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的《情债》:那次耳朵冻伤留下了病根

论文史谈哲思 2023-11-02 11:36:01

收工时“大头”悄悄告诉我,老连长让我们去他家吃晚饭,说完冲我挤挤眼儿。我会心地笑了。这准是让我们去开“洋荤”也好,肚里正缺油水呢?

推开房门只见热气蒸腾,连长的爱人在灶上边忙活着,边让我进屋。我们这些知青是这里的常客,只要馋了就来蹭一顿,没有荤腥来两个咸鸭蛋也算改善。

常来常往自然用不着客气,进屋,脱鞋,上炕,盘腿坐在小炕桌两侧,连长居中。嗬,端上来了,满满三大碗饺子!俗话说:“好吃不如饺子,好受不如倒着。”三个人一人一大碗,我俩也不推让,埋头吃起来。一会儿工夫,风卷残云,除了老连长碗里剩下两个,我和“大头”全“造”个净光。

抹一把鼻尖上沁出的汗珠,我跳下炕趿拉着鞋去外屋盛饺汤。连长忙喊了一声,他爱人慌忙从外屋迎上来。没等她进屋我已经到了锅灶前,眼前的情景令我目瞪口呆。

怎么?原来只有我们三人在里屋吃饺子,两个不满10岁的孩子和他们的母亲,正蹲在锅台旁围着一碗不知已经热过几次的黑乎乎的雪里蕻咸菜啃窝头,每个跟前有半小碗漂着几个油花的饺子汤!我的突然出现,令孩子母亲惊慌失措露出不自然的微笑;两个孩子也以惊异的目光直勾勾地望着我,不知所措,似乎倒是他们做错了什么事。

连长爱人察觉到我的神态异样,忙用身体挡住我的视线,边接过饭碗边说:“你去坐,我来给你盛汤。”我坐在炕沿上系鞋带,一句话也说不出,老连长若无其事地唠叨着:“再坐一会儿,着什么急?”

我抓起棉帽子往外就走,正好撞洒了迎面端来的饺汤。我头也不回,依然一句话不说,拉开房门冲向风雪弥漫的黑夜。

“混蛋!你俩都是混蛋!也有你一个,只知道吃的傻‘大头’,和我一样是天底下头号大傻瓜!你们俩吃得满嘴流油,却让两个孩子喝汤啃窝头,你们算什么男子汉?”

空旷的黑夜吞噬了我的呼喊叫骂,四周静悄悄的,无人回话。一个人在黑夜里显得那么藐小,微不足道。

我心里像堵了块石头,似乎只有这样奔跑,呼号,叫骂,发泄,才能使过旺的青春火力衰减,心理求得平衡,感觉才好受些。

一路小跑,一口气跑了2里多路。供销社已经关门了,所幸从窗上的木栅板缝里透出一线光亮。我使劲地砸门,拳打脚踢。

“谁呀?”屋里传来声音。

“是我,九连的知青,老王头开门吧,买几样东西!”

“关门了,明天买吧!”

“不行!急着用。你不开门我把你的门窗全砸了!”

“等着,等着!”里边大概听出了我火气挺旺,他也知道这帮小青年说到准能做到,便来开门。

“这么晚了,买什么?”

“罐头。”我指着货架上的午餐肉、凤尾鱼、红烧鸡块一下点了七八个,有铁盒的,也有玻璃瓶的。一算账二十元零八角。

我把四个衣袋翻个底儿朝天,倾全身所有总共才二十元零六角。面值大小不等的纸票加上几只“钢蹦儿”一大堆,一股脑儿推到老王头面前“差两毛钱明早送来。”

老王头见我满脸怒气,好像在采购“最后的晚餐”,明天就不过了,半天挤出一句话来:“小伙子,下半个月咋过?”

