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一生气就要回的金陵老家,曹雪芹记忆里的老宅,有什么关系?

谁家庭院木樨香 2024-02-07 19:48:46

《红楼梦》里的贾府,老家在金陵。而曹雪芹家,也有个"老家"在南京。哪怕后来回到北京,他们也还是会时常时常提起"金陵"城里的"老宅"。

《红楼梦》里,贾母一生气,就说“回南边去”。尤二姐去世后,贾琏经过王夫人同意,准许在梨香院停放五日,后来挪到铁槛寺去。贾琏定要给尤二姐大办后事,书中这样写,贾琏道:“三日断乎使不得,竟是七日。因家叔家兄皆在外,小丧不敢多停,等到外头,还放五七,做大道场才掩灵。明年往南去下葬。”

贾琏亲自在梨香院伴宿七日夜,天天僧道不断做佛事。贾母唤了他去,吩咐不许送到家庙里。贾琏无法,只得让人在尤三姐之上,点了一个穴,破土埋葬。可见,贾府的老家和家庙,都在金陵。

第三十三回,贾政暴打宝玉,贾母心中不满,又心疼宝玉,说道:“你也不必和我使性子赌气的。你的儿子,我也不该管你打不打。我猜着你也厌烦我们娘儿们。不如我们赶早儿离了你,大家干净!”说着便令人去看轿马,“我和你太太宝玉立刻回南京去!”

第四十六回,贾赦看上了鸳鸯,要让她做妾,邢夫人找到鸳鸯,做她的工作。鸳鸯誓死不同意,跟袭人、平儿聊天。她们的谈话里,鸳鸯提到了南京,她说,太太说要去找她父母,还能真去南京找?

平儿说,你的父母都在南京看房子,没上来,但是终久也能找到,何况还有你哥哥嫂子在这里。从鸳鸯的话里,知道了她的父母在南京,又从平儿那儿知道,鸳鸯的父母从事的工作。接下来,邢夫人和凤姐的对话,信息量更大了。

邢夫人向凤姐打听鸳鸯的父母,凤姐说,他爹的名字叫金彩,两口子都在南京看房子,从不大上京。他哥哥金文翔,现在是老太太那边的买办。他嫂子也是老太太那边浆洗的头儿。

后来,贾赦亲自出面,想要给鸳鸯的父亲施压,同意此事。于是叫来贾琏,说:“南京的房子还有人看着,不止一家,即刻叫上金彩来。”贾琏回道,上次南京来信,金彩已经得了痰迷心窍,那边连棺材银子都赏了,不知如今是死是活,便是活着,人事不知,叫来也无用。

贾府的金陵老家,对于贾母来说,是心灵栖息的家园,是无助时最想回去的避风港湾,也是贾府众人最后灵魂皈依之地。那么,曹雪芹度过幼年时光的曹家老宅,是怎样的呢?

曹家老宅在利济巷大街,位于总督衙院的前边。当年叫织造署院,曹頫举家离职北上之后,又过了十八九年,这处老宅就变成了乾隆的大行宫,与织造再无牵连。曹家祖孙四辈人在这所老宅里,住了大约六十多年的时间。曹雪芹的幼年时光,就是在这个老宅度过的。

老宅西北面多出一些来,是一座外围墙略成正方形的衙署,署内屋宇,除执事"群房"外,基本是东中西三路的布局。东路的衙署正院,有六进院落之深。中路是内宅,也有五进。西路是最别致的一路,前面东为戏台,西为射圃,而后面是一座花园。这座园子,雪芹的祖父曹寅,称之为西园,因园中有池,又名西池。

康熙二年,也就是1663的春天,曹雪芹的太爷曹玺来到这所老宅,一直住到康熙二十三年,即1684的夏天。二十多年的岁月,都在此度过。曹雪芹的祖父曹寅,从六岁起住在这儿,也是在这里长大的。如今曹雪芹又生活在这座宅院里,回想起来,已有六十多年了。

