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里的老太太握着记者的话筒,表情狰狞贪婪。
「是葵葵老师干的!」
「那贱女人看不起我们是乡下来的,还说穷人没资格读研究生,是她杀了我苦命的女儿啊!」
「学校必须赔钱!」
这就是我的母亲,她在镜头里表现的非常爱我。
但没有人知道,其实是她‘杀’了我……
01
我妈妈很爱我,街坊邻居、班主任都这么说。
街坊邻居说,「你妈妈不容易,为了辅导你功课,从工厂里辞职了。」
可我知道妈妈辞职是因为怀了我弟弟。
邻居们还在偷笑,余光看向我,眼神带着嘲笑,「周爱莲的女儿,天生狐媚像。」
妈妈似乎习惯了街坊邻居的窃窃私语,从不辩驳。只是关起门时,看我的眼神更加苛刻。
她小学三年级的文凭,指导我功课永远只有一句话。
「字写得这么难看,看都看不清写点什么东西,也能得100分?」
每任班主任都接到过妈妈的电话,如果是女老师,则简单问问我情况挂断。
如果是男老师,妈妈就会神经紧张,每天起码三个电话问候,直到老师结婚。
「你妈妈很爱你,是我们班里最关心孩子的家长。」
男老师在课堂当众「夸」我时,大家都捂嘴笑。
可妈妈爱我,好像没什么错?
我还有个弟弟,长得白白净净很聪明,比我小三岁,他叫方荀。
妈妈对着方荀总是笑,会把他的奖状一张张贴满墙壁,会给他碗里盛荷包蛋。
四个人的家庭,永远只有三个荷包蛋,没人觉得有问题。
我爸爸是厂里会计,收入还不错,我们家明明吃得起四个荷包蛋。
我和妈妈总要谦让一番,似乎这样,她吃下荷包蛋时,会觉得更香。
因为她觉得钱是攒出来的。
每日省一颗鸡蛋,就是她的功绩。
省下的鸡蛋,还可以送弟弟的好老师。
新来的语文老师也很好,可惜他是男老师。
张老师总爱当众读我的作文,还会把我的文章投稿到报社,给了我人生第一笔稿费。
我捏着几张票子,激动得塞在枕头里,压得平平整整。
作为感谢,我偷了家里两颗鸡蛋,给它们画上笑脸,送给了张老师。
张老师很喜欢,一直留在办公桌上。
后来,妈妈发现我枕头里的钱,狰狞着锁住我房门,不允许我去上学。
「你们新来的男老师肯定是流氓!他要是正经人,怎么这两天不敢接我电话!为什么他要给你钱,方葵...你是不是在卖!」
我迷茫看着妈妈,还不懂「卖」这个字的份量,只是点点头道:「我的作……」
妈妈一巴掌呼我脸上,「浪蹄子无法无天,走!跟我去医院检查身体,如果有任何问题,我肯定去村里告他!」
在卫生所里,我被妈妈的小姐妹扒开裤子,灯光打在我的私密处,她眼中有鄙夷,让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羞耻。
「哼,龙生龙凤生凤,周莲生真会养女儿。你还没发育,也和人上床了?小姑娘要知道检点!还在啊?那也要注意分寸,不然怎么会被你妈妈误会。」
妈妈舒了一口气,继续提点我,「和男老师保持距离,你写的东西狗屁不通,哪里能赚钱!这是老男人骗骗小女生的把戏。葵葵你要记住,女人的贞洁是最宝贵的东西。」
张老师离开了我的初中,他不堪流言跑了。
有家长匿名举报,张老师勾搭女学生,还掏钱买女学生初夜。
不少人在猜,不知检点的女同学是谁,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跑了十几家报亭,终于买齐刊载我作文的报纸,贴在黑板上,却没一个人在意。
人们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事情。
我把报纸带回家,妈妈也没看,她一个字都不认识。
只是心满意足问我,「新来的语文老师是女人吗?」
我把报纸捏得发皱,「方荀的班主任都是男老师吗?」
「男孩子怕什么,吃亏的又不会是他。」
02
我和弟弟的成绩一直很优异,双双被区里重点高中和初中录取,妈妈觉得这是她的功劳。
她总说,如果不是家里穷,肯定能去梦寐以求的城市读大学。
她向往做城里人,给我洗脑s市的千好万好,甚至学了几句蹩脚的方言,因为她贫瘠的人生,最远只到过s市。
我的高考志愿里皆是s市。
三年高中,我学的很吃力。妈妈把去s市的重担,压在我身上。
她甚至不允许我住宿,在学校隔壁租了房子陪读。
妈妈沾沾自喜,「你看乡下妇女都重男轻女,妈妈要做城里人,有了荀荀,也不忘照顾你。」