“不要你管!”我正无处发火呢,他也来多管闲事!“真不知好歹!买你的货,送上门来的钱还不愿意要?”老头不再言语,叹了口气,不住地摇头。

一大堆罐头怎么往回拿呢?来时匆忙并没带兜子。老王头说:“你等着,我给你找个小纸箱装上。”我却等不得,一种负罪感在折磨我,我得马上回去!摘下黄军帽装上几个,余下两只铁听的塞到棉衣口袋里,拎着两只帽耳朵转身就走。

跟自己赌气,最终受惩罚的还是你自己。来时吃得热乎乎的,又是背风,并不觉冷。回去正好顶风,光着脑袋,西北风刮来如刀子似的在脸上割着。这才后悔不该拒绝老头一片好心,若用纸箱装罐头,棉帽子戴在头上就不会这么挨冻了。没处去买后悔药,何况也无脸回去要纸箱了,咬牙也得坚持!两只手轮换交替,一只手拎罐头,另一只手就去捂耳朵,飞快地往回跑。

总算到了!耳朵麻木了,手也不听使唤了。我用脚踢开门,屋里的人见我这般模样吓了一跳。“大头”依然盘腿大坐地在炕上神“侃”呢!

见我进屋便关门,“你小子跑哪去了?也不吱一声!”我不理睬他,把帽兜里的东西往炕上一倒,叽里咕噜滚了一炕。玻璃瓶的立即缓出一层霜来遮住了里面的货色。

“大头”抓起一只抹去霜看看叫起来:“啊一一这么多好吃的!可惜肚子里没地儿了!你今天怎么这么大方?明天太阳要从西边出了吧?”他知我平日里花钱很仔细便故意气我,但马上又套近乎:“哥们儿,给我一瓶带回宿舍明天吃怎么样?”

“美得你!就知道吃!俩孩子在外屋地啃窝头就咸菜呢!”“真的?”“大头”如梦方醒,顿时哑然。

我拿起两只罐头,在锅台旁用刀启开盖,推到两个孩子面前说:“吃吧,给你俩的!”

“谢谢叔叔!”

听到这“谢呼。我心里更不是滋味了。两个孩子并没有吃。抬头望着他们的母亲。

连长的爱人站在那儿一个劲地搓手,半晌才向我解释:“他叔,你不该花这么多钱!你别生气,听我说。这是老李的战友从四川老家带回来的一点腊肉,大家都吃饺子就见不到肉星了。再说,我们也常吃,比你们肚里油水多一点..-.”

“嫂子,你别说了。他俩还是孩子,你想想,饺子让我们吃了,让他俩喝汤,我们心里能好受吗?”不好受!我的脸火辣辣的,两只耳朵发烫发痒。

我像一只斗败的公鸡,耷拉着脑袋走出屋。脚下的积雪咯吱咯吱的响着,仿佛也在嘲笑我。不知为什么,心里丝毫也不轻松,刚才那种负罪感又袭上心头,不禁扪心自问:“这算什么?是施舍?是还债?还是赎过?什么也不是!难道给孩子送几听罐头,就能弥补我们的粗心?”

两个大小伙子毫无顾念地像恶狼似的吞掉了孩子的美味,在孩子眼里我们算什么?但孩子依然如故地叫我“叔叔”,你配当叔叔吗?孩子那眼巴巴的神态又浮现在我眼前....

雪,越下越大了。回头望一眼,雪地上我走过的脚印渐渐地被新雪填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次耳朵冻伤留下了病根,几乎每年冬天都犯,痛痒难忍,一冬不得安宁。不过也好,这倒常使我回忆起丢人现眼的那次贪嘴的教训来,让我终生不忘北大荒那些诚实质朴的朋友;它也时时告诫我:你欠北大荒的情债,永远也偿还不清!

作者 任树宝

资料来源:

《知识青年在黑龙江》

(作者 任树宝,哈尔滨市知青,1969年下乡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四师三十五团,曾任九连指导员,团宣传股干事,现任黑龙江省电力工会专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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