曹家老宅内,有康熙皇帝亲自书写的"萱瑞堂"三个大字,悬挂在内院正厅上。曹雪芹的太爷,虽文采出众,却不擅长经营庭园景物。只在他到任后不久,亲手种了一株楝树,待其长大,绿树成荫,建一草亭,取名"楝亭"。

曹雪芹的太祖母姓孙,抚养带大了康熙老皇帝。康熙三十八年,即1699年,康熙皇帝南巡,以织造署为行宫,见到六十八岁的孙夫人,也就是自己的乳母,十分高兴。康熙皇帝见庭中萱花盛开,古人以萱喻母,于是亲书"萱瑞堂"三个大字赐她,这便是"楝亭、"萱瑞堂”一亭一堂的来历。

曹家后辈对老宅,对这一亭一堂有着深厚的感情,曹雪芹自不例外。毕竟,他从小就听家人讲过去的故事长大的。曹雪芹的太爷去世后六七年,从1690起,其祖父曹寅又由京城外任,派到苏州去做织造官。

《楝亭诗钞》中有《西园种柳述感》两首,记录了曹寅当时的心境:在昔伤心树,重来年少人。寒厅谁秣马?古井自生尘。商略童时乐,微茫客岁春。艰难曾足问?先后一沾巾。再命承恩重,趋庭训敢忘?把书堪过日,学射自为郎。手植今生柳,乌啼半夜霜。江城正摇落,风雪两三行。

时隔九年,再次回到金陵老宅,曹寅感慨万千。根据专家考证的结果,认为曹寅并非直接继其父任,而是隔了九年。此时的老宅,不复当年模样,甚至有几分荒凉,想来看护老宅的人,也只是完成任务,并未加以维护。

经过曹寅努力,老宅又重新焕发了生机。等年幼的曹雪芹在此居住生活时,那又是三十几年之后的事情了。曹寅半生经营,移竹添花、汲池种草,老宅处处留又他的痕迹。老宅内的风景:那株老楝树,树影婆娑,其风姿不减当年;山坳的高柳,也格外潇洒;更有梨花玉兰、鼠姑石苋,数之不尽。几处亭馆,一经高手点缀,自有无限风华。

对于曹寅特别钟爱的外署文酒宴会的西堂,内院萱瑞堂一侧的西轩,以及整个府院半偏的西园,在曹雪芹心里,都觉得特别亲切,意味深长。毕竟那是祖父留给他们的宝贵财富。

曹雪芹年幼时,还不能懂得其中的种种事故,等到他长大一些,能读懂祖父留下的诗卷时,句句诗文都能引起他的回忆,让他心生感慨。

"读书过日,学射为郎",是祖训,也是"家法"。意思是说,读书就是最好的生活,不要追求享乐。生为男子,应当习武。曹寅就曾说过,读书射猎,自无两妨。曹家祖训深受满洲旧俗影响,加上康熙皇帝重视,再有,曹家始祖魏武帝提倡春夏读书、秋冬射猎,这些都是促成曹家祖训的原因。

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把年小的子侄都带到南京同住一面"命儿读《豳风》,字字如珠圆",一面"绳量马道不嵚斜,雁字排栽筑水沙;世代暗伤弓力弱,交床侧坐捻翎花"。曹家儿女都在这个宅院里长大,他们无法避免地带上了渡江以南的口音,这些痕迹,从曹寅的诗里可以找到。至于曹太祖母的形象,也仿佛能在祀灶诗里看到了:刲羊剥枣竟无文,祈福何劳祝少君;所愿高堂频健饭,灯前儿女拜成群。

从康熙二年起,曹家便在老宅居住、过年,曹寅诗中怀念的,正是这三十年多年来的往事。当初曹寅写诗的时候,大概也想不到三十年之后的祭灶日,正是他家惨遭巨变的"命下"之日。当此流年急景,腊鼓频催的大年底下:

楮火连街映远天,岁行风景倍凄然;

江城爆竹声何据,一片饧香三十年。

至于府后的西园,也能从曹寅的诗中了解其历史:

西池历二纪,仍爇短檠火。

薄书与家累,相对无一可。

连枝成漂萍,丛篠冒高笴。

归与空浩然,南辕计诚左。

今夕良宴会,今夕深可惜。

况从戼角游,弄兹莲叶碧。

风堂说旧诗,列客展前席。

大乐不再来,为君举一石。

闲居咏《停云》,遽若恋微官。

行苇幸勿践,税驾良匪难。

寸田日夜耕,狂澜无时安。

恭承骨肉惠,永奉笔墨欢。

直到后来,曹雪芹到才明白,这座西池,对他们家来说,并不单纯是是一处"外面好看"的游玩之地,更是一部辛酸的家世史,隐藏了无限的难言之痛。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再次回到老宅后,就写出了"艰难曾足问?先后一沾巾"这样沉痛的诗句,不仅是回顾,冥冥之中仿佛也预言了曹家日后的命运。

等到曹雪芹写《红楼梦》,脂砚斋批书的时候,曹家的金陵老宅已经是一座空宅。了。因为从乾隆十六年开始,曹家被抄家后,这所曹家住了六七十年、曹雪芹的出生地,变成了乾隆皇帝的"大行宫",长年锁闭,不得擅入。曾经门庭若市的老宅,早已冷落无人了。

《红楼梦》第二回, 贾雨村和冷子兴别后重逢,因·两人是旧相识,而贾雨村佩服冷子兴是个有作为大本领之人,冷子兴又借雨村斯文之名,故二人说话投机,最相契合。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便是从二人的对话开始的。

贾雨村询问冷子兴,最近都中有没有新闻。冷子兴告诉他,没什么新闻,倒是老先生你贵同宗家,出了一件小小的异事。贾雨村很诧异,笑着说,弟族中无人在都,何谈及此?冷子兴笑道:“你们同姓,岂非同宗一族?”雨村问是谁家。子兴道:“荣国府贾府中,可也玷辱了先生的门楣么?”

雨村笑道:“原来是他家。若论起来,寒族人丁却不少,自东汉贾复以来,支派繁盛,各省皆有,谁逐细考查得来?若论荣国一支,却是同谱。但他那等荣耀,我们不便去攀扯,至今故越发生疏难认了。”

借用冷子兴的看法,因着同姓同宗,贾雨村和贾府攀上了关系,从此平步青云。谈话间,冷子兴不禁感叹,如今宁荣两门,也都萧疏了,不比从前。贾雨村纳闷,当日宁荣两宅的人口也极多,如何就萧疏了?冷子兴叹息一声,说来话长,便开始如数家珍,演说荣国府。

贾雨村去年曾去过金陵地界,游览六朝遗迹,进了石头城,从贾家老宅门前经过。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二宅相连,竟将大半条街占了。大门前虽冷落无人,隔着围墙一望,里面厅殿楼阁,也还都峥嵘轩峻;就是后一带花园子里面树木山石,也还都有蓊蔚洇润之气,一点也不像是个衰败之家。

脂砚斋评价,作者安排贾雨村游览六朝遗迹,进石头城,乃点睛之笔。至于宁荣两府稀疏,不复从前,说明书中之荣府,已是末世。而曹雪芹的本意,只写末世。因此,《红楼梦》的结局,绝不可能像高鹗续书那样。

还有一处批注,触动人心。“就是后一带花园子里面树木山石,也还都有蓊蔚洇润之气”。为什么后一带,不用西字呢?恐先生堕泪,故不敢用西字。此处为作者暗写南京织署,与"都中"(北京)的贾府所居之处,已无关涉。

前面已经讲述,曹家老宅的西池,西堂,西轩,西园,对曹雪芹来说,是记忆深处最温馨的存在。那段无忧无虑的幼年时光,治愈了他千疮百孔的心灵。

等曹雪芹长大后,能看懂的祖父留下的诗词,他喜欢祖父的文字,也更加怀念逝去的岁月。于是,曹雪芹把自己记忆里的曹家老宅,融入《红楼梦》,让红楼梦中人也和自己一样,有一个安放心灵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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