方荀初中就可以住宿,听说在学校呼朋唤友,性格活泼开朗。
不像我,阴暗潮湿,从来没有朋友。
和我做朋友门槛很高,首先不能是单亲,「好好一个家怎么会离婚?肯定是当妈的不懂事,要么讨骂要么讨打,这种母亲能生下什么好孩子。」
其次不能比我家条件好,「小小年纪,也不知道钱来得干不干净!和你做朋友是想拿你当丫鬟使!」
最后不能成绩比我差,「你以后要去s市做城里人,和她们这种早早结婚、读不出书的农村人当什么朋友?没出息!」
可妈妈的骄傲没持续多久,高三时,噩耗一个接一个传来。
爸爸突发心悸,死在空无一人的家里。
单位只能聊表心意,给点补偿,还提醒妈妈,我们住的员工宿舍要么花十五万买下来,要么尽快搬出去。
爸爸的赔偿金,加上我和妈妈的省吃俭用,刚好有十五万。
可妈妈拒绝了,「乡下地方也好意思开口要十五万!以后葵葵去了大城市,谁还住那里。」
爸爸死了,好像只有方荀很伤心。
妈妈忙着照顾我,我忙着藏期末考排名。
排名又跌了五位,已经在二十名开外了。
我能想到妈妈的嘴脸,她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想起自己老公死了。
妈妈会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你对得起我和你爸吗?你爷到现在都怪我害死他儿子,他哪里知道,害死儿子的是他亲孙女!方葵你能不能争气,如果有你弟弟一半出息,我需要租了房子陪读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从不为爸爸的死自责愧疚。
反而生出古怪的想法,我现在成绩差了,又是单亲,是不是可以交到朋友?
体育课上,我试着与我组队的同学交流。
她是我第一个朋友。
莫黎黎总想掀起我厚厚的刘海,「方葵你信我,你真得很漂亮。」
第一次有人夸我。
03
我的刘海很长,只要不影响做题,妈妈恨不能把我的脸埋起来,只要露出眼睛就够了。
我也默许自己被埋起来,不仅因为妈妈,还因为自卑。
因为一直到高三,月经都没来。
莫黎黎比妈妈还关心我的身体,主动带我去医院检查。
老医生狐疑看我,让我平时别乱吃药。
我每天要吃很多补脑子的药,时常课上到一半,突然流鼻血,一流鼻血我更没心思听课。
如此恶性循环,妈妈却说,「都是大价钱买来的好东西,一口不能浪费,你学习差就是补得还太少。」
我偷偷抠吐药,没几天,我月经来了。
妈妈给我买卫生棉时很生气,说回村里一趟。
后来方荀问我,「妈妈砸了老村医的招牌,因为他的止血药不管用。姐,你哪里受伤了,需要止血?」
我来月经的事情,让莫黎黎很高兴,她送了我一个发箍,将我厚重的刘海掀起。
我听到同学窃窃私语的惊呼,「原来女鬼长这么漂亮。」
女鬼是伴随我高中三年的绰号,莫黎黎帮我打破了。
可这么漂亮的发箍,我只敢在学校戴。
但我没料到,由于我的成绩一直提不上去,妈妈会来学校闹事。
她刚和班主任吵完架,想要把我带回家,一路上骂骂咧咧。
「以前在村里都是年级第一,上了这个破学校,前十都没有,你们老师吃干饭的,教得什么东西!」
班主任追在后面耐心解释,「我们这是实验班,学生都很聪明,方葵跟不上节奏,是因为身体素质太差,总流鼻血怎么……」
「哼,这些女娃娃打扮的跟只花蝴蝶,能聪明到哪里去!」
妈妈话音刚落,与教室里的我对视上,我头上还有漂亮的发箍。
妈妈如疯了一般,进来扯掉我的发箍,啪啪两巴掌打我脸上,「好好上学这么难吗?弄成这样想勾引谁,又看上哪个男老师了?」
她的话让我心口窒息,她空口白牙毁了一个好老师,直到现在,还在侮辱张老师。
我祈求道:「妈,我们先回去,别影响其他人上课。」
「你还有心思上课吗?这骚玩意...哪个不要脸的人送你?」
妈妈嘶声力竭的样子吓坏班级同学,也吓坏莫黎黎。
我好像又要变回女鬼了。
妈妈大闹一场后,成功让我从实验班转到普通班。
妈妈却很高兴,在新的班级我成绩保持住前三了。
其实我比以前考得更低了。
妈妈心满意足研究起我的大学志愿,七大姑八大姨出谋划策,一帮人加起来凑不出一张初中文凭,却给高中生指点江山。
最后落在金融和计算机两个热门行业,我笑而不语,她们甚至没搞明白文科生不能学理科专业。
我开始质疑起母亲的权威,不再像小时候,因为她说看不懂,就一遍遍擦掉端正的字重新写。
我偷偷报了法律系,我想有钱,更想懂法,想找到摆脱妈妈的合法方式。
