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振关

上世纪60年代中后期，城里的知识青年响应号召，纷纷到农村安家落户，接受再教育，但大多是初高中毕业十几岁的孩子。而我们村迎来的第一批知识青年却是从名牌院校出来的大学生，三男二女，一样的面白体瘦，一样的鼻梁上架副近视眼镜。

当时的宣传媒体称他们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确没怎么夸张，他们刚到村里时，对好些庄稼都叫不出名字，和社员们一同到田里间苗，往往把苗拔掉了，留下了草呵护着，心疼得队长心里很难受。以后，这些沾点技术性的活计也不敢让他们干了。干什么去呢？牵耠子。在生产队，这是较为轻松的活计，不用怎么花费力气和心思。后面有扶犁手，你只要牵着牲口照直往前走就行了，因此多是些只能挣半个工的半大孩子来完成。有了大学生，半大孩子们不得不拱手“让贤”。而扶犁手们并不因为有这些大知识分子相伴自己脸上添光，却往往满腹牢骚。我的一个当家五大爷，就找过生产队长抱怨，说这几个大学生一点知识没有，什么也不懂，里来外去吧，他叫牲口左转右转。你以为你是训练场上的民兵排长啊。

还有可笑的呢，一次，是个女大学生给五大爷牵耠子犁地，许是牲口欺生，竟从她手里挣脱缰绳，撒欢跑掉了，急得大学生边追边喊：站住，你给我站住！叫驴蛋子哪里依她，跑得更欢了。驴跑了，五大爷没着急，反而被女大学生“站住站住”的喊笑了，他笑着从远远的后面喊了声：“吁！”奇迹就在这时出现了，叫驴蛋子仿佛飞速前进的列车被突然按了急刹闸，四蹄打住，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女大学生又惊奇又佩服，由衷地感叹道：“五大爷真行，会说驴话。”本来是掏心窝子想恭维，却把五大爷气得“嗨嗨”地摆手。出乎预料的是这句恭维竟不翼而飞，成了小村里流行一时又独具特色的歇后语。如果张三对李四的指责“不感冒”，往往会冒出一句：“你那是五大爷喊牲口”，言外之意：“驴话。”五大爷此时的心境可想而知。所以谁一提起大学生，五大爷就说他们是添乱来了。

小村里的大学生们真正让乡亲们刮目相看是以后。不知哪个大队干部最早醒悟的，这些城里来的大学生跟土坷垃打交道不行，而且也不想行，谁也没把心思真正投入进去，长此下去也只能是添乱。于是对他们“接受再教育”的内容进行了调整。三个男生进了村办小学，顶替下三名民办教师，两名女生一个是学医的，当上了村里的赤脚医生，另一个来自广播学院，笔头快，嗓子好，安排在大队广播室。

没想到就给乡亲们一个立竿见影的惊喜。三名男生还罢了，把孩子们喜欢得回家就夸奖新老师如何如何好，几个向来逃学、令学校和家长挠头的顽皮孩子也都像变了个人一样，规规矩矩坐在课桌前。赤脚医生换了个大学生的消息，比长了翅膀还快，不光整个公社传遍，不少百八十里远的患者，也慕名前来就诊。还有那个夸五大爷会说驴话的女广播员，嗓音清亮得如同树上的小鸟，还把五大爷助人为乐的事迹写成文字，上了报纸。可惜的是好景不长，几个大学生没能在小村久留，不到一年时间，就统一回城了。临别那天，全村人都聚集在村头相送，难舍难分。五大爷赶着驴车送几人去县城赶火车，一路上，直嫌毛驴腿快。五大爷说，那几个大学生，如能像后来的知识青年来村里安家落户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