈于禁回乡〉少壮立功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文帝相见不相识,笑问叛将何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