可这个专业要求太高,我不可能考入妈妈心心念念的s市。
我胆战心惊交掉志愿,长长松了一口气。
然而成绩出来时,我还是被妈妈心心念念的城市录取,因为我的第一志愿被擦掉了。
04
我以高出录取分数线八十分的成绩,进入一个三本学校,专业是工商管理。
她认定这个专业一出来就是做老板。
高中班主任很替我惋惜,提醒道:「方葵,带你妈妈去医院检查下,她有偏执狂的征兆。」
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如果有病,为什么对方荀那样正常。
她知道如何做一个好妈妈,只是拒绝做我的好妈妈。
s市确实绚丽,比妈妈年轻时见到的更繁华。
她操着蹩脚的方言,企图成为这里的一份子,然而她连栖身之地都没有。
s市的房租太贵,妈妈租不起学校附近的房子。
于是她把念头打到了我的宿舍,「你去问问学校,你爸的单位宿舍那么小,还能住我们一家人呢!我和你挤一张床,又不占学校便宜。」
我的申请很快有了回复,由于我成绩过于优秀,学校破例给我一个单独的宿舍。
允许我无家可归的妈妈搬进来。
我终于住宿了,上铺却是我的妈妈,她每一下厚重的呼吸,都似掐住我的喉咙,我快要忘记如何喘息。
有了免费住宿,妈妈又去校领导那,闹了份食堂打饭的工作。
每次给我的量很多,还要我把剩菜剩饭带回宿舍,留着当晚饭吃。
后面排队的人都在笑,笑我们真穷酸。
到了晚上,妈妈又在宿舍门口摆摊,卖卖文具。
我想和他们一样,嘲笑妈妈的穷酸,可她在我大学里赚了不少钱,过年时送给弟弟的礼物,是一双限量球鞋。
「葵葵,别觉得妈妈偏心,我总陪着你,根本顾不上荀荀,总要弥补他。老师说他今年准能考上清华北大,你要是有他一半争气,我也给你买。」
我不信,从小到大连荷包蛋都分不到的人,怎么敢奢望公平。
在妈妈的注视下,四年大学我依旧没有朋友,我开始习惯没有朋友,不得到才不会害怕失去。
妈妈说,「等你当老板,赚大钱了,妈妈就能松口气。」
我也不信,她可能到死,才会松开牵制我的那口气。
我越来越害怕与人打交道,大四参加校招,只敢低着头递上简历,然后扭头就跑。
无论老师们如何推荐我,专业成绩如何拔尖,我还是一毕业就陷入没有工作的困境。
没有了大学宿舍,我和妈妈搬进没有窗户的地下室居住,好像两条发臭的蛆。
老家许多成绩不如我的同学,都陆续考上编制,结婚生子。
可妈妈嘴里的他们,无比失败。「留在乡下地方,当官也是芝麻绿豆的小官。嫁来嫁去都是乡下人,孩子也一辈子受穷。」
妈妈明明融不进大城市,却无比厌恶生养她的故土。
我越来越不信她的话,知识没能改变我的命运,也没能改变她的命运。
05
做酒店服务员时,因为不会笑,被经理逼着用手擦马桶。
最落魄的时候,我接到方荀的电话,他保研成功了。
「姐,要不把妈妈接来我这?研究生每月有工资,我再接接项目,刚好给她租套房子。」
没有商量,妈妈知道后,直接在电话里拒绝了方荀的提议。
「儿子你学习这么累,还接什么项目!你那里是首都,房子更贵,我可不去!」
自那以后,我更害怕和人说话,害怕和领导说话,害怕和同事说话,害怕和客人说话。
我的诡异行为让酒店忍无可忍,我被开除了,连一份月入两千的工作,我都失去了。
我不敢回潮湿的房子,也拿不出酒店的剩饭剩菜当晚饭,更不想交出被辞退的两个月工资。
我想拿着这笔钱,扭头坐上火车,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学会自由的生活和呼吸。
可天一点点暗下来,我只能拖着疲惫身躯回到妈妈身边。
我鼓足勇气道:「妈妈,我想和方荀一样考研,换一个更好找工作的专业,而且读研也有工资。」
妈妈同意了,她想要回到大学宿舍,继续她的生意经。
可我考了三次,都没有成功。
妈妈看着存折里的钱只出不进,很不耐烦,「你脑子笨,走荀荀的路走不通。跟妈妈摆地摊,都好过在这里浪费钱。」
我考研的专业是法律系,所以比一般专业难考,但那是我毕生的梦想。
第四次考研,我终于成功了。
新闻里看到类似的事,那个女孩在卫生间用裤腰带上吊死亡,法医说卫生间洗手盆就那么一点高度,完全可以挣脱,但是女孩自己不想活了。因为女孩也有个像女主的妈妈。
看完了,感觉好压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